脑袋被赵翊按进他的怀中,什么也看不见。
一瞬间只能察觉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吹过,引起一阵悠长而遥远的嗡嗡耳鸣。
待到赵翊松开她时,他们已出现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走廊中来来往往全是医生和护士的医院里。
落羽讨厌医院。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其实在问出口时,她心中隐隐已有了答案。
“不想看看你自己吗?”赵翊反问。
不想。
支离破碎、奄奄一息的她,有什么好看的。
落羽心中抗拒,但当赵翊拉起她的手,穿过层层人群,轻车熟路地摸到这栋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时,她还是没有挣脱或逃跑。
赵翊带她过来,应该不只是单纯为了瞻仰她的“遗体”。她有预感,赵翊一定还有重要的话与自己说。
但是……
眼见赵翊要带她闯入气氛沉重的重症监护室,落羽提醒道:“我不在重症监护室里。”
她补充:“我转到了普通病房。”
是她自愿的,一种自我放逐与自我遗弃。
赵翊看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仍是牵着她的手穿过了重症监护室厚重的大门:“又转回来了,你的养父母做了这件事。”
“我的养父母吗?”落羽惊讶不已。
她的养父母不是迫切地想从她身上得到一笔死亡安抚金吗?他们为什么会将她转回费用高昂的重症监护室?
“或许他们不希望你死。”赵翊似乎猜中了她的心思,答道。
重症监护室里,值班医生和护士都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在这个地方,挽救生命的使命以一个远超寻常的沉重态势压在他们的肩膀上。
路过值班医生时,落羽出于好奇看了一眼他的脸。
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但带给她的感觉,明显与上次不一样了。
“看,那就是你。”赵翊指着深蓝色的病床。
落羽看过去,第一眼没能看见自己的脸,而是看见了各式机器和密密麻麻的管线。
上次回来,她就是蜷缩在那张床中,被各种冰冷的金属仪器包围,全身上下只有眼皮能动,就那样一点一滴地感受着自己的死亡。
冰冷而窒息。
落羽很快把头偏开:“我不想看。”
赵翊却不由分说地牵着她靠近病床,声音中显出痴迷与沉醉的色彩:“为什么不看,你美的惊人。”
孱弱而苍白。
安静又乖巧。
只能够依赖他人而活着,如此的脆弱,又如此的美丽啊。
没能忍住内心的悸动,赵翊伸手轻轻抚摸着病床中沉睡着的落羽的面颊,手指从微翘的眼睫滑下,在氧气面罩的边缘,捏了捏她柔软的唇角。
如果配上一副婚纱,她就会是最好的新娘。
他的新娘。
闭了闭眼,赵翊从狂想中回神。
“你的五脏都碎了,能活着,还真是个奇迹。”他眼睛看向病床中的落羽,话却是对身边的落羽说的。
“我知道。”落羽答。
她从那位医生的嘴中听说过。
想来,应该是逃生游戏冻结了她的生命。
正常情况下,若她在逃生游戏中死亡,现实世界的她也会跟着死亡;如果她获得了足够的生存点数并选择回来,那么现实世界的她就会奇迹般地生还。
“逃生游戏掠去的是我们的灵魂,或者科学点说,是意识体。意识体是独一无二的,而躯壳只是躯壳。”赵翊道。
他捏住床上落羽的输氧管,没一会儿设备就亮起红灯,发出警报。
医护人员迅速赶来检查,而赵翊适时松开手,令设备恢复正常。
这么玩是吧?
落羽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手真贱。”
赵翊闷闷笑了一声,继续他的科普:“对于游戏中的超凡力量来说,冻结一具躯壳或是修复一具躯壳,都是很容易的。”
顿住片刻,他终于谈及这趟旅行的重点话题:“如今我也拥有那样的能力,我也有。”
他将视线从躯壳移至真正的落羽。
他眼中又现出祈求般的神色。
“我来修复这具躯壳,还有我的,然后我们一起回到这个世界来,好不好?”
紧握住落羽的手,深深地、深深地看进他此生唯一所求之人的眼睛里去。
“就按你说的,我去自首。以我的能力,他们不会让我死,而只是会将我囚禁起来,物尽其用。我会克制自己,做个正常人。”
“倘若你愿意陪我一起……不,你不需要陪我一起。你只要经常来看看我,我就会感到很高兴了。”
落羽默然。
她不知道赵翊是独自思考了多久才生出这个想法,他决定为她妥协和让步,很多很多,以此来换取她的妥协和让步。
“我们一起回来,好不好?”赵翊靠得近了些,他的眼睛悲伤又温柔。
“你不用担心其他什么人。”在提及所谓“其他什么人”时,赵翊的语气古怪了一瞬。
“只要你点头。”那抹古怪转瞬即逝,他旋即热切地捧住落羽的脸,“只要你点头说好,我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你的生活。”
落羽看着他。
她感到愧疚,强烈的愧疚如汹涌的海浪,冲刷着她,拍打着她,不知何时就会将她裹挟入冰冷的海底,让她无法呼吸。
这个世界上她唯一亏欠的人就是赵翊。
若是再早些时刻,这份愧疚会让她向赵翊妥协,以着补偿的心态答应他的种种条件。
可是现在,她明白愧疚和喜欢是泾渭分明的两码事。
她不能回应赵翊的期盼。
不能回应他的这份感情。
于是,她更愧疚了。
“我……我不行……”眼泪潸然而下,拒绝时,仿佛连空气都染上剧毒,灼烧的剧痛从气管一路燃至她的心肺,“赵翊,我办不到……”
赵翊的笑容蓦地消失了。
他眸中聚起不散的阴霾,脸部抽搐了一瞬,扭曲而疯狂。
“你还是喜欢上祂了。”他低喃。
“你还是喜欢上祂了!再次抛下我一个人,狠心地转身离去!”他咆哮。
他失控地掐住落羽的脖子,将她撞倒在墙上:“你这个自私,狠毒的坏女人!我真想剖开你的心来看看……我真想……”
赵翊忽地抽出锋利的手术刀,狠狠刺下。
却在即将刺破落羽的胸腔时,偏转刀锋,让手术刀没入一旁的墙壁之中。
“你怎么忍心……”
赵翊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松开掐住落羽的手,颓丧地垂下头颅。
“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重症监护室因他们引起的骚乱陷入混乱之中,但是眼下,谁也顾不上监护室里的其他人了。
“对不起……”
落羽用被掐得沙哑的声音哭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她唯一能给赵翊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