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小夜都闷闷不乐。于相以为,小夜虽然惜命,但也受了不少刺激,所以越发十分小心翼翼,殷勤又周全。
安知道小夜是在考虑兵器一事,凭小夜与金府的交情,路子不是问题,能让她这么烦恼的大概只有“钱”了,可小夜又不与人牵扯,直接塞钱断是行不通的。于是安默默地翻遍了宝贝匣子,想着怎么才能寻个合适的法子。
夫人对小夜这种一会雨一会阴一会晴的状态完全不以为意,反正无论小夜怎么折腾,夫人都不许她玩命,至于其他的,怎么开心怎么玩吧。
小夜又恢复了过去悠闲自得的状态,闲得没事就给兔子刷毛喂吃的,原本精干的兔子几日间就显示出了肉球的趋势。
再过几日,她们就要回去了,安拉着小夜来看望夫人,三人闲聊了一阵,夫人突然冷不丁地问:“夜,这几日思考得如何了?”
小夜一愣,突然被提问还真没准备,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打算先强壮自己。”
“哦?说来听听。”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要配个兵器。”小夜觉得这个论点非常好,充分展现了积极向上毫不气馁的人生态度。
果然,夫人连连点头,道:“有点防身的能力也好。”
小夜自鸣得意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傻兮兮地堆了一脸的笑。
夫人又道:“记得你父亲的嘱咐,切不要忘记菲薄,你自有你的用处。”
安静静地看着夫人,很明显,夫人知道些什么。小夜却坐不住了,急忙问道:“夫人快说。”
夫人思索了一会,道:“听闻你经历了几次活死人的袭击?”
小夜点头。
“当年,你父亲也曾追查活死人一事。”夫人端起茶碗浅抿一口。
“当真?”小夜越发着急,原来她与父亲有相通的事件,忽然之间,被活死人袭击必中的倒霉情节眼看着就要变成了血亲间的煽情桥段。
安也认真地看着夫人,自从雪带她去暗室亲眼目睹青龙择的腐烂身躯后,她对此事疑惑不已,青龙择是青龙的嫡子,今后很有可能承袭青龙一脉,谁敢轻易算计青龙择?据雪所说,青龙择的妻子代夫出征实际是被杀人灭口,能这样明目张胆谋害性命的必然是对青龙有压迫的人。自古以来,青龙作为第二大贵族,除了玄武还有谁有本事动青龙的人,而玄武已灭,唯有王室。
夫人放下茶碗,缓缓道:“你的父亲和母亲发现了王室正在走向灭亡,所以才有了你,你并不是全族的罪人。”
小夜瞪大了眼睛,这么重要的内幕怎么不早点说!
安也不可思议,她虽有过类似的怀疑,但从未证实,如今夫人这么说,难道这些怀疑都是对的?当真王室与血祭有关?
夫人又道:“玄武一事也与你无关。”
小夜傻楞着看着夫人,夫人那日还全都给了肯定,今日就全盘否定了?夫人是不是在故意安慰她?
夫人似乎并不在意她们的反应,更像是自言自语,道:“玄武必死,只有死才能解脱。”
安眉心微皱,她记得雪曾劝慰朱雀馨时说过,玄武是因血祭而死,让朱雀馨不要只顾丧父的悲伤,更要保全朱雀。血祭侵蚀了玄武,还想将魔爪伸向朱雀,这么大的事雪早就有所洞悉,难道父王从来都不曾察觉?于是问道:“王室与血祭有什么联系?”
夫人不语,看来安也有所怀疑。只道:“世间本就没有真实的对与错,也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地狱天堂,一念之间。”
小夜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夫人,一脸迷茫。
夫人摆摆手道:“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
小夜讪讪地走出屋子,思索着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实在也没想出什么,只得依旧为钱的事苦恼。
待小夜走后,安道:“夫人可是有话要吩咐。”
夫人点点头,道:“雪这孩子重情重义,像先王,不过凡事都是双刃剑,有些事当断则断,有些事该放手就放手,该放心就放心,你且多担待。”
安默默地记下,她知道夫人的意思是雪放不下银,可银所受之苦并非朝夕可解,甚至解不了,或者下一秒就堕落魔道,谁也没见过真正的魔,谁也不知道魔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如果银真的入魔,雪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霜。
安抬眼问道:“当年父王和母后到底怎么了。”
“不得而知。”夫人叹着气,当年的事大概只有涟知道内幕,涟却守口如瓶。夫人回想着树林里的小屋,回想着熊熊烈火将小屋烧成灰烬,也将涟府烧成一片废墟,真相被大火掩盖,被灰烬淹没,涟只留下了小夜和白玉扳指,白玉扳指是为了托付,小夜又是为了什么。
在先后死前,夫人曾见过一面,曾经肤若凝脂的美人儿已然形容枯槁,如苍苍老人,容颜衰老,皮肤褶皱,眼窝深陷,声音干涩,这样的声音夫人听过,像梅园里的母亲。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为何父亲风华正健,而母亲却垂垂老矣。她们都用自己的寿命做了交换,换她们心里想要珍重的东西。那次会面,先后并没有说什么,只用枯枝般的手紧紧握住她,出神地盯着她的手。在先后去逝的当夜,涟府大火,她晕倒在火中,手上多了一枚白玉扳指。
他们都不在了。
夫人叹着气,拿出个锦盒,说把这个交给小夜,然后缓缓站起身,走了出去,朝梅园去了。
安目送夫人孤独的背影在红梅中,好像看到无尽岁月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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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在庄子里四处闲逛,费尽脑汁想着多久才能筹到足够的钱去定制兵器,算来算去觉得都是天文数字,一直以来她的玄魂草就是她所有资金来源,可之前种了一年基本也都用完了(给了银,白虎灵,还有北朔风),若要重新种至少得等个一年多。小夜低着头,踩碾着地上的白雪长吁短叹。
于相拎着两桶水迎面而来,见小夜在叹气,问:“小姐在为何事烦恼?”
小夜看了看于相,这两天于相的殷勤周全让小夜放松了戒备,小夜也习惯了于相这种事无巨细的殷勤。于相发觉这位小姐一点也不记仇,平易近人,像邻家小妹,十分好相处。于相放下水桶,走到小夜身边,小声道:“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小姐是否在钱的事烦恼。”
小夜饶有趣味地盯着于相,问:“你可有生财之道?”
于相越发压低嗓音道:“我知道走黑货来钱快!我,我以前流浪饿肚子时就去拉过黑货,拉一次能管好一阵吃饱饭。”
小夜频频点头,敬仰地望着于相,出卖体力总比出卖色相好些,劳动最光荣。问:“在哪能拉黑货?我这样的能赚多少?”
于相刚想告知,却听安走了过来:“你们在聊什么这么神秘?”
于相赶紧拉拉小夜,示意不可张扬,可见这黑货得有多黑,小夜连连敷衍道:“没什么没什么。”
安笑了笑,早看出他们是在研究挣快钱的法子,从怀里拿出了夫人给的锦盒,递到小夜面前。
小夜狐疑地结果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精美的簪子,通体碧绿,簪身如树枝,簪头一朵红梅悄然绽放,还有一个花骨朵似的吊坠,端的是飘雅出尘。小夜不禁伸手去拿,却划破了手指,原来这是个兵器!
安道:“这是夫人交给你的,让你去换一件心仪的,金府一看便知。”
用兵器换兵器,到底还是要仰仗夫人,小夜深感这就是港湾的感觉吗,不论发生什么,这里就是她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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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行人马离开白山,夫人看着他们远去,心中默念着祈求平安。
小夜将养肥了的兔子捧到安面前,道:“这个兔子帮我带给银,谢谢他的字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逮了只兔子,还养的白白胖胖的,也对得起他了。”
安看了看可爱的兔子,并没有接,道:“你自己给他更好。”
“我要去趟白云镇!”小夜十分开心。
“你一个人?”
“当然!”小夜眼珠子转着想了想,道:“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去哪了,尤其是银。”
安不解道:“为何?”
小夜眯缝着眼心想,银和金二少不和,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再说了,银那个病秧子还是养病吧。
小夜认真道:“一定要强调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捉到的哦!”
说完,把兔子塞在安怀里,就跳车跑了。
安没想到小夜跑得这么突然,连车都没停就跳车了,这样完全没有旅游团队精神的个人主义行为是多么地让人头疼,也不知道银跟着她在白云镇游荡了许久是怎么忍下来的。安皱着眉头,对于相道:“你快去跟着,暗中保护,千万别被她发现了。”
于相从外面探进头来,问:“那,安殿下一个人回府会不会,”
话没说完,安就急道:“快去吧,我自己回府须臾就到,能有什么事。”
于相得了令,急忙也跳车而去了,安抱着只兔子叹了又叹,腾起仙法,风驰电掣地回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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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见安一个人回来了,略有吃惊,问:“就你一人?发生什么了?”
安指了指怀里的兔子,道:“还有它呢。”
“胖胖的,兔子?”
安笑道:“小夜带给银的,我,没给你带礼物,抱歉咯。”
雪温和地笑着摇头,说:“正好我打算去息香宫看看银,你也一起吧。”
二人来到息香宫,银对着这只胖胖的白兔看了半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小夜所谓的山珍野味?
安指着白兔道:“这是小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捉来的谢礼。”语气间十分强调“九牛二虎”这几个字。
雪在一旁偷偷地笑。
银抱着胳膊闷闷不语,为什么我要养这只兔子,许久才道:“多谢。”转而又问:“她人呢?”
“她……”安欲言又止。
雪和银都好奇地盯着安,安被盯得很是局促,只得言简意赅地说:“小夜请兵器去了。”如此一说,小夜的去向再不是秘密了。
雪有点诧异,听闻小夜在金府混得风生水起,以小夜的劲头,怎么没趁早混个兵器耍耍威风。
银心里暗笑,想起金家两位少爷一冷一热的脾气,她该不会打算出卖色相吧。转而又有点担忧,她终究还是不肯留在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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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相跳下车,拿出了看家本事——“隐匿”,一路跟着小夜。
小夜的功力自然是察觉不到被人跟踪,哼着小调唱着没什么调的歌往白云镇走去。
远远地看去,前方就是熟悉的白云镇,天色略暗,镇上已是灯火阑珊,炊烟袅袅。小夜的内心是欢快的,一想到那个狗眼看人低又长记恩情衷心不二的观日阁小二,想到那个知冷知暖的如兄长般的小白脸金二少,顿时满心欢喜地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走进白云镇,天色不早,冻得通红的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天的另一边,惨白的月亮已经迫不及待爬上了天空。冬季的白云镇也毫无例外地藏在皑皑白雪中,屋顶上、树上,到处都覆着雪挂着冰,却仍是掩盖不了白云镇热闹的朝气,人们都穿着新年新衣,三三两两、成家成户地在街上溜达,小孩子们你追我赶嬉笑玩耍,一个个都红着脸蛋儿,个色摊铺已经开始营业了,手艺人都早早地出摊开启新一年的小买卖,糖人、剪纸、春联、灯笼,到处都红红火火,所以白云镇的新年比平常还要热闹许多。
小夜东看西看,应接不暇,这回她可是带着满身的银两出门的,再不用看人脸色,走路都能跩出风来,一会买个点心,一会买个糖人,一会又买杯热豆浆,一边压马路一边吃吃喝喝,一口口哈出的热气腾在空中,消失在寒冷的冬季傍晚,心却是热乎乎的,小夜恨不得满大街地吼几嗓子:“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