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屿臣愣住了,几秒钟后,将腰上的枪托往里转了个个,低斥道:“死疯子。”
某种程度上——
他跟祁烟也是绝配。
两个死疯子。
一声空枪后。
“小姐……你的头流了好多血……”
坡底,封启攥着那一手鲜红,恐慌地急唤紧闭双眼的女人。
“小姐,小姐,您醒一醒,醒一醒啊!”
好在,祁烟缓慢地睁开眼。
漫无边际的黑暗消失的那一刻,她眼前闪过无数繁杂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面前快要哭出来的娃娃脸上。
她的本能刚想抬手帮其拭泪,一阵剧痛传来。
先前为了护住他,往下滚落时,后脑撞上树干,后背及其他地方大致也有些挫伤,不确定有没有骨折。
祁烟半靠在树干上,简单做了下分析,阖上眼睛疲倦道:“没事吧?”
“您真是疯了!”封启朝她怒吼,“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您?!”
这里高度不小,祁烟大概只剩半口气了:“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只想自己安心。”
“安心?”封启咬紧牙关,死死盯着进气多出气少的女人,“您是想就此一笔勾销?想都不要想!”
封启试图冷静:“还记得您说过要替姐姐照顾我吗?就从这个开始还!”
“我对很多人这样说过……”
祁烟忍着身上的痛,轻轻笑道,“你们要不要排个班?”
他的瞳孔逐渐放大,封启陡然明白祁烟这句话的意思。
他了解他姐姐对她的愚忠,也同样了解祁烟的为人,怕是根本没有什么托孤一说。
全是她自担责任罢了。
封启忽然很想笑。
他哈哈大笑,可是他笑着笑着就哭了,哇哇大哭。
就好像一直以来的记挂是一场笑话。
封启崩溃了:“您真该死啊。”
现在的祁烟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杀她轻而易举。
封启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猛地扼住她的咽喉,手指逐渐收紧,一字一句地痛诉。
“如果不是姐姐非要追随您,如果不是因为您,如果不是因为家族,她就不会死,他们也不会死!”
他眼里溢出热泪,倒映着祁烟因缺氧憋红的脸颊:“小姐,我只有她一个亲人……您知道吗?她走之前还说会给我带山下的糖葫芦。”
祁烟很平静很平静地看着他,艰涩着说:“……其实那天……我没想过出来。”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进去,出来后的多年,也成了彻头彻尾的亡命徒。
封启的手明显顿了下,他仍然没有放松力道,一遍遍地说:“您知道吗?我真的很想杀了您!我真的恨死您了!”
“……我知道。”
“可是——”
泪滴滴答答往下掉,像下小雨,洇湿了衣衫。
他难捱地说:“可是,我也好爱您、我好爱您啊,您知道、您知道的,我和姐姐都好爱您,姐姐甚至被折磨死也不愿意出卖您……”
祁烟沉默看他。
“我恨您,我也爱您,我真的快疯了!!”
封启有些癫狂地又哭又笑,“您多厉害啊,就连叛徒都爱您,就连叛徒都放心不下您啊。”
“我明明可以直接跑的……”封启手上的力道终于持续不下去了,头挨住祁烟的肩膀,颤抖着哭泣,“您如果坏点多好,哪怕坏一点呢?就一点。”
只要一点,他今天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冲她开枪,毫不犹豫地扼断她的脖颈。
祁烟仰头望着无边的夜色,天要亮了,星空似乎已经没了。
许久后,她低低说:“抱歉。”
“……”
听完这两个字后,封启嚎啕大哭,手忙脚乱地帮她止血,疯狂想要向外求救:
“您不能死,您不能死,祁姐姐,你死了我就真的没有姐姐了,你不能死……对不起……对不起……”
祁烟的意识逐渐模糊,硬撑着说:“我口袋里有信号弹。”
她实在动不了了。
‘轰隆——’
天空信号弹炸开,惊动了临时营地。
紧揪着烟盒,吸了一夜未曾合眼的沈饶恍然望去。
“就是那个方向,让人聚集过去!”
“快快快,估计是紧急情况!”
“怕是受伤了,医疗队准备担架急救设备!”
营地众人急匆匆忙碌起来。
“您有恃无恐,觉得我绝对不会杀您,对吗?”
等待救援的时间,封启问。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聊过天了。
在少时,他更多被姐姐盖过光芒,与祁烟相处的机会其实不多,但谁不仰慕光芒万丈的人。
他曾经常羡慕姐姐能留在小姐身边,可以跟她谈笑风生,而他只能远远看着,像现在这样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
祁烟没有详细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你像你姐姐。”
“……信号弹发出去了,”他仍大逆不道地问,“您是还想继续回去当‘狗’吗?”
祁烟笑了,倚着树干说:“有人在等我。”
这‘狗’她是不当也要当啊。
“小姐……”封启抱住膝盖,“你变了很多。”
“没有人是不变的。”她还是那句话。
“这一点您倒是没变,”封启笑了下,也跟她一样靠住树干,“我怕是完蛋了,您以后也见不到我了。”
“你不会死。”祁烟只能做到这个保证。
封启望着她,即便身上狼狈不堪仍能云淡风轻的她。
很久之后,他说:“小姐,我姐姐不会怪您。”
其实,封启深刻明白一个道理,即使他之前并不想承认,但追随祁烟的人,没有人会埋怨她。
他们心甘情愿。
到这一步,封启也不想看她一直活在愧疚里,再次重复道:
“他们都不会怪您。”
“……”
“他们只希望您过得好。”
祁烟偏着头看来,忽地说:“你果然跟你姐姐很像。”
都容易心软。
封启没太听懂,祁烟已转过头,声音很轻地道谢。
“谢谢你说这些,封启,谢谢。”
……
“在这下面!”
天泛起鱼肚白,两人被找到。
封启被押着去处理伤口,祁烟被人从山上抬了下来。
她自担架上被人扶起准备检查,身前忽地洒下一片暗沉的阴翳,抬头撞进一双晦暗不明的黑眸,仿若暴风雨前压抑的宁静,乌色内里天雷滚滚。
“在等我吗?”
凌晨的山里多凉啊,祁烟强撑着抬起带伤轻颤的手,将他半敞开的外套拉上去些。
她一身的伤,还有力气笑。
“让你久等了,沈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