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
‘吱呀——’
房门被打开一条缝隙,沈饶‘偷偷摸摸’地往里探头,按耐胡乱跳动的心脏,他有些惭愧。
说是什么不想打扰祁烟,结果还是忍不住来了。
真是一点出息没有。
沈饶想:就看一眼,就看一眼他就走。
怀着这样的心情走到床头,小心翼翼掀开凸起薄被一角。
刚寻思她这样睡不闷吗,蓦地一怔,被子下是另一个枕头。
人不在这。
床底下也没有。
沈饶皱眉起身,转身在屋里寻找。
洗手间没有。
露台没有。
没有,没有,都没有……
一种无端的焦虑席卷沈饶的神经,刚想开口唤,突然,在一间半掩着的房门前。
“嗯……”
一声隐忍的闷哼,顿住他的脚步。
下一刻,沈饶的瞳孔骤然放大,在门缝里他看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
昏暗的光线下。
在外永远淡然平静,永远坚强可靠的人,正在用鞭子一遍遍抽向自己的后背,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狠。
红痕遍布,血肉翻飞。
随着一道又一道破空声,沈饶看见她沉默的脸庞,在沉默的流泪。
泪流满面。
却毫无情绪,只机械重复自虐,才能看出在宣泄着情感,在发着疯,在痛苦。
沈饶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他捂住剧烈发颤的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试探性地唤出声。
“祁…祁烟?”
“……”
瞬间,一切都安静了。
鞭子的破空声消失,粗重的喘息消失,冷汗滴到地面的破碎声消失,仿佛连同世界一起消失殆尽。
跪在房内的人缓缓抬起头,木然地看来,嗓音沙哑:“谁。”
房门推开,沈饶难捱的眼眸露出,声线不稳:“阿烟……”
“是你啊。”
祁烟攥紧黑色皮鞭的手一松,垂敛眼皮时眸底的杀意也一闪而过,呼出口浊气:
“请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发生,关上门出去吧。”
她的泪还在流,像一开闸便再也抵不住的水坝。
沈饶怎么出去?
他出不去。
脚上生根了。
不仅不出去,他还要过去。
祁烟察觉到他靠近的意图。
头部持续的尖锐神经痛,挤压在心底难以排解的愧疚、苦闷、崩溃,让此刻的她格外敏感,暴躁,不近人情。
“我让你出去,听不见吗?!”
一同而来的是毫不留情打在脚边的鞭子,木制地板刹那留下深刻的刮痕,可见其力道之大。
“滚出去!”
祁烟满眼冷厉的警告。
就像只正独自舔舐伤口,却被人闯入领地的豹子,极度警惕,绝不可靠近,且伤痕累累。
“再过来,下一鞭子就抽到你脸上。”
“……”
可是沈饶莽,沈饶傻,沈饶爱她。
他继续往前走,声音很低很柔地说:“你想抽就抽吧。”
抽在他身上总比她抽在自己身上要好。
要好太多了。
祁烟握紧鞭子的指骨泛白,眼见人越来越近,她举起鞭子,许久,又放下。
她办不到。
心底有声音说:她抽下去会后悔。
祁烟也不知道会后悔什么。
不过是一个男人。
外面最多的就是男人。
不过是个漂亮的男人。
外面并不缺漂亮的男人。
不过是个自称爱她的男人。
外面多的是非她不可的男人。
不过是……
没有不过了。
祁烟只知道,她这辈子后悔的事够多了。
她不想再后悔。
这时候,沈饶已经走到祁烟身前,脚步停住。
没等他启唇,祁烟说:“你过来想做什么?”
“我……”
祁烟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冰冷一笑:“自以为是的安慰我,还是来看我的笑话?”
“祁烟,我不可能会这样想。”
“……”
闻声,她仰起泪流满面的脸,似乎能在沈饶漆黑哀痛的眼底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
脸色苍白,衣衫不整,泪流如注。
那从未有人见过的模样,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照镜子的模样。
此时却完完全全展现在这外人面前,被撞破了她最大的秘密。
完美的继承人,其实破碎不堪。
甚至像个神经病一样自虐。
真是疯了。
“你要说出去吗?” 祁烟拉住他的裤腿恳求,“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出去,阿饶。”
她将那个称呼当做筹码,她在蛊惑自己。
沈饶听出来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矮下身,仿若珍宝地捧住她被冷汗浸湿发丝的脸颊,眼中的心疼几乎要化成实质:
“你这样多久了,告诉我好吗?”
这样熟练,必然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想到五年前她在经历这些,沈饶心如刀割,恨不得疼都转移到他身上才好。
“……”
滚热的泪滴淌到他手心已经变凉了,很冰,一路冰到渗血的心里。
“你不走是想安慰我吗?”
祁烟没有回答,偏开瞳仁,说了个旁的。
沈饶当然想安慰她,可他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如何做:“我想。”
“那你帮我个忙吧。”
“什么……”
“你会答应我吗?”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沈饶本能地回答。
“是嘛,”祁烟忽然一笑,“谢谢你。”
沈饶一愣,还没从这带泪的笑里缓过神,手里一沉。
当看清手中被塞的东西,一起响起的是她清越嘶哑的嗓音。
“你来打我吧。”
“……”
话落,祁烟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光洁的肩头,连撕裂沾在布料上的皮肉,也不顾。
死死握住沈饶拿不稳鞭的手,十指紧扣,浑身颤抖,语无伦次,似陷入某种癫狂的魇症。
“你来打我……你来打我……”
“我有罪,你来惩罚我,惩罚我,惩罚我……”
惩罚我,我没有救下一个人,哪怕一个,惩罚我来晚了。
快来惩罚我……
“祁烟!”
沈饶试图唤醒她。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祁烟,他的心脏跟着撕扯生疼。
“我求你。”
祁烟模糊不清地望他,崩溃地将真实的自己撕开,接着额头抵住他的手,如同虔诚的信徒在祷告:
“你是外人,你来没有关系的,你不说出去,不会有人知道,帮帮我,帮帮我,我好痛苦,好痛苦……”
“梦一直在提醒我,我每天都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我没能救下他们?为什么这样大家还能称赞我?为什么没有人责怪我?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惩罚我?为什么他们还能笑?为什么他们还能为我鼓掌……”
“明明好多人死了,好多人,我做的太差了,我有罪,我配不上那些荣耀,我不配……”
“帮帮我,帮帮我,阿饶,你不是说,什么都会答应我吗?”
祁烟望着他,好像在望‘唯一的救赎’:“求你了,惩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