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 洛杉矶机场。
伊莉一下飞机，就向机场外的停车场走去，很快找到了节目组派来的巴士。
报了姓名, 又出示了通行证后，确认了她在名单上的工作人员立刻就让她上车了。
此时, 车上的选手并不多, 只有小半座位上有人, 很多双人座上一个人也没有。
注意到有人上车，选手们纷纷抬起头, 不加掩饰地打量着自己未来的又一个对手, 有的人看似无所谓地和身边人交谈，目光还是时不时地扫过伊莉, 当然也有人完全不在意, 耳朵里塞着耳机, 自顾自地撑腮看着窗外, 但这样的人是极少数。
面对这些说不上友好的打探视线, 伊莉微微扬起嘴角，从容地向他们点头致意，神色中一片坦荡，没有丝毫被注视的紧张和局促。少数人向她回以微笑，更多的人却略有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故作专注地理了理自己并不凌乱的衣服, 转而向窗外看去。
伊莉也不在意, 很快就向她选好的方向走去——在刚刚的小插曲中, 只有一个女孩对她露出了略带羞涩的友善微笑。如果这一路一定要有一个同伴，伊莉希望对方是个好相处的人。一个笑容也许不能说明什么，但至少比全然的冷漠和隐隐的敌意要来得好。
车上的空位多的是，伊莉完全可以选个全空的双人座坐下，但那样的话，当其他人上车时，她的邻座就由不得她来决定了，谁知道最后坐在自己边上的是个什么样的选手呢？比起被别人选择，把主导权交给其他人，伊莉更愿意自己去选择一个同伴。
“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伊莉对坐在靠里的金发女孩说道。
“当然，请坐请坐。”女孩连连点头，顺便给出了一个又害羞又甜美的笑容。
“谢谢。”伊莉也笑着道了谢，主动和女孩搭话道，“我叫萨莉·舒伊斯特，从康涅狄格来的，你呢？”如果对方是健谈的人，那伊莉当然只要配合就好，但如果对方比较安静，那伊莉也可以做那个发起话题的人。
“我叫瑞秋·塔克，从阿拉巴马州来的。”女孩有些局促地说道。
阿拉巴马州不是个富裕的州——说是美国最穷州也不为过，她也不是出身自良好的家庭，事实上，从高中毕业起她就开始工作了。在乔治亚的海选中，她看到了很多家世不凡的选手，这让这个来自乡下的女孩多少有些信心不足。但在隐隐的怯意中，她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小小骄傲——无论如何，她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得到了评委们的认可，并来到了这里。
“那离加州也很远啊，和我一样。”伊莉特意找了两人的共同点说道，见瑞秋不由露出了笑容，也跟着笑道，“对了，你坐了多久的飞机？我坐了整整七个小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飞机餐也好难吃。”伊莉小小的吐槽了一下。
“我也差不多。”说到坐飞机，瑞秋的眼睛仿佛亮起来了，“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它飞得好高，云就在我的窗外！我一路上都又激动又紧张，好怕它就这么掉下去了！当然，我知道飞机在天上很安全，那么多人都坐过飞机，但还是觉得它能载着我们在天上飞真是太神奇了！” 顿了顿，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不过，我倒觉得飞机餐还不错，虽然和我想象的大餐有区别，但吃起来还挺好吃的，就是分量有点少……”
“……咳。”瑞秋单纯直白又不失可爱的回答和小小抱怨让伊莉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在女孩不好意思的眼神中，伊莉很快就收住了笑，认真地说道，“也许你坐的那个航班提供的飞机餐比较好吃，我就没这样的好运气了。”
“是这样吗？不同飞机提供的飞机餐还会不一样吗？”瑞秋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在她想来，这种制式的餐品应该都是一个质量才对。
“当然，有的航空公司在飞机餐上比较大方，但有的就比较小气了，一般都和机票价格有关。而且，不同的舱位能享受到的飞机餐肯定也不一样啊，有一些头等舱甚至有大厨待命，可以自己点单，而经济舱就是我们吃到的普通餐品了。”伊莉笑着回道。
“竟然还能点单？！”瑞秋惊呆了，旋即羡慕地说道，“我也好想感受一次大厨的服务啊，不过那一定很贵吧？”在空间有限的飞机上，还能享受到这种待遇，想想就价格不菲。
“不，一般是免费的，机票价格已经包含进去了。”伊莉摇头道。
“……”超越了瑞秋常识的事实让她再一次惊呆。
“噗嗤。”
就在这时，后座传来了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
两人齐齐向后看去，就看到了一张看似捂嘴忍笑，笑声却丝毫没有收敛的脸。
见两人回头，这个偷听还偷笑的年轻人终于收住了笑，“抱歉，我不是故意笑你们的，我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有没做过飞机的人来参加这个比赛，嗯，那一定很不容易吧。”
很难说他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就只是嘲讽，但无论哪种，都足以让瑞秋尴尬窘迫得无地自容了。看着女孩瞬间就涨得通红的脸颊，伊莉思考了一秒：为了一个才认识的女孩，就和一个看上去就心胸不大的人彻底对立是否值得？片刻之后，伊莉得出了答案——
“你是哪个航空公司的vip？”伊莉站起身，直截了当地问道。
“什么？”年轻人完全没想到伊莉会问这个。
“你是哪个航空公司的vip？”伊莉重复了一遍。
“呃……”他依旧答不上来。
“连航空公司vip都不是的人来参加这个比赛，应该也不容易吧。”伊莉开了嘲讽。
“航空公司vip和参加比赛有什么关系！”年轻人恼羞成怒地也站了起来。网
“那坐飞机和参加比赛有什么关系？”伊莉挑眉反问。
“……”年轻人搜肠刮肚，勉强给出了一个答案，“谁不是坐飞机来参加比赛的？”
“住在洛杉矶的人就不是。”伊莉耸了耸肩，给了个无可挑剔的答案。
“噗……”周围早已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小冲突，听到这里已经不由轻笑出声了。
“好，我不是vip，难道你是vip？！”意识到自己成为被嘲笑的焦点，年轻人在恼怒之余，也越发不甘示弱——他就不信，来参加这个比赛的人，会是什么达官显贵！
“我从出生空公司名单上的vip。”伊莉淡定地说道。
“……骗人。”年轻人有些不敢相信，但他的语气太过虚弱——显然，伊莉理所当然的回答震慑了他，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应该是真的vip吧？
“打电话给随便一个航空公司，问，萨莉·舒伊斯特是不是你们的vip。”伊莉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直直地递到对方面前。
“……”虽然他不知道可不可以打电话给航空公司问这种事情，虽然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对方是在说大话，但伊莉的态度是那么自信，年轻人反而不敢接她的手机了。
只是事已至此，那么多人在边上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让他越发下不来台。
年轻人瞪着伊莉，企图让对方见好就收，但对方却毫无收敛的意思，依旧轻蔑地看着他，就像片刻之前他轻蔑地看着那个从未做过飞机的女孩。他终于意识到，对方是不会退让的，只会对他步步紧逼，直到他退无可退。
被进一步羞辱的恐惧压倒了他，让他挫败地低下了头，低吼着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道歉。”伊莉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瑞秋的方向。
“……”年轻人咬了咬牙，看着伊莉丝毫不愿妥协的眼神，一边在心里咒骂这种富二代为什么要来参加比赛，一边咬牙不太痛快向瑞秋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
“就这样？”伊莉在边上轻哼了一声。
“……”年轻人重重地握拳，恨不得和这个一点不留情面的女孩单挑一场，但他到底忍了下来，忍辱负重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用做飞机这种事嘲笑别人，是我太肤浅了！”
“嗯。”伊莉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听到这个道歉的瑞秋已经手足无措了，她完全不知道，形势到底是怎么转变的，或者说，她对阶级再没概念，也知道航空公司vip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她家乡城市最贵餐厅的vip准入门槛都不是一般二般的高，唯一和她有交际的是她有同学高中毕业后去那里做了服务生。所以听了伊莉的话，意识到对方家世那么显赫，瑞秋就已经呆住了，再之后的两人交锋（或者说伊莉单方面开嘲），瑞秋完全没有留意。
“瑞秋，你怎么说？”伊莉提醒她。
“呃…好吧，我原谅你，嗯……”瑞秋头脑一片混乱，语无伦次地说道。
“好了吧！这下你满意了吧！”年轻人终于抬头挺胸，恶狠狠地对伊莉说道。
“差不多吧。”伊莉不甚满意的态度又让他磨了磨后槽牙，但更让他崩溃的还在后面，只见女孩摊了摊手，微笑着说道，“对了，我不是什么航空公司的vip，这是假的。”
真正的vip是“伊莉”，不是“萨莉·舒伊斯特”，前者的身份在这里不被承认，后者也确实不是这种顶级富二代的人设，但用来骗骗这种眼高手低的家伙已经足够了。
伊莉一开始就注意到，对方戴的手表是汉密尔顿，这是轻奢手表，并不是真正的奢侈品，一般是中产阶级的选择，对方的情况应该也是这样。毕竟男性的手表相当于女性的皮包，豪车则相当于珠宝，在豪车不能随身携带，只能停在特定地点的情况下，一块象征自己实力的手表就非常重要了。女性的皮包还会常常更换，也许看到款式中意的就买下，很多时候不会考虑到价值问题，但男性的手表不常换，一块手表往往会戴很久，所以更能反应经济实力了。
这也是伊莉笃定对方不会是航空公司vip的原因了。
但如果伊莉看走眼，对方并不是张扬的性格，对手表这种物品也不甚在意——嗯，一个会瞧不起别人第一次做飞机的人，会对男性实力象征的手表不在意吗？这个可能性太低了，低到趋近于无，如果伊莉真的碰到，她也认了，但这完全是小概率事件。
“什么？！”年轻人瞪大了眼睛——vip是假的？富二代是假的？！
“你只会重复这个词吗？”伊莉耸了耸肩。
“你……！”年轻人目眦欲裂，不敢相信她就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狠狠地耍了自己一把！
——这甚至都说不上骗人！因为她自己都主动承认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车上的其他人终于大笑出声，在两人的片刻交谈间，所有人都从身边人那里知道了前情概要——不要低估八卦的力量，任何事情，只要能娱乐普罗大众，传播速度那绝对是杠杠的，不要说车头传到车尾了，就是从洛杉矶传到纽约也是分分钟的事。
相比伊莉的小手段，年轻人对穷人的鄙夷更让人厌恶。大多数来参加这个比赛的人经济条件都不太好，很多人都指望着一举成名，从而支撑起自己的家庭。出身好的选手当然有，但那毕竟是少数，无论是金字塔形社会还是橄榄形社会，最上层的都是最少的那一撮。
因此，对于伊莉教训年轻人的这件事，大多数选手都是喜闻乐见的——该！叫你装！踢到铁板了吧！听到伊莉自陈身世时，他们最初是这么想的，而听到了伊莉揭晓真相时，他们就更亲切了，有种阶级兄弟教训了那种装腔作势的伪富人感觉，一个字——爽！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年轻人不敢相信有人的良心这么坏，竟然随口扯出这么大的谎，还说得那么煞有介事！他都信了！一点都没有怀疑地信了！！！
如果可以，他简直想回到三十秒之前，把那个被唬住的自己狠狠摇醒——不要相信她的鬼话！硬杠到底啊！！！但现实没有如果，血淋淋的事实提醒着他，他就是被人涮了，当着所有未来对手的面，毫不留情、底子全掉的被涮了……
“为什么不可以？”伊莉扯了扯嘴角，“你都能用坐没坐过飞机嘲笑别人了，我只不过耍一下你，该感到惭愧的是你吧。”
固然，她和瑞秋的关系没好到为对方出头的地步，就这样树一个敌人有害无益，但换个角度看，所有的参赛者都是竞争对手，大家迟早要对上。如果双方都不是争强好胜的人还好，如果双方都无比渴求胜利，哪怕不择手段，那早晚会发生冲突。伊莉不觉得自己能和这种人有共同语言，早撕晚撕估计都会撕一场，所以也无所谓了。
当然，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伊莉也想通过这件事建立一个人设。虽然外表上是金发碧眼，但伊莉的性格终究不够热情甜美，不可能是传统的美国甜心，所以，伊莉只能走另一个人设——有话直说的耿直girl，老美太太太吃这款了，多少明星凭着这个人设作天作地，观众们还无比包容，就是因为觉得他们是真性情啊。
比起评论政治，说不定还会牵扯到敏感话题，这种选手间的内部争执再安全不过。尤其对方本就立身不正，伊莉这时候挺身而出，绝不会招致反感。不过，话说回来，伊莉本身的意愿也是个小小的原因，她确实不屑这种目空一切的家伙。伊莉擅长忍耐，在必要时也可以和讨厌的人虚与委蛇，但是有足够理由不去忍耐的时候，伊莉也会遵从自己的本心。
唯一有疑虑的真相问题，伊莉自己都说明了，她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这就足够了。
此时，巴士里的呼声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对！”
“说得好！”
“宝贝儿我们支持你！”
其他人大声起哄，有人还偷偷吹了个口哨。
“……”对前两者伊莉想道声谢，对最后一个伊莉想让对方改个称呼先。
“……”年轻人就更别说了，这种成为众矢之的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他环视周围，竟没有一个人愿意谴责这个欺骗他的女孩，所有人都在为她叫好，并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这个世界太冷酷，太无情了……
年轻人按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心，悻悻然地坐了回去……
同一时刻，车里骤然爆发出响亮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