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陆相挽就带着荼住进了浣居。
她从薄时漠醒了之后就开始盘算回南城。这间浣居别墅是她用自己的积蓄买的。如今她名下凡是薄时漠赠与的房产,全都重新写在她的两个儿子名下,至于凌夏浔的房子,她也都转赠在薄妮名下,把手续寄给了许懿,托她转交证书和证明。
现在除了陆家的两套老房子,她名下就只有这一间浣居。浣居不算大,但每名荼都可以有自己的房间,除了她和星星独居五楼之外,二楼只多余了几间客房还空着。
因为她现在有看新闻的习惯,顾京南入狱的新闻,她是在回南城之后的第二天晚间新闻意外看见的。新闻上写的是:顾京南弑兄夺位,顾海曦当场身亡,顾家父母与顾京南当场断绝关系,顾母哭晕现场。视频上播放的是顾京南带着手铐被押进警车,顾海曦妻儿痛哭的画面。
“这,这怎么会呢?”
陆相挽吓得立刻从沙发上弹射站起来。顾京南再怎么也不至于杀了自己亲哥。陆相挽不敢信。她拿了外套急匆匆起身,正好撞着迎面走过来的二十。
“表小姐,是怎么了吗?”
她拽住陆相挽的手臂拦着她,陆相挽正急着出去手上不断在挣脱,她神色着急,说话匆匆,“我现在要去趟监狱,你立马去地库把车开出来。我有个朋友入狱了,我要去问清楚。”
二十听明白了,“是,我立马去开车。”
陆相挽好歹做过凌氏董事长,还是备受尊崇的,二话不敢说,监狱长给她带路。南城的监狱比北城小许多,几次楼梯,几次转弯,她就看见了顾京南坐在监狱床板上的背影。
“陆小姐,就是前面了。我们这里条件有限,审讯室如今没有空余,所以只能安排他尽量关押在偏远点的地方,好和您说话。”
她不是监狱长内涵的意思,但也不屑于解释,“没关系,二十,你和监狱长先下去,我和京南哥单独说几句话。”
“好。”
待两人都走远之后,陆相挽才走向那座铁门。
“京南哥,京南哥?”
他正抱着自己的两只膝盖。她叫唤好几声之后,顾京南好像才听见,转头见是陆相挽,连忙起身从床板上下来,他手上紧紧抓着铁门上的铁栏,兴奋地不断摇晃,发出稀碎的‘哐当哐当’声。
“小挽,你怎么来了?”
“我,我听说,你把海曦哥哥杀了,是不是真的?”
顾京南惊愣住,前脚想她怎么会知道,后脚又想到要不然她怎么会在这里。松了握着铁栏的手,他双手在胸前使劲摆手挥手,慢慢往后退直至又坐到光裸裸的床板上。低着头,整颗脑袋都抖得厉害。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朝我的匕首冲过来的,我明明站在那没动。”
“那你手上为什么要拿着匕首?”
陆相挽不是故意质问戳穿他的,她只是想知道事实真相,真相就是为什么拿出那柄匕首就是他的杀人动机。顾京南抬头看着陆相挽,突然就冲到铁门上,两手紧紧抓着铁栏发出‘砰’的巨响,吓了陆相挽一跳,她急促往后连退两步。
“我只是想要威胁他把商会会长,还有集团董事长的位置让给我而已。”
他到底怎么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又义正言辞。
从前,他明明还是文质彬彬,怎么几年之间变成了这副恶毒样子。
“如果他不同意,你就会杀了他是不是?”陆相挽忍不住戳穿他,她说的确实就是他刻意隐瞒的下半句。他还试图伪饰。
“小挽,我只是想要成为商会会长而已,我只是想做董事长而已,明明我比他更优秀,我不懂为什么他们要把全部好处都给顾海曦,明明我也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明明我比他更有商业头脑的。”
他发了疯似的吼。
他太不甘了。
看他嘶吼得红通通的眼底和眼神,陆相挽对他太失望了,“南城从来都是长幼有序,你从小在南城长大的,你还不知道的吗?”
顾京南就是厌烦南城这封闭落后的繁文缛节。到底凭什么长幼有序?!
“都什么年代了。董事长就该任人唯贤。”
陆相挽竟觉得他全变了。他嘶吼的面孔,贪婪疯狂的眼神,和薄时漠一模一样。陆相挽看着他频频摇头,她再无话可说,已经转身要走,结果被顾京南反复叫喊名字,又停了脚步。
“小挽,我是为了你,薄时漠能从我手里把你抢走,不就是因为他有钱还有权利,高高在上,如果我比他还厉害,我就可以把他踩在脚底下,还可以把你带回来。我已经好言相劝了,是他自己不听我的,是他自己的错,如果他早点同意,他不会死,也不会害的我在这里……”
陆相挽还真气笑了,推卸责任是男人一贯的臭毛病是吧。
“别说了!”
她大声吼停顾京南这桶脏水,人都死了。他想怎么说都可以。陆相挽现在才看透顾京南现在这张脸,他怎么变成和薄时漠是一丘之貉。她转身盯着顾京南正看着她的那双眼睛。
“你们男人还真擅长颠倒是非黑白。”
你们男人——
这四个字倒是提醒顾京南突然想起薄时漠。
他兀自手抓着铁栏突然就顺滑地跪下来。
“小挽,我对你的情意,你是知道的。你帮帮我。你帮帮我。要不然,你去求求薄时漠。你叫他帮帮我,好不好?”
她帮不了他,也绝不会求着薄时漠帮他。
陆相挽毫不犹豫,大声决绝拒绝他,“不好。”
顾京南走到今天,全都始于他不甘陆相挽嫁给了薄时漠,自己毫无反抗之力而已。他思索回忆自己从九年前一步步筹谋,忍辱负重走到今天的一幕幕,他要的只不过是光明正大将陆相挽夺回来而已。他也可以强娶她做妻,他还能把薄时漠踩在脚底下碾压他的脸,叫他叫死不能,又生不如死。
陆相挽如今不肯救他,真叫他灰了心,肝肠寸断。他手握着铁栏,低着头落泪,喃喃自语:
“我都是为了你啊。”
陆相挽真的从不知顾京南的偏妄是因为她。她还以为顾京南为了求生才将脏水转头泼在她身上。她听见了顾京南的喃喃自语,更觉得绝望。
“为了我什么?”
她问得轻轻的,如一支羽毛拂顾京南的面,他有从没有宣之于口的秘密,他慢慢抬眸看着陆相挽的眼睛,他唇角颤抖,他即将要把秘密说出来,他已经张大了嘴巴,可是话噎在喉咙不敢说,那是他十几年都死死埋在心脏中央里的字,终于要被他挖出来,他全身疼得都在抖。他终于下定决心嘶吼出来:
“我爱你啊。”
陆相挽一愣。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陆相挽惊惧的表情,顾京南全部都看在眼里,所以他自嘲,“我只是想和你证明,我也可以有权有势,你不用嫁给他,你看错眼了,我明明比他更有前途。”
陆相挽看不出来这是真的,还是他为了求生求取道德怜悯的借口。但不论他爱不爱都不重要了。因为她们不可能的。她轻轻叹气,极温柔地劝解顾京南放手,“京南哥,你误入歧途了,你还是伏法认错吧。”
他是被关进牢狱里,可是他不甘心。薄时漠是天之骄子了不起,可明明就是他和陆相挽认识在前,她明明就会成为他的妻。他在怪上天不公,更怪陆相挽贪慕虚荣弃他而去。
他身体往前倾,脸抵着铁栏,夹在两根铁栏中间,他盯着陆相挽的眼睛,哈哈大笑。
“我没错!我就是没错!我到底哪里比不上薄时漠。你不就是因为他有钱才嫁给他的吗?”
原来他是这么想她的。
陆相挽被气的唇角发白颤抖。
“顾京南,你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吗?!”
他知道。
他尤其知道陆相挽当初的聘礼,那座牡丹港惊艳了所有南城的人的眼睛。
陆相挽的眼泪慢慢滑下她的眼眶。
顾京南清清楚楚看见她的眼泪和颤颤巍巍的唇,他发疯的神色突然就变得慌张。可他自认为说的就是没错,但还是躲避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陆相挽哭红的眼睛。
“京南哥。”
她轻轻叫唤他的名字,她声音在发颤。
顾京南越加不敢抬头看她。
“我出嫁那年二十二岁。”
“那时候,我们俩也已经认识了整整十九年了。”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谁有钱就嫁给谁的人吗?”
当然不是。陆相挽天真无邪,家世富裕,善良温柔,不是爱钱的人。顾京南现在才回想起陆相挽二十二岁之前,她们之间的时光,那时候陆相挽开口闭口都是琴棋书画。一帧帧从小到大全都是她的脸闪过他的脑海。顾京南突然惊讶地抬起脑袋去看陆相挽。
陆相挽略微歪过脑袋看着他,此时她已经哭成了泪人。
是她另嫁他人的嫉妒冲昏了他的头脑。
顾京南现在才恍然大悟。
他知错了。
他的眼泪无声划过她的脸颊,悬挂在他的下巴上。他低下头突然重重用自己的额头击打铁栏。发出‘哐哐哐’的闷响。
陆相挽伸手拂去她落在脸颊上没滑落的眼泪,轻轻叹气。
“那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七岁生日那天,你送给我的风筝?”
顾京南的额头早就磕打出红印和微微的血,他的动作突然愣住,他记得。他往后跌坐在自己后脚跟上,无措地抬头看着陆相挽朦胧蓄泪的眼眸。
“我记得是红油纸做的,画满了黄色的星星,可美。对吧?”
顾京南轻轻点头。
“对。”
陆相挽还记得她那天生日是晴天,他们还一起出去放风筝。风筝高高飞起的样子,好像真的有星星在天上。那么快乐的日子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陆相挽咧起嘴角轻轻对他笑,可她的眼神里全是痛苦的哀伤。
“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是想做天上黯然无光的星星,还是那明亮晃眼的月亮。我说星星,因为月亮过于唯一,它太显着,太引人注目,太累,我不喜欢。”
“我也曾告诉过你,普罗大众的星星与独一无二的月亮于我而言,就好比普通人与从普通人一路杀到人生巅峰成为权贵的人。”
“我也做不到,过像月亮那种在由他人决定是希冀的光明还是恐惧的黑暗中,不断在光明与黑暗中反复横跳的人生。总是时而被迫正义光明,时而被迫黑暗卑鄙。时而被迫在正大光明与黑暗龌龊中反复衡量,不断盘算,计较,谋杀,揣测,防备,亦正亦邪,忽正忽邪。”
“可你不一样,你告诉过我,如果你做不了太阳那样的强者,也一定会拼命成为月亮那样的唯一。所以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们以后不会再是一路人。”
“京南哥。”
“人的野心是很可怕的。”
“所以我愿意做个普通人,这样我就会记得所有人对我的好,包括你。”
顾京南无话可说。
走到今天这步,都是他自己选的。
陆相挽擦干自己脸上的眼泪,她已经不哭了。
“在我的人生里,你领我进作曲界大门的这份好,就够我这辈子铭记了。只是你亲手刺杀了你的亲哥哥,就为了唾手可得的金钱和股权,太让我失望了。”
顾京南沉默不语地跪着。
可事也已经至此。她也再没什么可说得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监狱长从后头的廊道小跑到陆相挽身边,看清楚顾京南正跪着,心里讶异,于是对陆相挽更加毕恭毕敬,“陆小姐,时间到了,囚犯要马上开庭审理。我们快走吧。”
陆相挽转身随他往回走。可走了两步,她突然止步,略微转过头,余光盯着还跪在那里的一点身影。
“从普通人一路杀到人生巅峰成为权贵这条路,京南哥,你已经败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你自己保重。”
陆相挽的话温温柔柔还在耳边。待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之后,顾京南才放声大哭。
她坐在返程的车上开了窗,看着外头的黑夜,吹外头充满果香的风,脑海里闪过她认识的一张张人脸,和一幕幕她或者别人哭嚎落泪嘶吼的话。又想起自己那场婚礼,和那四年的婚姻。
如戏剧。
又像梦。
只不过全都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