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允又是一怔,惊讶地脱口问道:“你在跟我开玩笑?!”
晋鹏面无表情地说:“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儿开玩笑?”
“可是,”俞允挠挠头,“夏宇有女朋友的。”
其实,夏宇不只是现在有女朋友,而且是马不停蹄地交往过n个女友,一直都没闲着。
601寝室的人都知道,夏宇是个地地道道的异性恋,他只喜欢脸蛋漂亮、身材火辣、青春姣好的女孩子。
“我知道。”晋鹏还是淡淡地说。
“夏宇,他知道你的……心思吗?”俞允只觉得嘴巴发干,心里发慌,捧着纸杯,下意识地又喝了口水。
晋鹏摇摇头:“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
“可是……”
晋鹏打断了他欲言又止的话:“我喜欢夏宇,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告诉他,增添他无谓的烦恼。他现在需要我作为一个好朋友,待在身边,那么我就在他身边。等到我们都大学毕业了,他和某个女孩子安定下来,不再需要我了,我会安安静静地走开。我的心情和感情,由我自己来整理,从头到尾都跟他没有关系。”
俞允更加吃惊地看着他。
“不要以为我很伟大,我只是很清楚,他喜欢我这个朋友,但是,他只爱女人。”晋鹏平静地说,“现实如此而已。”
俞允张张嘴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晋鹏又淡淡地说,“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什么?”俞允没有听明白,再次怔了一怔。
“你跟我是一样的,”晋鹏重复道,“不管你对叶析揣着什么样的感情,或者你有点喜欢他,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或者,你把他当成好朋友,只是不甘心他跟别人,比跟你走得更亲近。无论是哪一种感情,你只能走到这里了,不可能更进一步。”
俞允先是震惊于他所说的话,接着思考了片刻之后,却感到有点生气了,瞪着晋鹏,恼火地说道:“你以为你懂什么?!别用你龌/龊的心理来揣测我!我不像你,暗恋一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好朋友。我单纯的,只是很在乎我和他十几年的友情!”
“友情也好,爱情也罢,都是一样的,有其他人介入的时候,都难免会感到不快,会有种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间被人抢走了的失落感。”晋鹏冷静沉然的语气,似乎一点也没把俞允斥责他的话放在心上,“但是除了默默地呆在他们身边,陪着他们,我们不可能做得更多了。你不想叶析离你更远,就要接受他身边有新的朋友,甚至比跟你更亲近更依赖的朋友。”
“你对夏宇,实在很好,为他设想得很周到。”俞允语带讽刺地说,“可惜我不是你,叶析也不是夏宇。”
晋鹏停顿了片刻,淡然地说:“不,我只是很清楚,夏宇要的是什么,而我能走到哪一步。”
俞允抬眼,默默地打量着晋鹏——他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表情是平静的,语气是平静的,依然理性、从容,成熟、稳重。
可是,俞允突然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晋鹏不是不在意,而是无奈。不是不疼痛,而是痛到极致,已经麻木了吧?
俞允竭力回忆,夏宇带着一个又一个女友,招摇过市或者甜甜蜜蜜秀恩爱的时候,晋鹏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好像跟现在并没有什么差别,平静而淡然。
俞允忽然觉得胸口堵得慌,闷闷的难受。
他忽然有一种倾吐倾诉的冲动,但是他忍住了,涉及到叶析,涉及到他们俩的背景和共同成长的岁月,有太多不能诉诸于口的。
晋鹏也没再说什么,走到电脑桌前坐下,打开了电脑,然后戴上耳机,开始浏览国内的一些新闻网站。
俞允将空空的纸杯,搁在旁边的桌子上,又躺回了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他望着头顶雪白的船舱板发呆。
六岁以前,俞允住在乡下,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那时候,他只知道父母都在大城市工作,据说还挺有钱的,因为他总是有一堆一堆的新衣服、各种时兴的玩具和大堆大堆的零食,在一众农村孩子当中,显得特别的优越和富足。
至于父母具体是做什么,他当然一无所知,也没兴趣知道。
四、五岁的时候,爷爷、奶奶曾经带他去过父母所在的城市、他自己的家。
他记得那是很高的一栋楼房中间的某一层,要搭小匣子似的电梯上去的。房间很大很漂亮,简直跟他看过的、童话书里的宫殿差不多。
棚顶是白白亮亮的,墙壁是白白亮亮的,连地面都是白白亮亮的。
但是父母都不住在那里,他们说住在领导的家里,方便工作。
漂亮的楼房,第一天住着很新鲜,第二天新鲜劲还没过去……到了第七天,他厌烦了,惦记着能光着脚丫子撒欢跑的野地,能摸鱼抓虾的小溪,惦记着每天打打闹闹的小伙伴。
爷爷奶奶也厌烦了,他们惦记着托付给邻居的鸡鸭鹅狗,惦记着已经冒出绿芽的菜园子,惦记着每天都要互相串门子、唠唠家长里短的乡里乡亲。
城里人,对门住着都不大说话的。
一趟城里之行,很快就让祖孙仨人腻歪透了,不顾俞允父母的竭力挽留,坚持回到了乡下。
俞允六岁那年,爷爷过世了,夺走他的不是天灾不是人祸也不是疾病,而是谁也抗拒不了的衰老。
奶奶失去相濡以沫大半辈子的伴侣,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整个精神头都没了,人也越来越糊涂。别说照顾俞允了,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父母又把这祖孙二人接到了城里,还是住在那栋漂亮得跟宫殿似的、冷冰冰的楼房里。
母亲雇了个保姆,照料他们的生活起居。
半年后,奶奶病故了。
父母便把俞允带到了他们住的地方。
母亲告诉俞允,那是领导的家,领导家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小儿子和俞允同岁。
她还说,领导说了,可以让俞允跟那个小儿子一起读书,一起做伴。
然后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俞允要跟那个同龄的男孩子好好相处,不能跟他打架、不能惹他生气,凡事都要让着他。
俞允很伤心很愤怒,他无法相信,他的爸爸妈妈会如此对待他。
在乡下的时候,他常常跟小伙伴们打架——对男孩子来说,其实打架也是一种沟通感情的方式。
偶尔遇到对方兄弟两三个、或者拉帮结伙的。
他吃了亏,灰头土脸地跑回家,爷爷就要跑到人家家里去告状的。
爷爷总是扯着嗓门,站在大门口,大声嚷嚷:“你家淘小子,又欺负我大孙子啦!”
男孩子凑在一起,当然会打打闹闹,往往是昨天打得鼻青脸肿,今天就能玩得热火朝天,谁也不会真的记恨什么的。
但爷爷“护犊子”的行为,总是让俞允特别高兴,有种“我有人撑腰”、底气十足的感觉。
然而,现在那种底气全都没有了。他对父母强烈的失望和愤怒,直接迁怒到了叶析身上。
于是,在叶析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多了个暗暗发誓,要好好“收拾”他的敌人。
俞允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见到叶析,是个大热天。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蔫蔫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父亲开着辆黑色的车子,带着他和母亲,在拥挤的街道上,左拐右拐出了城,然后又开了好久。
俞允难得坐车子,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景色,后来就觉得无聊。
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等他被父亲叫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一栋三层小楼前面。
母亲帮他抻抻压得皱巴巴的衣服,抱怨:“你这孩子,新换的衣服,怎么弄成这样?太不让人省心了。”
谁被这样教训了,当然都不会高兴的。
进了小楼,穿过装潢考究的客厅,一家三口来到左面一扇镂花木门前。
父亲先站定,然后整理了下本来就立着的衣领,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柔柔的,很好听。
父亲低声嘱咐俞允:“是领导的大公子游程,你叫他程哥就行了,他性格很好相处的,你不用害怕。”
说完,父亲握着门把手,打开门,然后牵着他的手,带他进了房间。
俞允一眼就看见,正对着门口的,是张枣红色的书桌。
一个很白皙漂亮的少年,端坐在桌后,膝盖上还坐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
少年很温柔地,握着男孩子的右手,正在手把手的教他写毛笔字,听到脚步声,将毛笔搁在一边,抬眼看过来,很温和地微微笑:“俞叔、俞婶,你们回来啦?”他的视线落在了俞允身上,亲切地说,“这就是俞允吧?长得很可爱啊,留下来正好和析析作伴。”
叶析也好奇地张着乌溜溜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俞允,然后从他哥哥身上跳下来,嘟着嘴,很不高兴地说:“哥,我不要他作伴,他好脏!”
俞允一瞬间气得小脸都涨红了,临来之前,他妈妈已经给他换了新衣服。
但是他在车上口渴了,喝果汁的时候,不小心洒在了胸前,弄出一大块污渍。后来窝着睡觉的时候,又淌上了点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