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午夜,她的声音分外凄厉。
随着抬头的动作,长发慢慢滑向两边,露出脸孔。
看不出来哪个部位是眼球,她的整张脸就像,就像一颗黝黑发亮的煤球,布满斑斑驳驳的裂纹。
灰白色的虫子,一只挨着一只,从裂缝中钻出来,有的在脸上爬来爬去,有的爬着爬着,没站稳,叽里骨碌往下掉。
无比恐怖的感觉,霎时袭遍了全身,叶析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完全是失控地惨叫:“啊啊啊!”
不可思议的,他明明叫得声嘶力竭,震得自己耳朵都快聋了,可是女生的声音,依然听得清清楚楚:“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然后叶析猛然意识到,那声音不是“听到”眼前的女生从嘴巴里“说出来的”,而是在他大脑里自动自发响起的——“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犹如咒言,在脑子里环绕立体声般混响,他感到头痛得快要炸开了。
***
“叶析!叶析!醒醒!”有人在推搡他,很用力。
叶析猛地睁开眼睛。
月亮斑驳的影子,透过玻璃窗,映在室内,床前枕上,都像罩了层青色的薄纱,雾蒙蒙的。
模模糊糊地,他看见,眼前的确站着个人,却不是有着一张煤球脸孔的长发女生,而是俞允。
“做噩梦了?”俞允俯下身子,关切地问。
“唔。”叶析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心脏还是狂跳得厉害,下意识抹一把额头,全是冰凉冰凉的冷汗。
姜凯瑞他们显然也被吵醒了,姜凯瑞用手臂撑着,半支起身子,抻着脖子往这边探脑袋,忧心忡忡地问:“叶析,你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吗?怎么叫得那么大声?”
“不好意思,吵醒你们了。”沉默了一会儿,叶析才从喉咙里勉强嘟哝出一句。
“我们没关系的,”姜凯瑞善解人意地说,“你一定是今天,哦,不是昨天,被宇哥的恶作剧吓到了,才会做噩梦的。”
晋鹏立刻警觉地问:“夏宇,你昨天干什么了?”
夏宇一面恨恨地瞪姜凯瑞(以室内的晦暗程度,他的小动作无异于抛给瞎子的媚眼,所以姜凯瑞毫无所觉),一面紧张地解释:“我就是跟叶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谁知道他胆子那么小,居然会被吓到。”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已经感觉到了晋鹏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冷空气。
晋鹏冷冷地说:“夏宇,你最近很闲是不是?”
夏宇一听他冷飕飕的语气,心肝就突突跳,努力缩进被子里,揪着被角做乖觉的小媳妇状:“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保证改。”
“改了这次的错误,再继续犯新错误是吧……”没等晋鹏教训完他,姜凯瑞满心惦记着叶析,隔空冲叶析说道:“叶析,你赶紧睡觉吧,等你睡着了,我帮你叫魂。”
“叫魂?”俞允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嗯,所谓的叫魂,”姜凯瑞一本正经地解释,“是我们家乡的习俗。如果小孩子受到惊吓,或者玩得太疯了,常常会掉了魂。
一般是做母亲的,在孩子睡熟以后,拿着饭勺子,敲孩子卧室的门板,一边敲一边喊孩子的名字:‘xxx,回家啦。xxx,回家啦。’这样喊几遍,孩子掉了的魂魄就会回来啦。
我小时候胆子小,动不动就被吓到,每次妈妈都帮我叫魂。”
对于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迷信行为,夏宇当然是嗤之以鼻的。
不过,能暂时转移晋鹏的注意力,让他忘了找自己的麻烦,夏宇就求之不得了。
于是,赶紧凑趣说道:“一定要母亲吗?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联系叶析他/妈/妈呀。”
姜凯瑞说:“那倒不一定,只是说越亲近的人成功率越高,小孩子最亲近的人就是妈妈嘛。”
“哦。”夏宇想了想,“我们中间就数俞允和叶析最亲近了,他俩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就让他给叶析叫魂吧。”
姜凯瑞表示赞同:“管它有没有效果,试试总没坏处。”
“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骆柯揉着太阳穴,慢腾腾坐起来,”一个个怎么跟三流神棍似的。“
“骆哥,你也醒啦?”姜凯瑞招呼。
“废话,”骆柯丢给他个白眼(姜凯瑞当然是看不到的),“叶析鬼吼鬼叫跟狼嚎似的,死人都会被吵醒了。”
“嗯,叶析被夏宇吓到啦,我们正在商量给他叫魂。”姜凯瑞倒是没在意他的呛白,又说了一句废话。
因为自己的名字被他提到,担心再次勾起晋鹏的怒火,夏宇非常非常想掐死他。
“叫什么魂叫魂?”骆柯嗤笑道,“那帮没文化的乡下老太太自欺欺人,你们也信。谁都能把掉了的魂叫回来,要天师干嘛?个个都能当大仙儿了。”
姜凯瑞被他教训了也不生气,反而兴奋地说:“对呀,骆哥,你们家祖祖辈辈都是道士,一定会捉鬼啥的,你快帮叶析把他的魂叫回来吧。”
“我什么时候说叶析掉魂了?”骆柯简直对这个小笨蛋无语了。
“可是我,我看他很像嘛……”姜凯瑞还要辩解。
“我还看你像白痴呢,你到底是不是白痴?”骆柯挖苦道。
“……”又被赤/裸/裸鄙视了,姜凯瑞扁嘴。
“做噩梦嘛,你没做过?你们都没做过?大惊小怪的。”骆柯不耐烦地说,“你们都给我躺下,老老实实睡觉,睡不着的自个儿数绵羊玩。谁要是在唧唧哇哇的,让我睡不安稳,我就叫来几只鬼,好好陪你们在梦里玩玩。”
姜凯瑞赶紧用被子捂住小脑袋,一声也不敢吭了。
俞允还站在叶析床前,一直没离开,小声问叶析:“你要不要喝点水?要不然我给你冲杯牛奶?还是想喝果汁?”
叶析跟小孩似的,喜欢零食喜欢有味道的饮料,所以他的储物柜里常常备有奶粉、果珍、薯片、雪饼啥的。
他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喝,我没事了,你也去睡觉吧。”
“这样吧,”俞允还是不放心,提议道,“干脆我搬你床上,陪你一起睡?”
“不用了,床这么窄,两个人没法睡。”叶析说。
“没关系的,我搭点边就成……”没等俞允磨磨唧唧说完,骆柯不耐烦地插话道:“俞允,你有完没完?叶析是个大小伙子,不是你家的小媳妇,不用当成一朵娇花伺候着,你赶紧给我回去睡觉。”
“骆柯!你怎么说话呢?”俞允恼了,怒视着叶析上铺那家伙。
“我说的是事实,还同床共枕,你当你们俩是梁山伯祝英台呐?”骆柯刻薄地说。
“喂!骆柯,昨天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居然占叶析的便宜!”想起新仇旧恨,俞允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
“第一,我没有占他便宜。第二,就算我占他什么便宜,跟你也没关系,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儿。”骆柯慢条斯理地说。
“深更半夜的,你们说什么呐?”听他们越吵不像话,叶析觉得头都大了,赶紧推了俞允一把,安抚道,“快去睡吧,早晨还有课呢,我也要睡了。”
“你真的没事儿了?”俞允不放心地问。
“没事啦没事啦。”叶析从被子里伸出手,故作无所谓地挥挥。
“俞允,睡吧。”晋鹏也发话了。
俞允又瞧了瞧叶析,才满心纠结地回自个儿床上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叶析裹紧被子,翻了个身,他一点睡意也没有,满脑子都是刚刚梦到的长发女生。
长得好诡异,跟非洲人似的,可是,非洲人也有眼白吧?那个女生,应该是眼睛的部位,黑乎乎的,跟黑锅底般的面皮都融成一体了,根本分辨不出来。
叶析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会梦到那样的女生呢?他唯一见过比较黑的女生,就是一些非洲同胞了。
离开医学楼的时候,他分明听到了女人凄厉的叫喊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跟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这个梦到底预示着什么呢?如果真的有女人的嘶喊,为什么别人都说没听见,只有他一个人听见?
叶析脑子里乱成一团,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骆柯嘀咕了一句:“还真是麻烦。”
没等叶析搞懂他所说的“麻烦”是什么意思,一只手已经从上面伸了下来,“喏,你把它戴上,就不会做噩梦了,明天记得还给我。”
叶析的心脏蓦然抽动了一下,恍恍惚惚的,他觉得知道骆柯给他的是什么。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呢?
凉凉硬硬的手感好熟悉,熟悉到呼之欲出。
但是,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呢?究竟在什么时候感受过呢?叶析怎么也想不起来。
把那个凉凉硬硬的坠子挂在脖子上,皮肤接触到微凉滑润,惶恐不安的心情,奇异的平复下来。
还真是个好东西,不知道骆柯肯不肯卖?夺人所爱好像不大好,还是看看是什么样的,让哥哥也给自己买一个吧,叶析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着,很快就睡着了。
这回他睡得很熟,没有再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