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柯伸手拉住他,警告:“别去,这里阴气重,夜里不安稳,还是不要离开房间。”
叶析将信将疑地停住脚步。
骆柯站起身,摸出张湿巾帮他擦脸。
叶析被他猝不及防的亲昵举动吓得呆掉,心脏几乎罢工,忙慌乱地抢过纸巾:“我,我自己来。”
骆柯斜眼看他:“你怎么啦?最近有点奇怪哦。”
“哪里奇怪?”叶析粗声粗气地反驳,慌乱地用纸巾在脸上一通乱抹。
“动不动就脸红,像受惊的兔子……”
“我本来就容易脸红。”飞快地打断他的话,叶析坐回椅子上,顺手端起碗粥使劲往嘴里扒拉,口齿不清地嘟囔,“快吃吧,我困了,吃完早点睡觉。”
“可是,”骆柯弯眉,细细地笑了,“你吃的那碗粥是我的。”
“咳咳咳……”叶析再次被呛到。
“按照小女生的说法,这应该算是间接接吻吧?”骆柯托着下巴,慢悠悠说。
他满意地看到,叶析瞬间变成红烧蹄髈,连发梢都红了。
真是太好玩了,如果骆柯曾经怀疑动摇过,那么现在也无比确定,放过叶析是绝对正确的,这个小笨蛋越来越能愉悦他,远远值回票价。
***
一夜无话。
次日早餐,俩人吃的还是赤豆粥,吃完饭后,叶析掏出几张钞票塞给老板,跟他道谢辞行。
“我劝你们最好原路返回,不要去卧不库达。”老板沉吟着警告。
“为什么?”叶析问。
“听说这两年那里不太平,游客、政府派来的医生,还有什么搞民俗研究的学者……曾经有几拨人想要进去,结果都发生了意外、死于非命。”老板叹气,“大家都传说那里有恶鬼凶煞作祟,后来就再也没人敢走近卧不库达了。”
“怎么会这样?!”骆柯很吃惊,两年前他曾经随旷野去过卧不库达,记得那里山峦叠翠,云清岫灵,属难得的福祉之地,风水很好。
“谁知道呢……”老板摇头,“兴许是名字太不吉利了吧。”
离开客栈,走在通往卧不库达的山路上,叶析忍不住问骆柯:“老板说名字不吉利是什么意思啊?”
“你真是问题宝宝,”骆柯丢给他个白眼,还是解释,“卧不库达是土家语,意思是‘惨死鬼’、‘化生子’集中埋葬的坟地。
这个名字本身似乎很不祥。但其实和‘见棺发财’的蓄意一样,并不是不吉。
所以这么多年来,卧不库达人杰地灵、山明水秀,没想到……”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那些人发生意外,兴许只是凑巧呢。”叶析猜度。
“或许吧。”骆柯当然不认同他的说法,但也不想继续纠结这个话题,淡淡应付,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下午三点多,俩人才抵达卧不库达。
远远便看见寨子口竖立著作为地界标志的高大黑色木门,形状颇像以前汉族人为贞节女子竖立的牌坊。
刚一踏进木门,周遭的温度骤然降下来。
天色也急遽转暗,昏沉沉的。
阴冷阴冷的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叶析缩缩肩膀,嘀咕:“有没有搞错?怎么突然就降温了?”
骆柯抬头,见寨子上方乌云漫涌,黑压压的遮天蔽日,仿佛风雨欲来。
他吸吸鼻子,微拧起好看的眉毛,空气中隐隐有股令人厌恶的血腥气味。
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恍恍惚惚,如同隔了层水波。
那种浑身乏力、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来了,他屈起手指,用骨节处使劲敲敲鼓胀钝痛的额角。
“怎么,”睥睨到他骤然发白的脸色,叶析担忧地问,“又不舒服了吗?”
根本没留意他的问话,骆柯心不在焉地盯着布满阴霾的天空,沉默了几秒钟,才自语般说:“不是意外。”
“啊?”叶析愣了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里阴气很盛,的确是有恶鬼凶灵作祟。
还是怨念很深的恶鬼凶煞,所以走近的人会被煞气煞到、死于非命。”骆柯想起记忆中插在陶尼身上的桃木钉,心脏蓦然一抽,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啥?!”叶析错愕,茫然四顾,只见天空虽然布满阴霾,但触目所及,山峦挺拔、绿树绵延,绿意掩映中,间或探出吊脚楼飞扬的檐角。
这大山深处的寨子,给他以与世隔绝、恍若桃源的幽静感觉,完全没法体会到骆柯所说的——“阴气很盛”。
知道他不懂,又懒得多做解释,骆柯没再说什么。
俩人在密匝的林间蜿蜒穿行,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眼前豁然开朗。
山腹平坦处出现齐胸高的木栅栏院落,一眼看不到尽头。
有细细的丝竹之声从院内飘出来,非琴非瑟、非笛非萧,婉转幽咽,如泣如诉,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乐器演奏的。
叶析踮起脚尖,探头探脑向内张望。
只见两扇黑色木板门对着的,是栋气势颇为壮观的吊脚楼。
由主楼和两翼伸展开来的骑楼组成,看起来颇像汉字中的“凹”字。
吊脚楼前栽种着叫不出名字的各色灌木,零星开着淡紫色的小花。
娇嫩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象是摇头晃脑的孩子,煞是可爱。
他扭头问骆柯:“这里就是旷野家?”
“是啊。”
叶析感叹:“他们家真大,房子也很漂亮。”
“旷野的阿爸是苗王,也就是这个寨子的头领。”骆柯边说边推开黑木门。
“苗王?”叶析还以为这种称呼早就绝迹了呢,歪头琢磨的功夫,落在后面,忙三两步追上去。
丝竹声从院子的西北角传来,那里有片茂密葱翠的凤尾竹林,一直延伸到吊脚楼后面。
竹竿竹叶掩映间,一个少年倚靠着根碗口粗的竹竿,手执一片竹叶,正在吹着悠长婉转的调子。
脸孔大半被竹子遮挡,首先闯入眼中的倒是他横在唇边、执叶的手。
纤细修长,骨节匀称,半覆盖着杂绣艳丽花鸟图案的宽幅银色滚边衣袖,衬得葱白似的肌肤,越发细腻莹润。
听到脚步声,他慢慢转过头来。
细细的眉,盈盈的眼,一瞬间,叶析几乎以为见到了《魔戒》里的精灵王子。
他大概十八九岁,利落的短碎发,穿着一身传统的苗族服饰:左衽上衣、大脚长裤,领口、袖口、前襟和裤脚都刺绣着非常繁复鲜艳的花鸟图案。
身为男孩子,穿这种色泽艳丽的衣服,本来应该给人以太过花哨、难以接受的感觉。
可是,穿在他身上,居然说不出的适宜。
叶析看得呆住。
他还以为苗族人都长得黑瘦矮小,可面前的少年,虽然没有骆柯那种精致绝伦的漂亮,但清秀静雅,犹如块温润莹泽的羊脂玉,别有股令人着迷的韵味。
骆柯瞥到他紧盯着旷野,一脸的失神,双眼直发光,和旷野重逢的喜悦瞬间被不快代替。
他知道旷野是个很吸引人的男孩子,可从来没想过叶析居然也会露出这种花痴般的嘴脸。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毫不犹豫悄悄踩了叶析一脚。
突如其来的暴力换来叶析诧异愤懑的瞪视,这家伙,突然发什么神经?
骆柯在心里满意地哼道,总算回神了。
旷野视线始终停留在骆柯脸上,完全没注意他脚下的小动作。
水波涟漪的眸子轻轻眨了下,微微笑,笑容也是疏疏淡淡的,像清晨稀薄的雾气、夜晚清凉的露珠……脱俗清雅,令人有股心旷神怡的感觉。
“你来了。”清淡如水的声音,就像旷野的人一样。
欠起身,快步走到骆柯面前,他轻轻拥抱了下骆柯,“好久不见,大学生活过得好吗?”
叶析觉得诧异,旷野走路的姿势很古怪,当然不是难看,相反很好看。
腰肢款摆、娉娉婷婷,有种摇曳生姿的阴柔魅惑。
明明是很女性化的姿态,偏偏他做得自然无比,丝毫不会令人觉得扭捏。
难道他学过拉丁舞、习惯客串女步?叶析暗暗猜度。
“还好,没我想的那么无聊,”骆柯耸耸肩,似笑非笑地望着旷野,“恭喜你订婚,未婚妻一定很漂亮。”
旷野笑容瞬间变得有点僵硬,低低地开口:“你见过的,是爱菱的阿妹爱漓。”
“……哦,”骆柯微怔了下,才说,“爱漓很可爱。”
默默瞅了瞅他,旷野将眼光移到叶析身上,含笑问:“这位是……”
“你好,我是骆柯的同学叶析。”叶析忙凑过去自我介绍。
“幸会,我是旷野,”旷野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欢迎来到卧不库达。”
和眼睛看到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旷野的手冰凉冰凉的,根本感觉不到温度。
但骨骼坚韧,很有力度,透着阴冷凌厉的气势,双手交握时,叶析感觉掌心微微刺痛了下,似乎是被他的指甲刮到,也没放在心上,客气地说:“我是个不速之客,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呢?骆柯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旷野启齿微笑的样子很好看,唇线弯成漂亮的浅弧形,意味深长地盯着叶析打量,似乎对他颇感兴趣。
骆柯拧眉轻咳一声,问:“阿伯在家吗?”
旷野点头:“我带你们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