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程默然。
路飞也用仅剩的一颗眼珠斜睇着他,黑血不停地顺着脸庞往下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骆柯又说,“如果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制造的,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无疑,最大的可能,就是想在夜里让人发现叶慕青被害。
可他为什么连天亮都等不到?”他望着游程,语气变得凝重,“除非,他有不能等的理由。
我就想到,半夜里发现命案,最先进入现场的人,有机会在警方和其他人进入前,取走可能对他不利的证据。”
游程冷笑不语。
骆柯接着说,“范君妮送牛奶的时候,并没有亲眼见到叶慕青还活着,只是隔着门听到她的声音。
她说不要打扰我,让我安静一会儿。
这说明什么?
她不一定想要喝牛奶,她既然不想喝,为什么你还要叫范君妮给她送呢?
送牛奶、听到她说话,只能证实一件事,你离开书房时,叶慕青还活着。
可是,如果我们假设,当时她已经遇害,那么当时说话的人就不是叶慕青。”
“不是她,难道是鬼?”游程哧道。
“你不要以为这世上没有鬼哦,”骆柯笑得懒懒恹恹,“不需要鬼,说那句话,随便放个mp3、mp4,甚至最廉价的录音机都可以做到。”
“胡说!”游程焦躁地嚷道,“我干嘛要那样做?!”
“别激动,我还没说完,”骆柯道,“我详细询问了你们那天晚上吃的食谱,有你父亲喜欢的红烧肉,你从书房出来后,还给你父亲冲了杯葛根粉。
当然,如果是葛根没什么问题,可你父亲半夜里腹痛,我不禁开始怀疑,里面是不是还掺杂了菱角粉。
要知道,菱角和猪肉同食,会引起腹痛,而菱角粉和葛根掺在一起冲服,根本无从分辨。”
“我为什么要害自己的父亲?!”游程怒道。
“你并不想害他,”骆柯慢腾腾地说,“你只不过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半夜里发现叶慕青死亡的理由。
毫无疑问,范君妮发现打不开书房的门,而你父亲又身体不适,她第一个想要求助的人,显然就是身为长子的你,毕竟,叶析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你得以第一时间进入命案现场,取走必须拿走的东西——我前面提到的录音装置。
这样,你就轻易制造了你离开现场时,叶慕青还活着的假象,撇清了自己,同时还在窗台留下鞋印,误导警方凶手是从窗户进来的。”
“全是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清楚,程哥,如果我没有猜错,路飞被警察拘捕时逃走,后来又夜闯你家,就是为了寻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不知道你父亲和俞子鹏是蓄意帮你隐瞒,还是的确只是场意外,反正结果是路飞无辜枉死。他杀死范君妮,杀死俞允,既是为了报复,也是为了吸取他们的阴气怨念。
杀的人越多,吸取的阴气怨念越多,就会变得越凶悍。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叶析——你的弟弟,如果你不在乎,尽可以否认。”
游程咬牙,铁青着脸不语。
“现在命案已经发生了两年,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任何证据能证明你是凶手。可我告诉你,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所做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是想自己承担,还是看着你的弟弟替你承担,你可以自己做出选择。”他说完,没有给游程说话的机会,屈指一弹,游程的影子就消失了。
解决完他的事,骆柯转头望向路飞:“事情已经弄清楚,你的确是冤枉的,还是让我送你去往生吧。”
路飞翘起唇角冷笑:“我早就发现游程和夫人有不伦的恋情,游程后来有了新的女友,想要摆脱夫人,可夫人纠缠着他,怎么也不肯放手。
夫人被害后,我怀疑他是真凶,去跟先生说清楚,岂料先生根本不听,还让俞子鹏抓我,我无辜枉死,当然要报仇。”
“现在我已经还你清白,你可以瞑目了。”
“我做恶鬼比做人有趣多了,干嘛要去投胎?”路飞冷嗤。
骆柯警告:“难道你真的要逼我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凭你?”路飞喋笑,咆哮一声,胸口陡然爆开,食人花颤微微伸出,向骆柯探去,“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多事!纳命来!”
骆柯飞身避开,一个漂亮的后空翻翩然落地,双脚踏天罡北斗步伐,口中念道:“请七煞诛邪鼎!”
大理石地板陡然咯咯作响,一口四足青铜方鼎慢慢自地下升上来,在灯光下闪烁着幽黄色的光,鼎身是两条盘旋的龙身,而龙头就是左右提手,表情狰狞,张着巨口,口中各衔着颗血淋淋的人头。
“敢在我骆家逞凶,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恶灵,”骆柯冷笑,飞身一脚向路飞踢去,路飞旋身避开,双臂暴长,转眼就缠上骆柯脖颈。
骆柯化掌为刀,劈向他手臂,那手臂坚韧无比,反而震得骆柯手掌发麻。
脖颈被路飞胳膊死死缠住,还在不停向内收缩,骆柯一时间喘不上气来,急叫:“奶奶!”
骆奶奶恍若未闻,依旧慢悠悠喝着茶。
骆柯咬牙,抬脚踢向路飞的胸口,食人花翻转,张口把他左脚含住。
骤觉一股强大吸力,自己的整条腿、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向它口中落去,骆柯忙不迭旋身,反脚踢它口中的牙齿。
这一脚使了十成十的力气,硬生生踢落食人花七八颗尖牙,可食人花没有痛觉,反而咬得更用力。
骆柯脖子被卡住,呼吸困难,力度越来越薄弱,仓促之下根本没法挣脱路飞的钳制,心念一动,反手插入他眼眶,将他仅剩的那颗眼珠掏出来,扬手抛向七煞诛邪鼎中。
他若是扔在地上,路飞根本不会在意,可进了七煞诛邪鼎,就会被煮成烟、化为灰。
路飞惊慌之下,忙松开他,本能地向自己眼珠扑去。
骆柯眼见他落在鼎的上方,飞身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路飞登时直直落入鼎中,溅起一阵青烟。
骆柯祭出道黄符,念道,“弟子除魔卫道,请圣鼎助我诛邪!”
话音刚落,那道符飞至半空中,化成一道蓝焰,旋即隐入鼎中。
鼎内传来路飞凄厉的惨叫,骆柯又是一道黄符丢进去,叫声越来越惨烈。
骆柯长舒了口气,凑近两步,刚要查看,一条只剩白骨的手臂突然自鼎中探出,冒着袅袅青烟。
鼎内传出路飞沙哑的喋笑,带着嗡嗡的回音:“极隆盛世,七星连珠。仙人引路,魔王复甦。天地变色,□□重生。”
“你在说什么?”骆柯惊讶地问,路飞呵呵笑着,声音越来越弱,那白骨森森的手臂慢慢滑回鼎中,只听噼噼啪啪爆响,好像骨骼寸寸碎裂。
骆柯探头向鼎内张望,只见里面尘屑滚滚、烟雾缭绕。
半晌,一股灰烬冉冉飘起,转眼就散去了。
“奶奶,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骆柯转头看向骆奶奶。
“极隆盛世,七星连珠。仙人引路,魔王复甦。天地变色,□□重生。”骆奶奶轻轻喟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悲悯之色,“那一天也许真的要来了。”
“奶奶!”
“时辰到了,你就会明白的,”骆奶奶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放下茶盏,淡淡道,“现在还不是说破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料理这些邪魔外道。
难得遇到非人非鬼的,记得把叶析的心挖出来给我炼丹。”
“……”骆柯站在原地没动。
“你还在犹豫什么?柯儿,他不是人,必须除掉。”骆奶奶正色道。
“他没有害过人……”骆柯踯躅。
骆奶奶目光森冷如刀,冷冷盯着他:“鬼乃不祥之物,集贫贱、悲哀、衰败、灾祸、耻辱、惨毒、霉臭、伤痛、病死十八难于一身.
无论他是否存心,他的存在,对身边的人已经是不幸。
父母、兄弟、朋友……所有接近他的人,必然都不得善终。你今日怜悯他,就是害了那些人。”
“……”
骆奶奶放缓了语气:“你自幼修道,应该懂的,正邪难容、阴阳相隔、人鬼殊途、除恶务尽,他不是普通的鬼魅,绝对不能留。”
骆柯没吭声,沉默着走了出去。
骆奶奶怔怔坐了一会儿,端起面前的茶盏浅啜一口,才发现茶已经凉了。
瞄了眼对面墙上的挂钟,放下茶盏拿起旁边的遥控器,她打开挂在角落的电视机。
里面传出女播音员紧张的声音:“……晚上六点五十分,由b市驶往江州的3185次列车由于脱轨,在距离b市十三公里处坠入芙蕖河中。
暂时未发现生还者,初步估计,车上762名乘客已全部遇难……”
骆奶奶微扯唇角,露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这就是范君妮阻止叶析搭乘那趟车的理由吧?
即使已经变回鬼卒,供魔王差遣,可还是保留着曾经作为人类的记忆,保留着曾经属于人类的情感。
可惜,这份情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鬼魅的本能,会渐渐吞噬掉最后的人性。
她微闭上眼睛,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滴答、滴答……
时间慢悠悠走着,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电视里的女播音员惊骇颤抖的嚷道,“……下面插播特别新闻!得到未经证实的消息,影视歌三栖红星游程刚刚在自己居住的寓所坠楼自杀……”
***
骆柯走进客房的时候,叶析睡得很沉。
青白的月光弥散进来,眼前枕上,少年眉头紧蹙,显然在睡梦中也是极不安稳的。
他不知道,他最敬爱的哥哥刚刚辞世。
他不知道,他今生的路也已经走到尽头。
那位普陀山的高僧绝对不是欺世盗名之徒,没有人魂和中枢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妖孽鬼魅,当然不能留在人世间。
骆柯掀开被子,定定看着少年裹在白色睡衣下微微起伏的胸膛,手腕翻转,燃着微蓝色火苗的手竟然有点发抖,他咬着牙,向叶析胸口探去……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