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倚在看台边上的骆柯,突然觉得耳朵热乎乎的发痒。
“你真不上场?”卓小凡笑吟吟说,“这样下去,你们输定了。”
骆柯弯眉浅笑,轻哼:“输赢有什么关系?”
卓小凡嘴角微扯,露出个迷人的笑容,放慢了语速:“可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篮球,课业最繁忙的时候,包三太太不给你假,你居然翘课也要去参加市篮球队的集训,把包三太太气得半死。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将来一定会成为职业球员的。”
包三太太的老公是不是姓包,没人知道。
她的学生,也没几个能记得住她本来姓啥的。高中的时候,电视正在一千零一次重播黄日华版《天龙八部》。
熊孩子们依然偷偷摸摸看得津津有味,不知道其中哪一个,突然发现,包三太太跟里面的包三先生包不同很像啊,实在很像——绝不道歉,绝不认错,砂锅煮鸭子,肉烂嘴绝不能烂!
只要给学生定了罪名,任凭你怎么解释,找到多少个证人,依然死撑到底,所以在班级里制造了好几起冤假错案,譬如说被冤枉偷东西的、被冤枉早恋的、被冤枉破坏公物的……
同学们当然恨得咬牙切齿,于是,不知道谁率先给她取了“包三太太”的绰号,一下子就在学生中间叫开了。
“你也说是以前嘛。”听了卓小凡的话,骆柯继续满不在意地轻笑。
“就是觉得很可惜。”卓小凡喟叹,“你打球的样子真的很帅。”
她眼中思绪缭绕,神情有刹那间的恍惚,仿佛又看到清晨明丽的阳光下,绿茵如毡的篮球场上,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青葱勃发的锦绣年华。
身材高挑劲瘦,动作迅捷如猎豹,奔跑跳跃,篮球稳稳灌入篮筐的瞬间,额发飞扬,漂亮的丹凤眼熠熠生辉,笑容灿烂如脉脉晨光,那迸发出来的光彩,令现场的多少男孩女孩,为之心旌神驰,她轻轻叹息,“骆柯……”
“嗯?”
“你究竟为什么放弃篮球?”卓小凡突然问。
“……”骆柯继续微笑,只是眼瞳清冷清冷的,毫无温度。
“是因为……旷野吗?”卓小凡低低地问。
“……”骆柯没吭声,眉眼弯弯,依然笑得十分淡然,不知道是默认她说的,还是觉得她说的很可笑。
“算了,谁也别想听到你的心里话,跟你这种人说话比什么都累。”卓小凡没趣地摆摆手。
是因为旷野吗?
骆柯眼瞳深处浮起一抹淡淡的伤感,随之浅浅一笑,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往事已成云烟。那个人、那些事,还是忘了吧。
***
“都怪该死的黑大个,要不然我们怎么会输!”比赛结束后,叶析扶着晋鹏往外走,嘴里喋喋不休地抱怨,“可恶,不晓得是不是存心的……”
正说着,他口中的“黑大个”突然出现在面前,冷不丁的,倒把叶析吓了一跳,“你,你,你干什么?!”
黑大个弯腰成九十度角,向着俞允大声说:“对不起!”
叶析被他的大嗓门再次吓到,拍拍胸口,愤愤道:“杀完人,是不是说声对不起就没事啦?”
黑大个表情更尴尬。
俞允安抚地揉揉自家炸了毛的猫头,对黑大个和气地说,“你又不是故意的,算了。”
黑大个半是感激半是愧疚地望着俞允,黑黑的脸膛看不出有没有泛红。
叶析暗暗腹诽,不论是否存心,结果可是他们所期待的。
“裴皓宇!”不远处有人喊道,和黑大个穿着一模一样的运动服,显然是他的队友。
黑大个又向俞允深深鞠了一躬:“总之,很抱歉。”说完,转身颠颠地向那边跑去。
俞允勾住叶析颈子:“走吧。”
叶析兀自愤愤不平,朝黑大个的背影,噼里啪啦狂射眼刀。假如眼神能伤人,黑大个早被他戳成筛子了。
“走啦走啦。”知道竹小马一门心思向着自己,俞允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硬拖着他往男生公寓的方向走。
***
回到寝室,叶析颇为意外地发现,自己被子上原本巴掌大的污渍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骆柯压根没回来过……当然不会是他洗的,可别人也没回来过,叶析百思不得其解。
俞允因为腿伤,早早就躺在床上休息,戴着耳麦,边听音乐边看书,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剩下的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一直到吃完晚饭了,骆柯还不见踪影,估计又去勾搭哪个纯情少女了,叶析眼看着时针过了六,在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毫无节操的家伙,看到女生就发/情,他怎么不去做牛/郎!
本来想跟骆柯一起去舞蹈教室——经过镜子游戏的事,一想到要去那里,叶析心里就发憷,可始终等不到他,只好自己去。
比起无端的恐惧,得罪韩菲后果也很严重。
叶析磨磨蹭蹭来到舞蹈教室,里面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有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也有同年级的同学,这中间就包括罗雅。
但凡学校组织什么活动,不论规模大小,戏剧社必然是要出节目的。
所以,眼前这些人,说他们是校园里的明星也不为过。叶析大半都认识——即使不知道名字,起码也混了个眼熟。
他们却不认识叶析——没办法,他就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看见他来了,罗雅眼睛一亮,脸颊微红,走过来轻声招呼:“你来啦。”
叶析尴尬地点了点头。
“叶析,来,我介绍大伙给你认识。”韩菲喊道,叶析忙不迭跑过去,假装没看见罗雅失落的表情。
三言两语互相认识一下,就开始排练。韩菲工作起来,还是很认真的。
她没撒谎,的确没有叶析的台词,可他却要像吃了兴奋剂的小丑,手舞足蹈,满场子蹦喳喳,坚持了不一会儿,他就满头大汗地抗议:“我演不来,我要演那棵树!”
杵在边上当背景的树,没有台词,也不用动作……最适合懒人加笨蛋。
韩菲乐得不行,摆着谱不答应,最后还是罗雅讲情,叶析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一棵树。
不试不知道,舞蹈教室里是恒温,把塑料和硬纸片做成的“树衣”从头到脚箍在身上,跟套了层厚厚的盔甲似的,捂得他出了一身汗,热得他都快晕倒了。
那难受得滋味,就别提了。
他也不好意思再次申请换角色,换句话说,也实在没有比当一棵树更容易的角色供他挑选了。
千辛万苦,终于挨到排练结束,已经九点多了。
叶析站得四肢都僵了,满头大汗,跟从水里捞出来的差不多。他现在对电影中扮演僵尸的演员由衷钦佩,呆若木鸡原来也挺累的。
韩菲看他的狼狈样,啧啧嘲笑:“叶析,你这样不行啊,体力也太差了。”
罗雅忙掏出包纸巾递给他:“擦擦吧。”
叶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见她一直伸着手,只好接过来,呐呐地道了谢,胡乱擦了擦。
这功夫,大家三三两两离去,有两个招呼罗雅一起走,被她找借口推掉了。
韩菲当然知道她的小心思,把叶析硬拐来,也是为了成全好姐妹的好事儿,干脆直截了当地把她推到叶析面前,狡黠地眨眼:“太晚了,麻烦你送罗雅回寝室吧。”
数道嫉妒愤懑的目光登时齐刷刷射来——叶析哀怨地想,我倒宁愿把护花使者的美差让给你们,自己好早点回去睡觉。
可面对罗雅殷殷期待的目光,虽然自认不是什么绅士,当着别人的面,让女生下不来台的事,他还是做不出来的,只好摸摸鼻子,勉为其难。
九月中旬的风舒爽怡人,走出医学楼,叶析双手插兜里,慢腾腾落在后面,专心致志盯着自己的鞋尖,和罗雅拉开足有一米远的距离。
月上树梢,风中飘来晚艳菊馥郁的馨香。
他不说话,罗雅也不好意思开口,俩人一直沉默着。
走了差不多一半路的时候,罗雅终于明白,等叶析主动说话是没指望了,只好鼓足勇气,温声细语地说:“叶析。”
“嗯?”
“我……”罗雅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我一直对你有好感。”
晕黄的路灯,弥散出朦胧暧昧的气息。路灯下,青春芳华的少女,略带娇羞和局促的俏丽脸庞,显得分外楚楚动人。
叶析深吸了口气,干笑:“可是,为什么呀?”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啥优点,能令她垂青。
罗雅咬了咬嘴唇。
“我不明白,我们以前也没有什么交集,我也不算引人瞩目,顶多,你也就知道我的名字而已吧。”叶析困惑地说。
罗雅沉默片刻,才开口:“高二那年……有一天,校门口来了个小乞丐。”
叶析更加糊涂了,不知道她对自己有好感跟乞丐有什么关系,再说,他压根想不起来有过那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