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这层疑惑在,宋青玉格外谨慎,其他贵女都心头火热,争相表现,唯她偏安一隅。
皇帝的眸光好似不经意地扫视过她,她垂着头,光洁的额头下一点琼鼻,既秀美又乖巧。皇帝将手中的蜜色琥珀手串拨弄了两下,想起大魏使臣文是非的请求。
“大魏皇后新丧,陛下正欲令立皇后,听闻嫡公主丰盛端庄。虽未有机会在寿宴上一见,但观皇后风采,嫡公主定然也是大气清贵。来时陛下层命外臣上表与大楚缔结姻亲之意。”
“我朝太后素来喜爱大楚绣艺,曾派人来大楚拜师学艺,却久不得精。若陛下能赐绣艺精湛的贵女于我朝陛下为妃,我朝陛下和太后定然欣喜不已。”
文是非虽未直言,可言下之意,是要将宋青玉当做楚仙乐的媵妾陪嫁过去。
一介臣女的婚事,他并不在乎。可寿宴当夜,他先拒了太子赐婚的请求,又亲口说宋青玉的婚事该有其父决定。若出尔反尔,君威何在。
且大魏此举分明是借故挑拨他与太子的夫子之情,更挑拨他们的君臣之谊,若让他得逞,岂非显得他这个皇帝太过无能。
是以他才请太后安排这一出,在盛京绣艺高超的秀女中择一人,如此也不算抹了大魏的面子。
只是皇后好像偏偏跟他有仇一样,见宋青玉闷不做声,还主动引她交谈。其实皇后只是将宋青玉看作福星,更看作板上定钉的准儿媳,所以格外想抬举她。
皇后的喜爱之情早已溢于言表,郑妍心中不忿,嘴上也不免带刺:“既然是要教导六公主绣艺,那选何人该由六公主决定吧。”
皇后皱眉,第一次觉得郑妍这个心直口快的小丫头有些不讨喜。让楚仙乐来选,她会选跟她素来不合的宋青玉吗?只怕会选跟她臭味相投的人吧。
其实此前,皇后的确属意郑妍做太子妃,安王位高权重,手握重兵,若太子娶了郑妍,在朝堂之上定然如虎添翼。可郑妍为人肤浅轻狂,做一国之母实在勉强。
如今有宋青玉做对照,不但为人机敏,谈吐有礼,行事更是端庄大气素有急智,且看寿宴上皇帝对宋辉书的态度,明显是特别依仗。
这样一个女子,从外貌、性格乃至家世,都可称得上太子妃的最佳选择,如此一对比,郑妍就有些不够看了。
因此听郑妍这般说,皇后应付着笑了两声,并未接话,反倒是皇帝重重地捏了一下手心的琥珀手串,笑道:“妍儿如今做事也愈发地有章程,就按你说的,去将六公主请来。”
郑妍立即喜形于色。
皇帝在那些绣图中逡巡片刻,目光再次被宋青玉绣制的那幅雪景图吸引,随即立即移开目光,扫视一圈:“怎的没见到妍儿绣制的绣图。”
郑妍面色一顿,随即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嗫嚅片刻。还是明姑姑站出来解释:“郡主当时被丫鬟烫伤了手,所以没能现场绣制。”
皇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知信还是没信,只是眼光又不受控制地转到那幅雪景图上。
毕竟母子连心,他这两眼,皇后没有察觉,太后却敏锐地感知到了。
她会意一笑,隐晦地打量着宋青玉。因是急召入宫,宋青玉今日没能刻意打扮,仍是惯常的素衣银簪,却难掩天姿国色。静静伫立人群中,分明再单薄不过的色彩,可周围贵女们的珠光宝气,却硬生生成了她的背景板,将她衬托得格外出尘。
太后笑得慈祥:“青玉丫头这幅雪景图看起来格外不凡。”
宋青玉仍是恭敬谦虚,明姑姑则上前解释着当日有小太监失手打翻茶盏,反而让绣图别有洞天一事,听得太后连连称奇,皇帝亦是眸光深邃。
这般区别对待,满堂贵女俨然成了宋青玉唱独角戏的观众,感受到众人愤愤的目光,宋青玉心中不安感更重。
好在,楚仙乐的到来,让众人将注意力从宋青玉身上转移。
太后慈祥招手:“仙乐,快来看看,这些绣图你可喜欢。”
这话说得楚仙乐强装出来的蜜糖笑意瞬间一僵。绣图绣图,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绣图!尤其讨厌宋青玉绣的绣图!
只是被禁足这许久,她到底不似当初那般肆意张扬,当着勋爵贵女的面就敢挥鞭相向。因此脸上挂着极为僵硬的笑,像是硬生生糊在脸上一样,走过去问安道:“孙女不懂欣赏,只觉得都不错。”
她这幅识大体的端庄模样,让太后和皇帝俱是满意。打量着她痩了许多的脸,一连串地赏了许多好东西,仿佛要将她前些时日被下掉的脸面重新拾回来,让她依然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嫡公主。
皇后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仙乐一片孝心,还不向你父皇和祖母道谢。”
皇帝大手一挥,琥珀手串在空中划出一个浅浅的圆:“朕的女儿,本就当配世间最好的东西。”
又道:“仙乐如今长大了,切莫再像往日一般言行无状,多学些闺阁女儿该学的,你皇祖母欲从这些姑娘中给你选一位老师教你刺绣,你看看这些绣图,喜欢哪幅,便选她来教你。”
众贵女闻言,纷纷提起一颗心,眼带期盼朝楚仙乐看去。唯宋青玉长舒一口气,让楚仙乐自己选,想必不会选中她了。
郑妍则恰恰相反,呕得胸口憋闷不已。要知道,这些绣图里没有她的绣作。早知这些玩意这么重要,当日她哪怕丢丑,也要绣一幅交上去。以她跟楚仙乐的关系,只要她的绣图在其中,哪怕难看拙劣,她也定然会选自己。
楚仙乐乖乖地欣赏着绣图,实则在揣摩皇帝这番话的深意。跟宋青玉想的一样,父皇此番行为,定然不是真让她学什么绣艺。名为选刺绣师父,实则是在选什么呢?
不论选什么,背后定然有天大的机缘!若是如此,就断不能选宋青玉了。她如今不过二品官员的嫡女,就敢对她不敬,若再登高一步,岂非要压在她头上?
可这些绣图中,又的的确确是宋青玉的雪景图最为出挑。她该如何挑选,才能既不选中宋青玉,又不显得太过刻意呢?
她思索片刻道:“父皇说的是,儿臣的确该学些刺绣,只是若技艺太过高深,儿臣只怕学起来太过艰难,一开始不如让儿臣学些简单的?儿臣看这幅日出山河便不错,绣法不难却不失大气。”
她选中的正是翰林学士之女许怀清所绣的绣图。许怀清简直要喜出望外!
跟其他人一样,她也认为今日虽说是给楚仙乐选刺绣老师,实则是为太子选妃。她家世平平,容貌平平,才名平平,本想着给太子做个侧妃便是心满意足,没想到竟被楚仙乐钦点!
简直要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饼给砸晕了,立即跪下谢恩。
“朕记得,你是许昌的女儿。”
皇帝打量了她一眼,倒也算得上温婉秀丽,“既然如此,明日你便进宫教授仙乐绣艺吧。”
如此,也算了了一桩事,他便无心再坐下去,不经意再次打量一眼宋青玉,便离开寿熙殿。
见皇上离开,宋青玉这才确信此事告一段落,正要再松一口气,忽然听到上首的太后道:“看见这么多鲜亮的姑娘,哀家忽然觉得年轻许多。依我看,仙乐日后跟着许姑娘学绣艺,难免枯燥,不如你们这些姑娘都进宫来,陪陪仙乐,有你们这些年纪相近的姑娘们作伴,仙乐必然学得更好。”
宋青玉刚呼出的一口气,再次提起来,她有些忍不住焦躁抬头看过去,却看见太后笑意吟吟地回望过来,看得她的心沉沉坠下。
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听皇上的口气,分明已经选定了许怀清,太后为何又多此一举?
除了她忧心忡忡,殿内其他女子皆是喜笑颜开,尤其是宋元珠和郑妍。前者认为在宫中住一段时间,日后议亲必然身价大涨。后者认为纵然选中许怀清又如何,只要在宫中出点什么问题,太子妃的位置照样是她的囊中之物。
一群人心思各异,被太后身边的嬷嬷送出宫,临行前叮嘱她们,只带贴身物品入宫,不得带违禁物,若查出来,便要问罪全家。
姑娘们又齐齐应是,这才各自归家。
葛章和张庆桃一起去了宋府,她们是第一次入宫,难免紧张,便想问问宋青玉该如何准备。
宋青玉满腹愁思,却仍强做镇定。阴谋诡计和明刀暗箭她并不害怕,可此次背后真相她如今都不曾窥见一丝,全然未知之事,叫她如何防范。
三人一起入了暖玉阁,宋青玉强行镇定下来,笑靥如花地说着上次入宫准备的东西,葛章和张庆桃听得格外认真。
“宫里的御膳房好吃吗?”
宋青玉仔细回忆了一下:“倒是跟府上差不多,不过我只是为皇后刺绣的臣女,每日分配的饭菜都是平常食物,听说得宠的妃嫔主子们,每日饭食十分精致。”
正说着,飞绣快步走入房中,在宋青玉耳边轻声道:“二小姐一回府就哭着进了雪拂院……”
宋青玉心下一凛,看来有人比她自己,更不希望她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