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商议,直至极晚,众臣才告辞出宫。
芈月带着侍从走过宣室殿廊下,正欲回常宁殿,却见一人忽然自廊后冲出,扑上来跪倒在她面前泣道:“母后,母后,求求您放了我父王吧!”
眼前的人,挺着大大的肚子,不施脂粉,神情恓惶,正是王后芈瑶,此刻她哭得梨花带雨,格外令人怜惜。只可惜,这个人却不包括芈月。她沉下了脸,扫视畏畏缩缩跟在芈瑶身后的诸人,喝道:“王后正怀着孩子,你们是怎么服侍的,竟让王后跑到这里来?”
芈瑶身后侍从吓得一齐跪下:“求太后恕罪。”
芈瑶含泪抬头,求道:“母后,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要来的。”
芈月低头看着芈瑶道:“你来做什么?”这桩婚姻,是她做主定的,但是她却从来不曾喜欢过芈瑶,甚至不太愿意见到她。一见到她,就会让自己想到,这是楚王槐的女儿,即使再无辜,她也喜欢不起来。
芈瑶也试图想讨她欢心,为她献过礼物,也想到常宁殿来请安、侍奉。可是礼物她收下,也还以礼物,却是客气而疏远;来请安,也被她以“我每日要上朝,王后还是先服侍好大王要紧”回绝;学唐八子一样来侍奉,也被她说“你是王后,这些事让妃嫔们来做就是”。
人人都以为太后是她的姑母,从来不难为她,又肯体谅她,可是她却是有苦自知。入宫多年,她见到太后的次数,竟是屈指可数,还不如唐八子可以经常讨太后欢心。她一直以为是太后嫌弃自己母亲出身低微,或者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不自知,心中惶恐不安。
幸而嬴稷是一个温厚的夫君,她可以看出来。他虽然一开始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但终究还是在自己的诚挚努力下,渐渐转变了态度。等到自己怀孕的时候,竟然还破天荒地得到了太后的慰问,甚至派来有经验的太医和傅姆来服侍。那时候,她是喜极而泣,感觉终于盼到了命运的转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是万没想到,晴天霹雳突然打在头上,太子横杀人潜逃,秦人征伐楚国,楚王前来会盟,竟被太后扣留。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怒火,才会让太后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她身为楚王槐的女儿,不能坐视不管。她只能强撑着怀孕的身子,前来求情。太后纵不喜欢她,但看在她怀着太后孙子的分上,是不是肯对她多一些宽容呢?
芈瑶伏地苦苦哀求:“母后,我父王年事已高,就算是太子哥哥做错了什么事,您也不应该迁怒我父王啊。求求您放了我父王吧,若母后当真问责,就让父王回去以后,送太子来请罪,好不好?”
芈月看着眼前的少妇,忽然起了怜悯之意。她之前从未正视过这个女子,可是如今看来,她又何尝不是楚王槐作孽的牺牲品呢。罢了,她是她,楚王槐是楚王槐,如今,她已经是嬴稷的妻子了,她愿意给她一份宽容。
芈月低头,抬起芈瑶的下巴,轻轻问道:“我问你,你是谁?”
芈瑶茫然无措地看着芈月,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
芈月继续问道:“你是以楚国公主的身份来求我,还是以秦国王后的身份来求我?”
芈瑶瑟缩了一下,她有些明白芈月的意思了。可是,这个意思是如此可怕,如此令她不能置信:“我,我……母后您……”她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芈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如果你把自己当成秦国王后,就要把秦国利益置于所有的事情之上。如果你要做楚国公主,我只能把你送回楚国去。”
芈瑶瘫坐在地上,两行泪水流下,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芈月绕过芈瑶,向前走去。
芈瑶看着芈月的背影远去,一刹那间,只觉得整个深宫无比寒冷,伏地大哭。
忽然听得一声叹息,一双温暖的手将芈瑶扶起,抱在怀中。芈瑶泪眼蒙眬,看到的却正是秦王嬴稷,她扑在他的怀中,纵声大哭:“大王,大王……”
嬴稷半跪着搂住芈瑶,轻声道:“王后,我扶你回宫吧。”
嬴稷扶着芈瑶回了椒房殿,芈瑶一直在嬴稷的怀中打战,见嬴稷扶着她上了榻,这双温暖的手就要离开她,她神经质地一把抓住了嬴稷,泪如雨下:“大王,大王,我能够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吗?”
嬴稷心头一痛,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母后和寡人都盼着这个孩子的降生呢。”
芈瑶颤抖着摇头,眼神中尽是恐惧:“可是,可是母后囚禁了我的父王,要对楚国用兵。如果秦楚联盟不在,甚至楚国不在了,那我这个王后,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她看清了太后的眼神,那眼神冰冷,对她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她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嬴稷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她,更没有期待过她的到来。他对她的那点感情,是她一点点努力乞求勉强得来的,是他看在这个孩子的面上施舍的。她这个王后,所倚仗的,也不过是秦楚联盟的存在而已。
嬴稷感觉到了她的恐惧,想到她这一生不过短短十几年,却一直活得如同惊弓之鸟,心中怜惜,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揽在怀中安慰道:“不会的,你放心,有寡人在。你是寡人祭天告庙娶进来的元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寡人都能够护住你。”
芈瑶看着嬴稷,眼泪流得更多,颤抖得更厉害了:“大王,我、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
嬴稷道:“谁说的?”
芈瑶紧紧咬着下唇,她不想说,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您看我的眼神,跟看唐姊姊是不一样的……”
嬴稷听她提起唐棣,心头一紧,长叹一声:“你放心,她是她,你是你,寡人不会*妾灭妻,唐八子也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