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贲等三人却是早有准备,当下应声上前到了雍鼎之前,各自轮流试了试力,对望一眼。秦王荡既早有此准备,自然在秦国之时,便已经探得这九鼎大致重量,自己在咸阳照此重量也铸了数鼎,由轻到重,教这些大力士日日练举。虽然如今一探这鼎,与素日那最重的鼎略有差异,但自忖便是一人举不起,难道三人都举不起不成?
当下任鄙镇定了一下心神,先上前一步向秦王荡道:“还是由臣先来。”说着大喝一声,执着铜鼎的鼎足,就要往上举起。
不想此时苏代忽然阴阴地道:“这九鼎乃是大禹集九州之铁所铸,赋王气,系天命。想冒犯王鼎的人,且试试自己有没有这个命,会不会被上天降罪。”
任鄙三人,本就出身草莽,敬天畏神之心,在所难免。骤得高位,素日奉承秦王之时,自信满满,但到了这周室明堂,见着这建筑宏伟、仪仗森严的王室气象,已经是心存畏惧。周天子的仪仗,在秦王眼中自然略显衰败,但于这等草根阶层看来,却依旧是高不可攀。
任鄙本就心怀畏惧,且正在举鼎之时,听了此言,心神微分,鼓足的气顿时就泄了一些,这雍鼎重量本就在他承受范围的极限,这气一泄,顿时觉得鼎如山重,当下把鼎一扔,大叫一声坐倒在地,只觉得双手颤抖,腿软如酥。
周王室的君臣失声大笑起来,却在秦王荡愤怒的眼神中忽然如刀截断一般,都收住了口。
任鄙伏地颤声道:“臣、臣气力不济,有负大王所托,臣该死!”
乌获与孟贲两人相视一眼,皆是脸上变色。这任鄙本是他们当中力气第一之人,方才他们都试了试那鼎,暗忖自己未必能够成功举鼎,若有能者,当是任鄙。
任鄙举鼎之时,他们亦凝神看着,见那任鄙本有举鼎之力,只是被那苏代一说,竟是莫名其妙地泄了气,弃了鼎。两人均是心头打鼓,再转头看看明堂之内,幽暗难辨,香火隐隐,想到里头供着周室开国君王周文王、周武王这等明君英主的神位,如今自己这等人敢在他们面前放肆,岂不是要触怒神灵?
正当此时,忽然一阵莫名的怪风吹起,卷起尘沙落叶,叫人不由得举手遮了一下眼睛。怪风过后,一面“秦”字旗帜,忽然倒下。
两边旗帜甚多,间中或有人持旗不稳,也是常理,只是两人本就有些惊魂不定,此时一见,更加疑神疑鬼起来。却又见秦王荡一指乌获,气急败坏地喝道:“乌获,你来。”
乌获听了此言,心头一颤。他是既畏鬼神,又畏秦王,不敢违拗,当下便战战兢兢地上前,两足分开,稳住身形,手握雍鼎双足,运气到了十分,大喝一声。那铜鼎双足缓缓上移,移到斜角之时,第三只足也渐渐离地而起。
秦王荡微微点头,嘴角也由下沉变为上翘。
忽然听得苏代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恰于此时又一阵风起,吹得落叶簌簌有声。
秋日本就多风,原也是自然现象,可是乌获本就是精神绷到了极紧处,汗湿重衣,这怪风一起,顿觉后心发凉,他却不敢步任鄙后尘,强鼓着气再一撑。不想他膀大腰圆,素日最好华衣,这日登天子之堂,特意穿了秦王荡所赐的锦带玉围,这丝绸之带却经不得他这浑身十二分的力气,忽然间他的腰带绷断,落在地上,乌获顿时气泄跌坐在地,那鼎自然也就随着他的手落下,重重砸在地上。这一声重响,似砸在了秦王荡的心上,也似砸在了孟贲心上。
乌获狼狈地抓起锦带,伏在地上,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周室众人,笑得站都站不住了,几个大臣都笑得跌作一团。
秦王荡恨不得一剑刺死乌获,却不好于此时发作,叫周室中人看笑话,眼睛却恶狠狠地落在了孟贲身上。
任鄙、乌获接连失手,秦王荡的心愿,便只着落在孟贲一人的身上了。孟贲咬了咬牙,不待秦王荡发话,便上前一步,先与手下索了条牛筋带子,换了锦带,又俯下身去检查了一下靴子,将靴上带子系紧,再系紧袖口。如此准备之后,方才走到雍鼎之前,向着秦王荡先施一礼,便双足分开,气运丹田,用力一喝,但见那鼎被缓缓举起,至膝、至腰、至胸口,缓缓过肩……
秦王荡刚要说:“好!”不想孟贲脸色憋得潮红,到鼎至肩上之时,忽然松手,铜鼎重重砸地,发出一声巨响,轰起半天烟尘。
但见那孟贲眼角破裂,口鼻出血,显见已经受了内伤。他跪伏在地颤声道:“大王,臣、臣尽力了。”
周室中人看那孟贲险些举鼎成功,心跳得都如乱鼓,及见孟贲最终也是失手,周天子苍白的脸上也显出一阵兴奋的潮红,尖声叫道:“秦侯,你输了,看来秦国无人有举鼎之力啊!”
普天之下,本就只有周天子方能称王,但如今列国自己称王,周天子也就不敢过问。之前两人相见,周天子百般不愿,但迫于武力,只得口中含糊混过,如今见秦王荡举鼎不力,这一声“秦侯”叫得当真又响又亮。
秦王荡指着趴在自己面前的三个大力士,颤声道:“你、你们……”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素日的图谋、得意,此时全部变成羞愤,直欲将三人立刻拖下去处死才好。
阶下秦将也都噤声。诸将其实早对这三个毫无战功而封高爵的大力士不满,此时快意之下,却更加不敢吱声,生怕教秦王迁怒,让他们也上前举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