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监犹豫了一下:“是———魏夫人。”
秦王驷停住脚步,声音陡然变冷:“谁?”
缪监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回道:“老奴又询问过,魏夫人派井离买下和氏璧,又派其弟井深在范贾身边操纵。魏夫人又派人让王后知道和氏璧的消息,甚至买通王后宫中的宫女,挑拨王后争夺和氏璧……”
他话未说话,便听得秦王驷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践人!”一甩袖子,疾步而出。缪监还有一个消息未及禀报,却不防秦王驷怒气勃发,一路疾走,他只得将此事咽下,急趋跟上秦王驷。
秦王驷一路直奔披香殿,魏夫人闻讯,慌张地整着衣服出来,跪下相迎。却见秦王驷阴沉着脸,不理不睬走进去。魏夫人心知不妙,连忙站起来跟进去。
魏夫人身后跟着的侍女也想跟进去服侍,缪监却挡住她们,并拉上了门,自己站在门外。采薇和井离对望一眼,见彼此都吓得脸色苍白。
秦王驷走进室内,坐下。魏夫人跟着进来,忽然听到背后门响,回头看门已经被关上,脸色大变。
此时室内只有他二人在,魏夫人心知不妙,连忙跪下颤声叫道:“大王!”此时,她已经知道秦王驷为何而来了。她派井深去杀范贾灭口,好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谁晓得井深这个蠢货,居然让范贾逃了出去。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就知道不妙了。本以为真相没这么快败露,可是没有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她跪伏在地,饶是素日胆大包天,也不禁浑身颤抖。
秦王驷按着太阳穴,神情疲惫,语气却变得极为平和:“寡人给你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不要再自作聪明。”
魏夫人听到秦王驷这样的话语,只觉得眼前一黑。她非常了解秦王驷,他若是怒气冲冲,她或许还有机会,但他这般语气平和,却显然已经不打算听她任何辩解了。她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扑在地上,向前爬了几步,急声泣告:“大王,大王,您一定要相信妾身最后一次,妾身没有下毒,妾身真的没有下毒。”
秦王驷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站起来就欲向外走去。
魏夫人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抱住秦王驷的腿大叫:“大王明鉴,妾身再糊涂也不敢做出这种事。和氏璧送进宫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没人能算计到一定会害到谁,这毒可能伤害到任何一个人,甚至是大王或者子华。妾身再糊涂也没有这个胆子,更不会愚蠢到用这种手段来杀人。能做出这种事的,除非……”她咬了咬牙,还是抛出了杀手锏,“除非是早有解药,早就安排下替死鬼的人。”
秦王驷本对她失望已极,还肯耐心来见她,无非是想知道解药的下落。此时听她说话,只觉得怒从心头起,脸色变得铁青,咬牙抓起魏夫人的衣襟怒斥:“到这个时候你还不忘记拉别人下水,拿别人当替死鬼吗?”说着,便将魏夫人狠狠踢翻在地,走到门边伸手欲开门,却听得魏夫人不顾一切地高叫:“是王后,这和氏璧从头到尾都只有她的人拿着,她手中就有解毒之药。”
秦王驷的手顿时停住,僵立不动。
候在门外的缪监听了此言,也不禁僵住了。他得了卫良人的私下情报,两下一结合,顿时就信了。心下暗自后悔方才一时犹豫,不曾在秦王驷入披香殿之前将此事说明,如今倒陷入被动了。
此刻的魏夫人已经披头散发形如厉鬼,见了秦王驷如此,顿时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伏地高叫:“大王可以去搜王后的宫中,她有解药———芈八子再不服下解药就会死了!大王,救人要紧,救人要紧啊!”
秦王驷转身,看着魏夫人,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魏夫人此时已经被恐怖所驱使,恨不得拿所有知道的消息来换取秦王驷的信任,听了这话急忙应道:“是卫良人———是她听到王后宫中有人说话,说季芈中毒以后,王后就赶紧开箱服药,生怕染上余毒。这毒不是王后所下,她何来的解药?”
秦王驷深深看着魏夫人,似要看到她的骨髓中去。魏夫人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却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一定要抓住。当下咬着牙,噙着泪,却不敢回避秦王驷的目光,只死死地看着秦王驷,希望他能够**如昔。
秦王驷忽然道:“寡人这就去王后宫中。”魏夫人一喜,待要说话,却见秦王驷指着她厉声喝道:“可是———别以为你就能免罪!”
说罢,此时早候在门边的缪监已经开门,秦王驷大步走出去。
魏夫人望着他的背影绝望地叫道:“妾身只是想恶作剧,妾身绝对没有下毒,更无害人之心。大王明鉴啊!”
秦王驷顿了一顿,却没有回头,径直向外而行。
缪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之人,连忙跟着出去。
便见两个内侍迅速上前,将魏夫人的房门关上,锁住,并站在门口把守着。缪乙便指挥着其他内侍将庭院中的内侍和宫女们统统带了出去。
一时间,披香殿人仰马翻。
魏夫人伏在地上,听着外面的响动,心中顿时一片冰冷。如果说上一次是无妄之灾,她还能翻身的话,这一次她知道,自己真的彻底失去秦王驷的信任与怜惜了。
她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了,或许只是出于一种深深的不甘。她在这宫中,亲眼看到庸夫人的败退,她阿姊魏王后的失*和不甘,以及唐夫人如同影子一样活着的人生。她从小聪明好胜,入秦之后,秦王驷更是给了她前所未有的*爱和权力,这一切都养成了她的自信和妄念。她不甘心眼看着新人得*,不甘心居于人下,不甘心让出权力,不甘心失去在秦王驷心中的位置,更不甘心只做一个君王手中“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的玩物。让她像唐夫人那样寂寂无声地活着,还不如让她去死。
因着这一股妄念,她为了当上王后,为了阻止芈姝的入宫,甚至不惜与魏国势力勾结。她何尝不知这样的事被秦王驷知道,她便是死路一条。可是,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她又能获得什么?不也是失*失势吗?她太了解秦王驷了。她是姬妾,但公子华是秦王驷的亲生儿子,就算她获罪,子华依旧还是公子,只不过是*爱多些少些,封地大些小些罢了。但是她若成功了,子华便是太子。这其中的得失,她算得太清楚了。
若换了旁人,如卫良人之流,只会计算着点滴的君恩,想让自己在宫中的岁月过得好一点,给子嗣谋算多一点———她们算计着这些残羹剩饭的多与少,小心地去维护、去争夺,而不敢冒得罪秦王驷的危险。可是,她岂是这种蝇营狗苟之辈?她曾经得到过最多的、最好的,再教她为了这些次一点的东西去忍让,她不屑。
但这一注,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败得要将自己的心割出一片来,献与秦王驷,才换得一方容身之地。她本以为,自己是不在乎失败的,但直到命运临头,她才知道,她舍不得死,舍不得就此认输。只要她活着,就有再坐到棋盘前的机会。
王后芈姝、八子芈月,这些人从来就不是她的对手。她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秦王驷注意到她,看到她的不甘,看到她的怨愤。
她像个天生不甘寂寞的斗士,宁可死于战场,也不会安于平庸终老。所以,她在战败以后,在烂泥地里又慢慢爬起来,养精蓄锐,重新积累起力量,在有出击的机会时,她依旧忍不住会出手。她想让秦王驷看到,他所喜欢的妃子,他所倚重的王后,有多么不堪一击,有多么容易被操纵。
她只想躲在暗处冷笑。
她是失去了所有的机会,可是那些看着她倒下的人,也不能站在她面前得意!她宁可让她们也一起倒下,然后……大家做个伴儿。至于秦王驷再找新人来,那又是另一轮的博弈了。她甚至想,她未必不能在其中寻找机会继续插手。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疯狂,甚至有些自取灭亡,可是她如同一个赌徒一样,站在赌桌旁,看到有新的机会就会忍不住出手,哪怕输得精光,仍然舍不得离开。甚至不惜赊账,拿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抵押,以换取再下一注的机会。
魏夫人翻了个身,在地板上仰面躺平,脑子里一团混乱。她甚至不再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却只是想着,这一次,她能够拖下多少人来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