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朱高燧的唠叨,陈堪朝他随意一拱手:“老鸦观就交给殿下了,我得先回去,不然这双眼睛就废了。”
朱高燧嘴角勾起一抹嘲弄:“那都是你自找的,早一枪把他打死不就完事儿了嘛,非要玩什么识英雄,重英雄那一套,该!”
陈堪再度拱手:“受教,石稳和许远会在老鸦观等候殿下。”
交代了一声,陈堪叫过来方胥:“你骑我的马,带我回京城。”
“是!”
方胥应了一声,牵过陈堪的大青马,将陈堪扶上马背,又朝朱高燧告了声罪,这才带着一票校尉呼啦啦的朝着京师杀了过去。
回到侯府,方胥提前遣出的去请大夫的校尉也带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来到了侯府。
此刻,陈堪只觉得眼珠子不是自己的了。
最开始的时候还是灼烧的痛感,现在干脆变成酸涩了,就算是想睁开一下都做不到。
老大夫放下药箱,使劲的掰开陈堪的眼睛,看了一阵陈堪通红的眼珠子,这才开口道:“这是被石灰灼了,好在侯爷已经用油洗净了石灰,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要委屈侯爷缠几天绷带。”
“不委屈,本侯自找的。”
陈堪淡淡的应了一声。
老大夫便开始从药箱里取出一应工具与药材。
得益于去请大夫的校尉提前告知了老大夫是被石灰灼了眼睛,此刻倒还省去了一道抓药的程序。
老大夫细细的将药材研磨成粉,用纱布包起来,叠成头戴状,又浸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里面浸泡了一会儿。
便将装有药粉的绷带缠在了陈堪的眼睛上。
顿时,一股冰凉的舒适感从眼部传来,差点让陈堪舒服得叫出声来。
“绷带三日可取。”
老御医交代了陈堪一声,这才取出一个小夹子开始为陈堪清理身上的小木刺。
最后又上了药,陈堪这才觉得整个身体轻松下来。
待云程送走老大夫之后,陈堪咂摸了一下嘴。
忽然说道:“当反派爽是爽,就是风险有点大,以后打死也不这么干了,第一时间就开枪。”
眼见陈堪还咧嘴笑得出来,常宁忍不住恶狠狠的伸出玉指在他脑门上轻点一下。
事情的前因后果,方胥已经给她说得明明白白。
当她得知陈堪竟然孤身一人上了刘福通的马车后,顿时忍不住一阵后怕。
一指点在陈堪眉心,常宁没好气道:“你要再这么弄险,只怕本公主早晚要变成寡妇,还不如趁现在赶紧上书父皇,请他判我们和离,也省得我将来再经历一次争家产的风波。”
听出朱月澜话中带气,陈堪赶紧陪笑道:“那哪儿能,这是最后一次了,解决了这个隐患,咱家就去北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等你两个哥哥争出个结果咱们再回来。”
“哼,希望你说到做到!”
常宁不满的轻哼一声,随后扶着陈堪往后院而去。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陈堪认真的执行了遗嘱,说是三天拆绷带那就是三天,一分钟都不敢少。
毕竟这是眼睛,不同于其他部位。
而当陈堪拆掉绷带之时,朱棣派来的小太监也恰好掐着时间进了侯府。
“侯爷,陛下让您去一趟南城兵马司诏狱,说是有个人需要您去见一见。”
小太监留下朱棣的口谕,便匆匆逃离了侯府,生怕陈堪把他吃了似的。
陈堪则是一脸疑惑。
什么人啊,还需要自己去见?
不过朱棣的命令不能违背,他叫自己去见,那就去呗。
吩咐方胥套好马车,陈堪便直奔南城兵马司而去。
只是还没到衙门口,就见门外已经是旌旗招展,各出入口更是被锦衣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照理说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算是对头,锦衣卫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恰恰锦衣卫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朱棣也在。
进行一番推理之后,陈堪得出一个结论:“我真聪明。”
下了马车,守在门口的锦衣卫并没有拦他。
陈堪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到诏狱门口,随后脸上又瞬间露出谄媚的微笑:“参见过陛下,赵王殿下。”
朱棣大马金刀的坐在诏狱门口,朱高燧一身神气的飞鱼服作陪,似乎等了有一阵子了。
“免礼。”
朱棣面无表情的挥挥手,起身朝着诏狱深处走去。
陈堪跟在朱棣的屁股后面来到天字号诏狱,朱高燧忽然拦住他,伸手指着另一间天字号牢房淡然道:“你要见的人在那边。”
陈堪眉头一皱,见朱棣已经走进关押刘福通的诏狱,只得转身朝着朱高燧指的那间牢房走去。
守门的校尉替陈堪打开牢房,借助微弱的灯光,陈堪很轻易的就看清楚了牢房里的全部内容。
一个女子,披头散发的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
双目无神,面色惨白,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陈堪走到女子面前,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女子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活人该有的神采。
“瑜妹,好久不见。”
陈堪蹲在女子面前,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忍不住感慨万千。
虽然对圣女的身份早有猜测,但当事实摆在眼前时,还是难免有些唏嘘。
似乎是陈堪这声瑜妹唤醒了女子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她抬起头,嘴唇微动:“陈...陈世兄?”
陈堪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根木簪在女子面前晃了几下,随后笑道:“我早就知道是你。”
傅瑜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既然你知道是我,为何不来救我?”
陈堪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以为你在白莲教当圣女当得挺开心的。”
此言一出,傅瑜眼中的泪水便忍不住飞流直下,很快便在地上形成一摊水渍。
陈堪蹙眉道:“当日我明明给你指了一条活路,你为何又成了白莲教圣女?”
傅瑜带着哭腔道:“那一夜你走后,我遇见了东佛子,他见我貌美,便掳走了我,我根本没机会见到舅舅。”
陈堪摸了摸鼻子,问道:“所以你把这笔帐算在了我头上,三番两次找我麻烦?”
傅瑜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片刻后,她忽然抱住陈堪的大腿,哀求道:“我知道,我给皇家的脸上蒙羞了,舅舅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害怕那些酷刑,还请陈世兄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给我一个痛快。”
这一次,陈堪没有甩开她,而是轻轻将她揽入怀里。
“下一次,不要走错路,选错人了。”
陈堪在傅瑜耳边轻语了一句,傅瑜点点头,轻轻的靠在陈堪的肩头,脸上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一声嘤咛之后,她的身子逐渐变得僵硬。
陈堪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说起来他和傅瑜都是可怜人,自小便失去了亲人的庇护。
可惜两人的命运截然不同,陈堪遇到了方孝孺,哪怕最后锒铛入狱,也有另外一个灵魂来接替他。
而傅瑜,则是真正配得上命运多舛这四个字。
陈堪不是没想过再给他一次机会,可惜她的身份活着就是受罪,反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将傅瑜的身体打横抱起,陈堪慢慢的走出了牢房。
她的心口,一根木簪被鲜血染得艳红。
朱高燧神色复杂的看着陈堪怀中的女子,半晌后,忍不住狠狠的瞪了陈堪一眼。
朱棣也没有在刘福通的牢房里多待。
看见陈堪怀里的尸体,朱棣表情不变,淡淡的说道:“好生安葬吧。”
“是!”
陈堪没有多说什么,拜别朱棣和朱高燧之后,抱着傅瑜的尸体来到了南城义庄。
义庄如今已经被五城兵马司接管,除了佛子的头颅依旧摆放在那几位少女的棺材面前,整个义庄早已经变了模样。
要塌不塌的土墙变成了坚实的红砖墙,被风一吹就跑的茅草也变成了厚实的琉璃瓦。
还有那位守护了这个义庄三十年的老瘸子,也被两个彪悍的汉子取代。
“侯爷!”
守在门口的两个校尉见陈堪怀抱尸体,赶忙上前见礼。
陈堪点点头:“不必多礼,去义庄里寻一口上好的棺材,再去就近的佛寺请几位大和尚过来做一场法事,价钱往高了开。”
“是!”
身后的亲卫很快便从义庄里抬出一口漆好的棺材,陈堪将傅瑜的尸体放进去。
随后看着她的尸体淡淡的说道:“葬在这里,还有佛子的头颅作为祭奠,倒也不算辱没了你,你若在天有灵的话,也当瞑目了。”
校尉很快便请来三位僧人,为首的大和尚肥头大耳,手上拿着锡杖木鱼等家伙事儿,另外两个小沙弥则是手捧纸火香烛。
“阿弥陀佛。”
大和尚朝陈堪宣了一声佛号。
陈堪双手合十回礼道:“有劳大师了。”
大和尚点点头:“那贫僧这就开始了。”
说完,便取出蒲团,带着两个小沙弥盘腿坐下,开始诵念《往生经》。
宏大的佛音响起,陈堪沉默片刻,看向守了义庄三十年,却无人知晓姓名的那位老瘸子的牌位。
随后朝方胥招招手:“你去城中买点白米和烟熏肉,要煮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