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堪大步来到礼堂时,就见传旨的小太监一脸惶恐抱着浮尘在在大堂中走来走去。
陈堪放缓脚步,像是没看见小太监脸上的惶恐之色似的,拱手道:“有劳天使久侯,本侯之过也,还请天使勿怪。”
陈堪没想过要得罪这些身体残缺的小太监,尤其是能混到给朱棣传旨的小黄门,所以他一秒变脸,再抬头时已经是一脸春风和煦的笑容。
听见陈堪的声音响起,小太监急忙在脸上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妨事,不妨事。”
小太监此刻,好像看见了陈堪的肩膀挂着两万条冤魂厉鬼,嘴上说着不妨事,小腿却已经止不住的颤抖。
这是一条诈死之策坑杀两万人的杀神,太可怕了。
陈堪顺势来到主位坐下,抿了一口茶水,问道:“不知陛下有何旨意传达?”
小太监用尽最后的勇气扯着公鸭嗓道:“陛下说,马上要过元正了,大明难得迎来一段平稳日子,希望您能早一点带着公主殿下进宫陪伴皇后娘娘。”
“本侯知道了,还请内侍转告陛下,本侯元正当日一大早便会携公主殿下进宫。”
陈堪放下手中的茶盏,刚想起身送客,小太监便已经落荒而逃。
见状,陈堪也就干脆转身回了内院。
内院的小湖边上,朱月澜正带着云娘和一个年岁与与朱瞻基差不多大小的小男孩野餐。
陈堪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朝几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桎梏太多,哪怕朱月澜身为公主殿下,大多时间也只能被困于侯府后院这一亩三分地,能有人来和她做个伴也好。
“夫君来啦,先坐一下,我马上就好。”
朱月澜招呼了陈堪一声,整个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灶台之上,炙烤着一只用铁丝捆成了粽子的烧鸡,一旁的火口上,瓦罐里不知道在炖煮着什么,已经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小男孩手上端着一个人头大小的白瓷大碗,伸着头闻瓦罐里冒出来的香味,不时的吸一口气,望眼欲穿的样子看得陈堪想笑。
云娘见陈堪径直走来,脸上有些局促的表情,赶忙将儿子拽过来,对着陈堪行礼。
花时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完整遗传了云娘优秀的基因,和小胖子朱瞻基简直是两个极端。
也很有礼貌,向陈堪行礼时还不忘先放下手中人头大小的白瓷大碗。
小小的身子学着大人的模样朝陈堪拱手道:“花时见过侯爷。”
“不必多礼。”
陈堪和蔼的笑了笑,这个孩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只是往日里他太忙了,就算云程将他接到府中玩耍,也是朱月澜带着他玩,陈堪最多和他打个照面。
不过这个孩子懂礼貌又聪慧,朱月澜可没少在他耳边唠叨。
而这一次,陈堪叫云程把这孩子叫过来府中过年,也是想考较一下他。
陈堪现在非常需要一些还没有被程朱阉割过的儒家学说荼毒的孩子,一来是为了安排退路做准备,二来是为朱瞻基挑选一些玩伴。
虽说陈堪已经开始有意无意的开始对朱瞻基灌输一些自己的思想,但小胖墩毕竟一直待在深宫之中,陈堪对他的影响力有限。
而陈堪想要在三五十年以后将大明变成自己想象之中的样子,靠朱棣是不可能的,朱棣的自我思想太强烈,并且他的意识形态已经定型。
陈堪唯一能指望朱棣的事情,就是趁着他的铁腕手段,把大明该解决的弊端都解决掉。
真正的让大明走入现代化进程,肯定还得朱瞻基上位之后,但朱瞻基只有一个人,就算到时候有陈堪帮他,他们的力量对比已经被阉割过后的儒家学说,依旧势单力薄。
所以,朱瞻基还需要一些伙伴。
花时是陈堪接触过除了朱瞻基以外的第二个适龄儿童,并且他还薄有聪慧之名。
有这么一块良材美玉摆在面前,陈堪没道理不去雕琢。
示意两个女子各自去忙,陈堪来到躺椅上躺下,就见花时很有眼力见的为陈堪端过来一壶温好的米酒。
陈堪也没跟他客气,接过酒壶,也不用酒杯,直接对上壶嘴来上一个长鲸吸水。
一口喝掉半壶米酒,陈堪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小男孩问道:“你不怕我吗?”
花时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我为什么要害怕侯爷?”
陈堪将酒壶递还给他,懒懒的说道:“现在外面的人都在传我是杀人狂魔,你不怕吗?”
花时摇摇头,认真的说道:“我不怕,娘说了,侯爷杀的人都是坏人,侯爷是好人,我不怕。”
“呵呵!”
陈堪呵呵一笑,问道:“那你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花时想都没想就应道:“娘说了,不伤害别人的人就是好人,欺负别人的就是坏人。”
很朴素的道理,小男孩说得很认真。
单纯得让陈堪不由得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如果按照你这么说,我不仅欺负了很多人,还杀了很多人,为什么你还会觉得我是好人呢?”
这一次花时没有很快的回答,而是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
随后才说道:“这不一样,侯爷你杀的都是坏人,那些坏人都是要受到惩罚的人,这是为民除害,所以侯爷你就算杀人了也是好人。”
“哦!”
陈堪眯着眸子,勉强算是认同了花时的话。
花时确实是聪慧,但毕竟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看事情也只是简单的分辨对与错。
不过五岁的孩子,能从陈堪的语言陷阱下过关也算不错了。
就是比起狡猾如狐一般的小胖墩还是有差距。
但考虑到两人所处的环境不同,小胖墩早在开蒙时得到的就是饱学鸿儒与朱棣的亲自教导,而花时只有一个寡妇娘亲,陈堪决定不那么偏颇。
陈堪招了招手,花时再度将手中的酒壶递给陈堪。
抿了一口甜酒,陈堪问道:“可曾开蒙了?”
花时正正经经的坐在陈堪面前,应道:“回侯爷,娘亲已经为我请了先生。”
陈堪继续问道:“读了什么书?”
花时眼珠子一转,应道:“先生教了《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
陈堪点点头,都是大明蒙学常用的书籍,背这些书籍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识字。
也就是说这小孩识字的事情不用陈堪再去操心了。
陈堪将手搭在了膝盖上,闭上眼睛缓缓说道:“背一段《千字文》给我听听。”
二人的交谈自然也落入了不远处的两个女人耳朵里。
云娘听见陈堪让自家儿子背千字文,急忙给了儿子一个鼓励的眼神。
要知道,陈堪在京师除了有个狠人的名声之外,还有一个读书种子的老师方孝孺。
并且陈堪在诗词一道上的造诣也早就得到了士林的承认。
所以在学问一道上,还没有人怀疑过陈堪的学问不行。
而现在陈堪突然考较自家儿子,她在心里面已经隐约有了些猜测。
得到娘亲的眼神示意,花时回想着往日给母亲背书的样子。
开始摇头晃脑的背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内院之中,其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只剩下花时背诵千字文的声音。
而花时也不负众望,很快便将千字文完完整整的背了下来。
陈堪睁开眼睛,赞赏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小男孩:“还不错。”
五岁的孩子能将千字文完整的背下来,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句聪慧。
别看千字文只是一本启蒙读物,但其中许多生僻字就算是很多成年人也不一定能完全的记住。
而花时在听见了陈堪的夸奖后,脸上瞬间绽放出得意骄傲的小表情,孩子心性展露无遗。
花时背完千字文,朱月澜灶台上的东西也炖好了。
看着花时一副谗言欲滴的样子,陈堪罢罢手道:“去吧!”
得到陈堪的应允,花时顿时蹦蹦跳跳的端着自己比人头还大的白瓷碗朝朱月澜小跑而去。
然后将大碗举到朱月澜面前,目光灼灼的喊道:“公主阿姨。”
朱月澜也没让他失望,给他装了满满一大碗的肉汤。
随后又为陈堪盛了一碗,笑道:“我用虫草花炖出来的百味羹,太医说了,对你身子的亏空很有好处。”
陈堪摸了摸鼻子,虽说在家中野餐有些怪怪的,但想到这是两个无聊的女人,陈堪顿时就理解了。
于是陈堪接过羹汤,从一旁的折叠小桌上取出筷子,开始对烤架上的烤肉发起了攻势。
吃到一半,云程来到陈堪耳边耳语了几句。
听完云程带来的消息,陈堪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你们继续吃,我有点事情出去一趟。”
朝两女嘱咐了一声,陈堪便跟着云程走到了外间。
一个不苟言笑的太监守在门外,见陈堪出现,便凑上来低声道:“侯爷,已经查明,广平侯府和武阳侯府正在联合起来大量置换百姓手中的宝钞,奴婢怀疑他们就是冲着银行来的。”
陈堪点点头表示知晓,随后召集亲卫:“去银行!”
这些日子,由于陈堪诈死的原因,导致银行可以置换宝钞兑换金银的消息被陈堪的死讯给压了下去。
但随着陈堪坑杀白莲教的事情逐渐发酵,百姓们都知道了陈堪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将大明的隐患一举拔除。
于是银行便借着陈堪在百姓之中的热度,顺势将宝钞推向了市场。
有了陈堪与皇家做背书,再加上银行推出金银宝钞置换渠道,新式宝钞一经推广便迅速在京师站稳脚跟。
但此事也不可避免的传入了上层勋贵的耳朵里。
许多勋贵顾忌银行的背后站着陛下,所以暂时不敢起什么坏心思。
但广平侯与武阳侯,一个是陛下的女婿,一个是陛下的亲侄子。
于是他们果断的想到了从中牟利的方式。
陈堪也没想到,还不等他出手,这两人便自己将把柄送上门来。
真是两个厚道人呐。
可惜富阳侯李让没有参与进来,否则,陈堪正好籍此机会将对常宁龇牙的人一网打尽。
惋惜了一阵,陈堪带人来到了银行。
可以看见,此时的银行热闹至极,许多百姓手持朝廷发行的旧版宝钞在排队等候。
一开始,朝廷开设了十个柜台,但后来发现十个柜台根本满足不了京师百姓的兑换热情,只得将一旁的值班室拆了,又设了五个柜台,这才勉强将人流疏散开来。
每个柜台之上,都有一个金发碧眼的一赐乐人手持算盘拨得噼啪作响。
原本这一幕早在半年前就该出现了,如果不是该死的白莲教,半年时间,京师百姓的宝钞早就该被置换一遍了。
好在虽然时间上被往后推动了一些,但银行终究还是走入了正轨。
陈堪默默的打量这一幕,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百姓们用旧版的宝钞置换出等量的金银,又在大厅之中的职业经理人的劝说下,将大量金银存进了银行。
而大多数百姓从银行带走的东西,要么是一封加密过的存折,要么是相应的新式宝钞。
通过陈堪这几分钟的观察,选择置换宝钞的百姓占大多数,毕竟金银确实不方便携带,而现在有了可以随时置换金银的宝钞,百姓们当然更愿意用制作精美还容易携带的宝钞。
当然,也有部分百姓对新式宝钞持怀疑态度,带走了金银。
但被带走的金银终究还是少数。
只是一个简单的左手倒右手的方式,便将宝钞置换了一遍,并在无声中恢复了宝钞应有的市场价值,这就是银行存在的作用。
陈堪站在门口看了一遍百姓们置换宝钞的流程便迈步走进了大厅之中。
“这位公子,请来这边排队取号。”
帮堂的小伙子将陈堪引导至取号所在的柜台。
一个中年文吏眼皮都没抬的将一张票号递给陈堪:“柜台会叫号,去那边等待,不要挡住后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