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朱瞻基交给宫人之后,朱棣干脆离开龙椅,拉了个凳子坐到陈堪对面。
“朕只问你两件事,你说的那个什么皇家银行,什么时候能做得起来,另外,这个银行将来是归朕的内库还是归户部?”
面对朱棣的问题,陈堪稍加思索,随后沉吟道:“如果只是暂时选择京师作为试点,约莫三个月时间左右,便能看得到效果。
至于银行归国库还是内库,臣以为,都不妥当。”
“哪里不妥?”
朱棣觉得今天他皱眉的次数比他这一年加起来都多。
但没奈何,陈堪口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专业术语他是真的不懂。
陈堪顿了顿,道:“银行若是归于内库,臣怕时间长了,银行便成了皇家的私人财产,若是这样的话,百姓们如何与皇家斗争?
至于归于国库,臣还是觉得国库的作用应该是成为一个国家坚实的后盾,而不是参与到具体的经营中来,陛下也知道,一旦哪个衙门和钱有了牵扯,便很容易拖泥带水......”
陈堪没有丝毫掩饰的和朱棣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因为没必要。
大明朝是天下人的大明朝,但更是他朱棣的大明朝。
朱棣身为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那么一些隐患他必须做到心里有数。
尤其是银行这种事情,更是关系到天下百姓的钱袋子。
一个弄不好,就容易富了皇家苦了百姓。
而朱棣既然看到宝钞给百姓带来的危害,便有了取缔宝钞的想法。
那么至少说明他是真正将天下百姓看在眼中的。
陈堪要做的,是将所有的隐患都告诉他,然后让他来做这个取舍。
顺着陈堪的话,朱棣也迅速想透了其中的关节。
他微微颔首:“有道理。”
陈堪的话很容易理解,因为这属于政治范畴。
朱棣身为帝王,他更加清楚,一个新事物从有到无代表着什么,那代表着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利益群体。
即便是皇家,也很难保证在利益达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不起贪念。
他可以保证他不贪,甚至也能够保证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不贪。
但他孙子的孙子呢?
万一出现了一个败家子,那搞不好这个事情就能直接倾覆大明的江山。
沉思片刻,朱棣淡淡的说道:“既然如此,此事便暂时先搁置不谈,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把你说的那些东西做出来,至于其他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大明这么大,能人异士宛如过江之鲫,届时总会寻到解决的办法的。”
朱棣终究是魄力无双的绝世帝王,像康麻子那样因噎废食不是他的风格。
“朕就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朕要看见一种能够取代市面上流通的新式宝钞出现在朕的面前。”
事情是陈堪提出来的,自然也需要陈堪去解决。
朱棣也很想看看,他说的那些东西究竟有没有可能变成真的。
“陛下放心,臣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陈堪肃立,正正经经的朝朱棣拱了拱手。
改良宝钞,实行金银铜本位,为大明建立起一个牢不可破的货币体系,规范大明的经济体系。
这是陈堪来到大明之后,要做的真正意义上可以改变大明历史的发展进程的事情。
可以说,这件事情关系到陈堪将来能否在朝堂上真正站稳脚跟,。
就算朱棣不催促,陈堪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偷奸耍滑。
事情谈完,大殿之中的气氛有些沉默。
朱棣像是发神经一般,忽然盯着陈堪的脸打量起来。
怪异的目光看得陈堪一阵发毛。
静静的盯着陈堪看了一下,朱棣问道:“陈堪,朕很好奇,这些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呃...”
陈堪没想到朱棣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他正想把锅甩给方孝孺,朱棣忽然悠悠的说道:“你可别告诉朕,这些事情都是方先生教给你的?”
“陛下圣明,这些东西确实是臣从老师身上学来......”
“你放屁,当朕好糊弄吗?”
朱棣根本不相信方孝孺那样的方正君子会教出陈堪这种一肚子坏水的混球。
爆了句粗口之后,朱棣忽然威胁道:“你想好了再说,欺君的后果,想必你很清楚。”
“啊?”
陈堪傻眼了,对上朱棣七分怀疑三分威胁的眼神,他的脑子有些混乱。
朱棣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天,终究还是躲不过去了吗?
朱棣一眼不眨地盯着陈堪的脸。
他确实好奇陈堪这一身本事都是怎么来的。
他调查过陈堪的往事,在自己登基之前,陈堪虽然拜了方孝孺这个儒林领袖做老师,但在他过去的履历中,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陈堪开始爆发,是他入京以后,先是说服了方孝孺投靠他,让他开始注意到这个少年。
但真正让他觉得这个少年是个可堪一用的人才,则是他配合自己撸掉了晋王朱济熺。
在削藩这件事情上面,陈堪的表现足可以用完美二字来形容。
随后便是陈堪做下的一系列事情,短短半年多时间便从他手中混去一个侯爵。
更关键的是,他发现陈堪就好像完全能够预料到他要做的每一件事情,总能在自己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时,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难道陈堪有未卜先知之能?
老实说,朱棣怀疑陈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以往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天恰好有时间,朱棣不介意花一点心思搞清楚。
陈堪思绪有些紊乱,他在想要编造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既能合理的解释自己这一身本事的来源,又不会让朱棣感到离奇,将他弄到钦天监去切片研究。
想了很久之后,陈堪忽然朝朱棣问道:“陛下,我说如果,如果臣告诉你,臣现在会的东西都是臣自己悟出来的,您信吗?”
朱棣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双目含煞:“你觉得呢?”
陈堪:“......”
看朱棣的样子,很显然是不信。
你不信就不信,吓人干什么?
眼看糊弄不过去,陈堪脸上扯出一抹苦笑,拱手道:“陛下恕罪,其实臣也不知道臣为什么会突然就懂了这些东西,但是很奇怪,臣就是懂。”
“不可能,朕绝不相信这世上有生而知之这种事情。”
见自己的话被朱棣一言否决,陈堪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难道要告诉朱棣自己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
沉默,长久的沉默。
朱棣见状,也知道从陈堪身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虽然很不甘心,但也只得罢手道:“算了,总归你是我大明的臣子,朕也不是心胸狭隘的桀纣之君,只要你愿意为大明效力,大明朝也不至于容不下你一个陈堪,你去吧。”
“是,臣告退。”
陈堪应了一声,倒退着走出大殿。
走出奉天殿之后,撒腿就跑。
洪武门外,马夫坐在马车的行辕之上,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随后就见自家侯爷像是被恶狗追了一样,急匆匆的出了洪武门朝自己小跑而来。
“侯爷,怎么了?”
陈堪迅速钻进马车,罢罢手道:“无事,回府。”
坐在马车里,陈堪的眉头紧紧的皱起。
他自认来到大明这段时间已经算是非常低调了,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过他先知先觉的本事。
做的每一件事情,也都是尽量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但现在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引起了朱棣的怀疑。
世界上有没有生而知之的人陈堪因为没有亲眼见过,所以不得而知。
但他自己的情况他太清楚了。
如果让别人知道他来自六百年后,那等待他的,很有可能不是升官发财,而是屠刀加身。
人是群居性生物,快人半步是天才,快人一步是异类,人群之中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异类。
哪怕你脑海之中的思想能够让时代快速实现跃迁。
所以,陈堪现在有点慌。
......
陈堪出宫之后,朱棣紧随其后也换上便装出了皇宫。
只不过两人的方向不同,目的也不同。
陈堪打算回家做些准备,一旦某一天,朱棣打算将他抓起来切片研究,他便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逃亡出海。
而朱棣去的方向,则是一座名叫天界寺的佛寺。
至于为何朱棣要去佛寺,只因那座佛寺的主持法号道衍。
朱棣出宫是临时做出的决定。
所以他身边只带了十几个随从。
来到天界寺的门口,让随从守在寺外,朱棣径直朝大雄宝殿走去。
道衍依旧是一身黑色僧衣在大雄宝殿之中参禅打坐。
“先生。”
来到大门口,朱棣轻声叫醒了正在参悟佛法的道衍。
道衍睁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朱棣,露出一个微笑朝他点点头。
但口中诵念佛经的声音却是未曾停止。
朱棣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大殿门口等着。
整个大明,也唯有大殿之中那个和尚,能够心安理得的让身为一国之君的朱棣心甘情愿的等待。
朱棣抬起头,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佛像眼中满是慈悲,听着道衍口中传出的诵经声,原本烦躁的心情竟奇迹般的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