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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帅一夜好睡,慧娘一夜没睡好。近清晨时,就起来梳妆。妆台安放在最得光的窗户下,里面已经有了不少首饰,明珠静静在一角。

是少帅沿路为她添置的。

碧玉簪子,玛瑙镯,八宝金钏,金花钿……一闪一闪的全是少帅的心意,让慧娘也有心酸。就要进婆家门,分文嫁妆没有,只有一个钦犯的名声。

在心里暗暗祷告去世的父母亲:爹娘在上,女儿今天就要见到公婆,就要踏入萧家大门。丈夫体贴,近来也不伸手打人。只求爹娘天上有灵,保佑公婆中意,家人们不要挑刺。

最早的晨光如明珠出匣,把她眉心中的愁容打上一个结。萧护进来时,正看在眼中。他打迭起笑容来问:“一定是首饰少了?十三觉得不能出去见人。”

慧娘被逗笑,娇嗔道:“才不是,”取簪子戴上,再取花钿时,见自己丈夫在旁边坐下来,慧娘含羞道:“你又来搅和,女人梳头有什么好看,还不出去呢。”

“我陪你。”萧护看似不担心,却寸步不离开。又叹道:“这首饰都不中看,”路上能有什么好首饰。

亲手取明珠给慧娘带在项上,在她发上亲亲:“母亲有许多好首饰,你回来了,总能得几件吧。”

暖流在慧娘心中流过,她又要笑又要说他,悄声道:“丫头们催饭呢,当着她们,你少胡说。”又拖长嗓音:“仔细公婆听在耳中,不待见我。”

“怎么会!”少帅一说起自己父母亲,就是斩钉截铁的几个字:“不会!”但是慧娘还是从镜中看出自己丈夫的异样,忙安慰他:“你说首饰不好,我说很好呢。”在慧娘看来已经很好,不过拿话逗自己丈夫:“你家不比别人家,自然是更好的。”

萧护又喜欢了:“回去母亲一定赏你,想来不给我们,还能给谁?”慧娘见他转过笑容,心中松一口气,但是疑惑不已,既然说公婆必定喜欢的,为什么还要忧愁?

少帅今天早上才想起来一件事,父亲母亲知道是慧娘,不会多说什么。但是,是慧娘就一定很喜欢她吗?少帅很心爱自己妻子,他巴不想父母亲如疼自己一般疼爱慧娘。要只是一般的喜欢,萧护光想想心里就是难受的。

他好端端的只担心这件不要紧的。

半上午时,少帅还在一五一十交待慧娘:“母亲说话,你不要对我一样的顶……”慧娘不乐意地笑:“说的好几回,难道我有那么糊涂?”心里却如浸在蜜中,夫君交待来交待去,还是盼着自己讨公婆喜欢。

船身此时轻轻一震,停住!

张伯匆匆过来,在舱口外道:“少帅,咱们到了。”萧护还没有回话,船身又是一震,有几个声音一起问:“是大表哥的船?”

还有人扬声:“表哥,大表哥。”

萧护板起脸,对张伯道:“让他们在外面候着,我就出去!”慧娘微微笑:“是亲戚们?”萧护对她含笑:“是表弟们,”再侧耳听听外面嘈杂:“还有堂弟们。”

船身又震动,不知道上来多少人。外面嘻嘻哈哈和张伯说话:“表哥在哪里,”“堂哥在哪里?”萧护让慧娘:“你坐着,轿子会上来。”慧娘乖乖正襟危坐状:“好。”

萧护出去,见甲板上不下十几个人,见到他都笑逐颜开。萧护没好气:“下去,全下去!”把兄弟全轰下去,萧北押着小轿上船,他提前回来一天,办这件事。

轿帘打开,对着船舱口。上的什么人,兄弟们都没有看到。只见萧护亲手放下轿帘,萧北跟着小轿下去,妈妈带着两个丫头跟后面下船,又是两乘轿子,她们坐上去。萧护这才下船,萧北先赶着马回来,去牵马匹,萧护才和兄弟们见礼。

有一个兄弟离萧护近,贴他耳朵上想说什么,萧护推开他:“女人似的,有话明说。”那兄弟干咽唾沫,是想告诉你家里还有生气,你居然不听。不听算了!

他悻悻然。

慧娘在轿内偷看来接的人,见足有几十个人。在京里就听说萧家是江南望族,果然名不虚传。又见来接的人,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左右,说不好真实年纪是萧护大还是他大。最小的,只是少年。

人人英气勃勃,就是最文弱的,面上也有一派英华。萧家是世代武将之家,也是名不虚传。而自己丈夫,是这些人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没寒暄几句,就往城中去。萧护打马在轿旁,看得兄弟们全笑个不停,不敢明着问嫂夫人生得如何,又为萧护担着一腔心事。

家里这一关,少帅怎么过?

没行十几步,见十几匹马又飞至,为首的一个人长笑探问:“萧护,你回来了!”萧护抬手也满面喜色:“蒋兄,小曹,小杨,小谢,你们好不好?”

慧娘再看这几个人,想来是知已。见他们全是容颜如玉,个个好青年。慧娘不禁神往,有好兄弟,必有好姐妹吧?知己房中少夫人,以后可以作一谈话,闲时手瓮灌植花,烹茶献果倒也不错。

不过,她悄悄的笑,得公婆喜欢自己才行。慧娘心中早作主意,这萧家的门,自己今天是进定了。

至于真的不让进怎么进,慧娘还没主意。这不是敌军营门,不让进就硬闯。后面还有自己丈夫帮着。

公婆家的门硬进,估计自己那好丈夫这几时没打人,手痒会立时发作。

已经到了,既来之,且看之!

横竖水到桥头,总会有主意。

她心定下来,加意地看江南流水,小桥垂柳,处处黄花野茎丛生,和京中相比是另一番景象。进城后,打招呼的人就更多。随时街上有人笑问:“少帅回来了?”离得远,问得声高而又高,萧护含笑马上抱拳,一直抱到一条大街上。

这街口儿,就堆着人。见他马来,鼓乐齐鸣,丝竹奏起。萧护满面春风,想想父母亲虽然还不明白,总要给当儿子的几分薄面。

看在大捷的份上,再看在把这大捷英雄带回来的份上,还有,她原本就是父母亲给自己千挑万选的妻子。

慧娘看这条街,宽厚的青石街面,平整干净得如水净过。宽度,不次于大街上。如同京里诸王府门前的街,必然宽可跑马,而且是私道。

笑语欢声的人们,来往照应的家人……慧娘打心里喜悦起来,对于就要见面的公婆也少了许多猜测。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新认的母亲丁婆婆,萧护是依礼请丁婆婆到家里来,丁婆婆不肯来,说的话也有见识:“我去到你们家,让人笑话,也让姑奶奶让人笑话。”

慧娘此时想起来,不是觉得这个母亲让人笑话,而是想到自己身上,自己就还是原来的封慧娘时候,家境和萧家也不能比。

暗自的笑,进到家门,人家笑不笑话?

又想到一件事,伍家的哥哥们舅爷当得欢畅,理当来送自己的,为什么一个也不来?少帅私下里会过他们,说的什么,慧娘不知道。

慧娘心头阴云犹在,郡主,国舅,贵妃……这是每天都会盘旋在心头的乌云,可是每一盘旋,就会告诉自己不怕!

丈夫,已经嫁了!慧娘冷笑,郡主要,给我叩头敬茶,也许就许给她!

家门到了,萧护停下马,看身后慧娘轿子停下。场面静下来,不少人窃窃私语,有人还不知道,见后面轿子下来两个妈妈两个丫头,悄悄问身边人:“这是什么人?”

“少帅私下里娶的亲。”

“啊!……。我的娘呀,没见萧家摆酒席?”

“是私下里。”

有人知道的,交头接耳道:“你说今天这事怎么过去?”那人就摇头。萧护不看他们,下马来往慧娘轿外走去,正要去打轿帘喊她下轿,见有人高声喊:“少帅,夫人有话!”大门内走出一个老妇人,五十岁上下,带着一脸的威严。她气势与别人不同,慧娘在轿内也留意了。见她先对着萧护行礼:“见过少帅,恭喜少帅大捷。”再退后几步,肃然站立高阶上:“夫人有话给少帅。”

萧护毫不紧张,从容地站定,垂下手:“儿子听母亲训诫!”来的这是母亲身边的庞妈妈,是母亲的心腹人。

庞妈妈肃然高声道:“夫人请少帅中门入,说少帅带来的女人,角门步行而入。”

她嗓音洪亮,几乎人人听得清楚。鼓乐声早停,寂静中,人人听得清清楚。有人带着看笑话神色,有人带着诧异,这亲都成了,不让中门进,不是不认吗?

“什么!这是母亲说的?”萧护带着几乎晕过去的神色,但是他还不慌乱。人人看得明白,他对轿中先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担心,我去见母亲。”庞妈妈下台阶来,陪笑躬身:“夫人还有话,说少帅战场上辛苦,她心疼呢本该就见,可少帅行为不检,相与了…。”这几个字遇上萧护杀人般的眼神,还是咽回去没说,接着道:“夫人说气得心口疼,请少帅只见大帅吧。”

有两个妇人低声交谈:“这才是正理儿,萧家是一般人家吗?随便弄个人就当家少夫人了,这如何让人能气平?”

“萧夫人啊,可是最讲究门庭的人,也最严谨门庭的人。你还知道吧,早起我那嫂子又来见她,我陪着来的,说军营里男人地方呆的女人,不是好门风。再者今天轻易让她进中门,以后不好了也退不了,我那嫂子哎,其实还不是为着侄女儿们的亲事,我没有女儿,我乐得看笑话。”

原本热闹欢迎的地方,顿时冷了场,不但冷场,而且这么多人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人人看少帅,这是个从小就骄傲威风的人,今天脸涨得通红,又尴尬又窘迫又难堪,他半咬着牙,似迷怔似生气:“这……竟是母亲说的?”

其实萧护心中明白,这话很是符合母亲性子。问他事先猜没猜到有这一回,少帅十有*猜到生气,却没有想到母亲在自己大捷后,还不给半分面子。

好在他有底气,儿子带回来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一个。对庞妈妈道:“母亲还有话吗?”庞妈妈见少帅还不让那外来的女人下轿,对他使眼色,您就别倔了。见少帅不为所动,不得不当众说出来:“夫人说,少帅从小是个有主见的,必然不答应,只怕还有找大帅的意思。夫人说,”

萧护真的无奈了:“母亲还有什么话?”庞妈妈重新回到台阶上高站着,高声道:“请少帅对中门跪下。”萧护跪下来,庞妈妈再次一字一句道:“夫人说,一刻钟内不进,以后不必进了!”萧护瞠目结舌!

他真的乱了。

让十三娘由角门里进?还当着这些人的面。萧护宁愿自己现在挨父母亲的打,也不愿意答应。可是母亲的话,从来说一不二。她能说出来这句话,必然是回过父亲。从大门飞奔见父亲,以少帅的速度,一刻钟也回得来。不过今天人多,如果不能迅速找到和父亲单独传信的机会,那自己一刻钟就回不来。

人人看得出来少帅面上的为难,难过,甚至他还有伤心。怎么办?萧护跪在地上束手无策,看不到别人的怜悯,也看不到别人的嘲笑。

慧娘看到了!

不能说她不难过,不觉得脸上下不来,不过,这也说明自己婆婆是个有规矩的人,说明这萧家里,不是什么人都随便可以进。

角门里时,就角门里进吧。落难过的孤女,还怕什么角门里进。把夫君伤心难过为难看在眼中的十三娘,自己打起轿帘下来。

众人眼前一亮,见一个高挑个头儿的少女,她没有做妇人打扮。甚至今天日头好,初秋气爽,她面上未绞的汗毛看得明白。

还不是妇人。

有好几个人松了一口气,隐约猜到只怕还没有圆房。这样也好,没圆房就让她圆不了吧,有的是人可以圆。

少帅以前就生得好,四年后的今天再来看,更是出挑的威风八面,只可惜办错这一件事。不过还好,还有补救机会。

庞妈妈多看了慧娘几眼,见不是轻薄脂粉,心中庆幸,少帅没有太糊涂,就看她想作什么。萧护想心事太认真,他没有看到慧娘出来。少帅是家中独子,从小儿虽然教导严格,也算娇生惯养而生。

他隐隐动气,在心中迁怒于别人。母亲怎么会不疼自己,定然是来的什么人说的,再或者有不好的奴才。他还跪着,虽然小心翼翼,却有了怒气:“是母亲亲口说的?”庞妈妈再次陪笑:“是,夫人亲口所说,老奴有几个胆子,敢哄骗少帅。”

萧护更犯了难,慧娘的事他信中并没有写清楚固然是原因,可也不敢在信中写清楚,怕信件有失。郡主都能来监军了,她要查自己信件也有可能。

只含糊说了是自己心爱的人,母亲,唉,母亲她出身名门,从不和家门有污的人来往。

萧护起来跺脚:“好,我去见父亲,”手臂被人拉住,低头看是慧娘。

慧娘给他跪下来,仰起头深情的看着他:“夫君大人,母亲已经算是开恩,容我进门就是因德。请夫君中门而进,我自会进去。”

萧护真的伤了心,不顾旁边都是人,握住妻子的手,心头酸痛:“我怎么能,答应!”他咬着牙说出来。

可怜的十三,辛苦逃难到自己身边,为报仇不惜性命。而自己瞻前顾后,虽然萧护都有原因,可他自己不能原谅自己。

每一次离开,对少帅都似一次酷刑,是丢了心般的疼。他要揍慧娘,这也是原因之一,总是离开自己。

总算成亲,成亲后一身轻松,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从此可以长相厮守。而母亲,她恼怒也有原因不是吗?

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站着,久久地对视着。

庞妈妈为自己从小看大的少帅疼心,但是心疼他,提醒道:“少帅,一刻钟就要到了。”萧护怜惜地抱妻子入怀,坚定的:“不!我不能答应!”

这就拧上了。

大家面面相觑,当然也有人私下里道:“至于吗?为了一个外来的女人违背父母的话?”也有人泪眼汪汪:“原来以为表哥无情,不想他是个有情人。”

“萧护,我们去劝劝伯母。”知己们过来道。他们走过来,都诧异了,萧护噙着一汪泪水。他怀中半跪的人正慢声细语劝他:“蒙夫君疼爱,不弃许婚姻。尚未见公婆,心中常自不安。如得公婆青眼,是十三的福气,如不能,也是十三命里该有的,夫君不必为我而伤了婆婆疼爱您的一片心。”

她语声温柔:“既有这样的吩咐,理当遵从啊。”轻轻一挣,挣开萧护的怀抱,给他叩下头去:“本该随夫君前去问安,又怕不得公婆吩咐,不得前往。今天夫君凯旋而回是大喜事,公婆面前理当尽欢。若不得闲见我,请夫君代妾叩首,代妾问安。”

旁边惊奇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十个八个,有人低语:“都说娶的是不明来历的女子,看这作派,却不是一般的姑娘呢。”

萧护心中更是大痛,蹲下身子来扶妻子:“十三娘,你受这样的委屈,我心里怎么好过?”慧娘对他温柔地一笑:“能侍候夫君,就是我的福分了。”

她尽力地看着他,用自己温柔的眼神告诉他,能进门就好。而萧护在这一瞬间里,心中转过千万条心事。

也罢,虽然自己主意已定,可没有问过父亲,请父亲应允,以后凡事还要小心。十三娘暂时受一回委屈,自己好好的疼她补回来。

扶起慧娘,萧护道:“我送你到角门上。”庞妈妈一惊,这样让夫人知道,不还是抗命?听那外来的女子止住少帅,她语声清脆又柔和:“不必!父母亲必然等着见你,几年不见,一定是思念万分。”

含笑看身后妈妈们和两个丫头,再次拜谢萧护:“多谢夫君指给我人,有她们指路,我自己进去。”

她越是恭顺,萧护心中越是难过。看庞妈妈欲言又止,知道时间不多。当下决断地道:“好!”手指一侧,那里站的有人,也让开一条路来,听少帅道:“往那边走一箭之地,就是角门。进角门里,顺着有箭跺子的石子路一直走,就是二门。”

喊若荷:“你先进去,让我房中的人,二门上接少夫人。”

“你越发的罗嗦,”慧娘打断他,含笑嫣然:“暂别一时,还有一句话叮嘱,酒少吃也罢。”回身对冯妈妈和陈妈妈含笑:“有劳两位妈妈带路我去角门进门。”

萧护伤心欲绝,看着慧娘款款而行,她本瘦小,此时更觉得她单薄。看着她不回头,萧护仰面叹了一口气,人人看到他湿了眼眶,又自干了。

他的几个好友蒋延玉,曹文弟,谢承运,杨玉昌看着更可怜,几个人使眼色,萧护真的动了心,这是动心又动情。

大家原先都是一个心思,都以为萧护被人迷昏了头,现在亲眼见到慧娘贤惠避让,都同情心上来,劝萧护道:“先进去吧,你回来是大喜事,老伯母再大的气,过几日也就消了。”萧护无奈,重打笑容,鼓乐声重新响起,众人簇拥着他中门而入。

慧娘还没有走到角门,她一路行来,有人叹息,有人冷眼笑,有人嘲笑,萧家这高枝头哪有这么好飞?迷住了男人,还有公婆。听身后鼓乐声响,慧娘唇边多了一丝笑容,想自己丈夫必然是被人围随着进去,那威风的人,是自己丈夫。

她垂肩缓步入了角门。角门里冷冷清清,并无一个人迎接。冯妈妈和陈妈妈等人实在不安,说什么都不合适,只默默陪着她进去。萧家人丁不多,萧大帅膝下只有萧护一个人,但老世家房子不小,幸好是慧娘习武的人,换成哪一家娇弱姑娘,只怕走到半路先累晕过去。

主要是心理上压力太大。

慧娘已是经过大难的人,还能承受。

半天走到了二门上,那里高立着两个婆子,冷若冰霜高声道:“夫人有命,随少帅外面来的女子,红木阁里先住下。”

慧娘一愣,低声问人:“红木阁是哪里?”如柳急了:“那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却不在二门里。”冯妈妈和陈妈妈一起陪笑过去:“张妈妈,梁妈妈,想来夫人还不知情,这是少帅成过亲的少夫人,”

张妈妈和梁妈妈板着脸:“夫人这么吩咐,我们二人只是奉命行事。”

慧娘无奈的笑了,她觉得婆婆门庭严谨也是好的,只是我是您亲自选定的媳妇呀。自定下亲,您亲自来下定,以后路远,年年节日不忘让人送东西与我,听说自己习武,又派了人进京说不要伤了身子才好,又送出许多药材。

她抚一把胸前,里衣儿里是定亲的文书。她心定下来,低声恭敬地道:“是,既有吩咐,不敢不从。”正要说咱们往红木阁去,见两个人飞快跑来,其中一个人是萧北,离得老远高声就喊:“大帅有令,命少夫人入住少帅正房。”

他不仅自己来,还带了萧大帅身边人来作证。那个人正是接少夫人的张伯。笑着点头:“是大帅亲口说的。”再次对慧娘跪下行礼:“少夫人受屈了,”再起身直立而笑传萧大帅的话:“说今天事多不必拜见,等亲戚们散了,再见不迟。”

因他代公公说话,慧娘恭恭敬敬听了,转身往他们来的方向叩了三个头,道:“儿媳谢过公爹恩德。”萧北笑嘻嘻又插了一句:“少帅命我来说,房里人呢全是得用的,只怕还有那不中用的,若有怠慢不必回他,只管打骂,少帅回来再重重处罚。”

慧娘红了脸,要啐又不敢,只低声道:“这是什么要紧的话,也值得来说一回。”

张妈妈和梁妈妈都听呆了,见萧北笑:“娘,这回可以进了吧?”梁妈妈却是他娘,拿儿子没有办法,气得瞪他几眼。见身后脚步声响,几个丫头飞奔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若荷。若荷对梁妈妈笑:“干娘,少帅让房中丫头们来接少夫人。”

“干娘!”萧北惊骇。梁妈妈找到话骂他:“你不回来,家里得有个人热闹些。”见儿子如见鬼怪般对着若荷看,自己摸脑袋:“这一路上怎么没告诉我呢?”萧北“呔”地一声,指住若荷:“丫头,哄了我娘多少首饰?”

若荷柳眉倒竖:“才没有!”

冯妈妈忍无可忍:“少夫人还在这里!”萧北和若荷啊地一声,都红着脸奉着慧娘进去。两个妈妈没有办法,去回萧夫人。

萧夫人房中坐着几个走动得近的亲戚,她正抚着胸口颦眉是真的气得心口疼,庞妈妈在给她抚胸口,见张妈妈和梁妈妈进来,萧夫人生气地问:“不必问我了,随她住着吧,我听都不要听。”

张妈妈和梁妈妈面面相觑,不说吧,是要回的话。回吧,只怕夫人气上回气又添病生。硬着头皮回了:“大帅的话,”萧夫人气了个倒仰,当着人摔了手边东西,睁圆眼睛骂:“逆子!一定是他求了他老子,当着人,他一定要为个外来的女子失了母子情分!逆子,当他大了,我打不得他!”

这就命人:“取家法板子来,找绳索来,等他来请安,我绑了他打!”萧大帅军法治家,萧夫人也不含糊。

旁边的亲戚是五舅太太,三姑太太,四姑太太等人,五舅太太按按额角:“以我说嘛,这大帅必然不是糊涂的,既然这么说了,要么有他的道理,要么是给少帅面子,今天是大捷回来的好日子,妹妹你一定动怒,少帅没面子,你又添气何必,大帅也必定不喜欢,才这样调停调停。”

萧夫人虽气,并不糊涂,一愣明白过来,自己丈夫管教儿子最严,萧护成年后,因亲事还早,萧夫人放给了萧护两个丫头,就是那两个香荷玉荷。她跟着萧大帅一辈子,见的当兵的多,知道他们战场上没女人,回来就尽情的玩乐也有。

因此对萧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外面狎玩也装不知道。萧大帅则不同,他常年在外,妻子以前一年两年看一回,儿子大了以后是半年在军中半年陪母亲。他不反对妻子给儿子房里放人,却时时敲打萧护,就不在身边,也是信件中时常责备不许贪色。

战场上技不如人没话说,贪色伤了身子不是萧家子孙。萧护房里虽有两个人,也动过,外面也狎玩,只是不敢过份。

五舅太太一番话,萧夫人气多少平息,淡淡道:“就依五嫂,今天是大喜日子,我不和他生气,晚上,再和他细细算账。”

萧大帅心中,此时波澜万端。收到儿子成亲的信,当老子的还不知道,而且姑娘名姓来历全含糊不清,看来看去是山沟沟里出来的,自家千里驹,怎么能配这样的人?

怎么能放心?

夫人有气,时常在他耳边说些话听,因此不让慧娘正门进,萧大帅也默许了。

萧护在外面和那个女子缠绵悱恻,不时有人去回萧大帅。萧大帅就更动怒,许你进门还要怎样?一个没有来历的人,肯许进门,还是当老子的疼你才愿意。厅上贺喜的人虽然多,但是见萧大帅脸色一里一里沉下来,都觉得不好劝。

大家等着,少帅迟迟不进来,萧大帅差点也要说:“少帅不进,不进就算了!”就这一个儿子,只能忍耐,待他深情上演完再说。

萧大帅不客气,他让让老子的等,手早痒了,打算见到萧护,先给他一巴掌,看他以后还敢?总算鼓乐声起,见到儿子被人拥着进来,他又长高了,也长大了,可萧大帅,还是手痒。

沉着脸看儿子肃然上厅来,萧大帅就更生气,你回来是大喜的日子,看你那是什么脸色?难道心中敢诽谤父母?

本来萧护肃然,是萧大帅教导而成,今天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睛,怎么看也不顺眼。

这半天才进来?敢让当父亲的等!

萧护走一步,走两步,离萧大帅手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忽然跪下来,喊了一声:“父亲,想死儿子了。”

扑上去抱住萧大帅大腿,脸贴在他膝盖上,一只手指按在他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萧大帅愕然,膝盖上感觉到儿子面庞上温度,他心里一团气,就此无影无踪。他四年没见自己的独子,听说他仗打的不错,听说他受了邹国用的冤枉军棍,当父亲的早就心疼万分,正心疼的时候,他来了一封信,信中欢天喜地告诉,自己背父成亲了。

让人怎么能不生气?

这气天天顶着,今天到了极点,不发泄不行的时候,儿子扑上来就抱。他打小儿,这是头一遭。

萧大帅震惊住,嘴里哦哦几声,不知道疼儿子的好,还是骂他的好。见他埋头于自己膝上,手在手心里一遍一遍地写。

萧大帅也很快辨认出来,那是三个字。封慧娘。

这三个字,笔划太多。萧护就不住手的写,有他面庞挡着,别人还以为少帅这么大了,还握着大帅手撒娇。

终于,大帅嗯了一声,把儿子手甩开,冷冷斥责道:“你还知道回来!”萧护没进来时,就看到父亲眸中久违的怒气,对于这怒气,几年不见,少帅也不陌生。他小时候是打着长大的,一年中有半年在父亲身边,从来不少挨打。

父亲虽然是怒斥,可不伸手打人,说明他弄懂了。萧护叩头:“求父亲赏儿子脸面,允许媳妇住正房里吧。”萧大帅因此命人去传令,心里又惊又疑。眼前亲戚多,人人都道贺,萧大帅不好喊萧护来单独说话,只在心里压着。

不时和儿子对看一眼,见他越发的沉稳出息得多,萧大帅内心宽慰,再笑话自己不信儿子,他已大了,又受了一顿好冤棍,当然不会任性胡为。想到儿子挨的那顿军棍,萧大帅面色沉了沉,一个张守户加上邹国舅就敢动自己儿子,他冷笑,日子过得太顺了!

又挂念那女子,若真是封氏慧娘,一不能走漏消息,二今天真是委屈了她。封家的事情已让人查明,实实是冤枉案子,逼死人命。为郡主,这极有可能。萧大帅微叹,媳妇是个弱女子,虽然习武,怎么逃了一路子,又怎么找到儿子,也算吃足了苦头。

父子们和好,亲戚们欢欢喜喜来道贺。正乱的时候,厅外有人来回话:“张大人到。”萧护纳闷地看着父亲,萧大帅面不改色:“京里来的张大人,是去年就来的。”萧护算算时间,脸色微变,这是封家灭门后来的。

父子心照不宣的交换过眼色,萧大帅安慰儿子不要急,萧护眸子多了关切,他微仰着头,父亲一个人担着这事,只字没有自己,是怕影响自己打仗。

“父亲,”他再喊一声,不能再抱着大腿哭,给他换过茶水,恭恭敬敬送过去:“让媳妇好好孝敬您。”萧大帅微微一笑,又板起脸:“嗯!”

外面进来一个人,面白微须,生得微胖,这是京中来的御史张同海,他是去年到的,来到就同萧大帅密谈,把圣旨给他看:“你那亲家偷了机密叛国,如今这东西在你那媳妇手里,大帅得罪了,若在你府上见到封慧娘,我是要拿人的。”

从此不走,直到今天,无事就扯到少帅大了,亲事上去,萧大帅也听出几分意思,只是敷衍他。

张同海随身带了宫中高手侍卫三百人。萧大帅虽不怕他,却不犯着硬挺。他暗想媳妇的名字,伍十三,这个名字其实也不好,慧娘儿小名十三,也有不少人知道才是。不过好在封家养得细致,轻易不见外客,等闲亲戚也不见。封家的家人全死了,封安是萧护送回,收留在外面田庄子上无人知道底细。

那还有没有人知道慧娘儿小名十三?

张大人来,就不是好来的。坐下来,头一句就阴阳怪气对萧护:“少帅呀,都说你有能耐,你的亲事我正想当个媒人,又听说你成亲了,也罢,成亲就成亲吧,多个房里人没什么。”

亲戚们侧目,萧氏父子一起大怒。

萧护慢条斯理地回:“有劳大人费心,请大人见谅,我妻子是我三媒六证娶回来的,才回过父亲,我们就要圆房,大人,到那日子,请来喝一杯喜酒。”他摸不清这个人来路,又时时提防郡主国舅贵妃发难,先回得四平八稳。

萧大帅面有微笑,儿子大了,真的是不用再多担心了。

张同海很不高兴,站起来,双手往上一拱,翻着眼睛对天:“少帅,我有圣旨在手,”他一说圣旨,从萧大帅起,全站起来。萧大帅沉着面庞不说话,就会拿圣旨吓人。萧护微微而笑:“敢问大人,您这是圣旨是管我成亲的圣旨吗?”

“嗯……。那当然!”张同海大刺刺道:“男人喜欢女人,不算什么!过上几天腻了,处置的法子多得是,你要不会,我教你。”

萧护双手在袖中握拳,压抑着怒气问:“请问张大人几时出的京?”他不信京里的圣旨有这么快。他带着慧娘也是飞快而回,而且一队亲兵先回来路上打听,京里有没有圣旨到,少帅大约有数。

张同海噎住:“我我,我去年到的。”萧护带着大度不和他一般见识的笑:“去年我还没有成亲,怎么会有圣旨?张大人,”他含蓄的敲打:“圣命,不能拿来乱说。”

头一仗,骄横的张大人,因目中无人,而败退,哑口无言。

萧大帅老怀宽慰,儿子有软有硬,还是膝下千里驹。

儿子既然还是英才,那媳妇,就是真的了。

这个时候,萧大帅才出面:“呵呵,闲话不必说了,少帅回来,我心中喜欢,备的有酒宴,请请,一同用酒。”

大家一起去吃,张同海也跟着。席中很想打听新少夫人的事,可萧大帅安排好几个人陪他,全是八面玲珑,不容他打溜的人,张大人大醉而回的,揣着萧大帅送他的一件子珍玩。上一回走,也是拿着东西走的。

回回来,从不空手。

萧大帅还没有弄明白张大人背后是谁,又是为什么对自己儿子亲事兴趣浓厚,就不敢白得罪他。

就哄着他。

一整天人来人往,父子们不得片刻闲。直到晚饭前有半个时辰,因让人备酒菜,萧大帅带着萧护往书房里来。

进来先沉下脸:“跪下,仔细的回!回得不好,当众打你!”

“是!”萧护不敢耽误,双膝跪下,先把去年邹国用让人提亲的事说了一遍,直到接到家信封家灭门。

萧大帅大惊,怒气上涌:“你你,你怎么不说!”

“回父亲,儿子无端连累岳父家里遭灾,又恨又羞又愧,有何脸面还对父母诉委屈,当时郡主又在,怕她查儿子的家信,不敢在信中直言。”萧护轻泣:“当时以为媳妇不在,又有乌里合下书要战,儿子心存侥幸等媳妇,又有监军在军中,诸事不敢不谨慎。再者儿子大了,不能孝敬父母于膝下,不敢添烦恼。岳父母家全家已不在,儿子本想暗中查明此事,或等仗打完回来告父母。后来媳妇进了军营,郡主百般生事,儿子更不敢把她送回。父亲,”

萧护叩了好几个头,泪如雨下:“请您体谅儿子。”

萧大帅回想萧护当时为难,也叹了口气:“也罢!这出兵放马的人家信被查,是经常有的事情。你有这层小心,也是应当。”又要骂萧护:“一个姑娘,你怎么能容她在军中呆一年,就是家信不方便说,不能派个人回来说!”

“父亲,”萧护拭去泪水,忍不住微笑:“您那媳妇,是虎父有虎媳,和她一比,我就快成犬子。”

少帅说俏皮话本来想哄父亲一笑,不想萧大帅抬脚要踢:“混说!一定是你生出来怜惜,惯纵了她!我对你说,封家的亲事,我是认的,你这件事,办得好!不过,要是她有什么不是,我是不好说的,让你母亲责罚她!”

再怒目儿子:“连你一块儿打。”

萧护缩缩头,笑嘻嘻:“父亲您听我说,”往外面看:“儿子说快些,快用晚饭了。”萧大帅哼一声:“讲!”

萧护就从慧娘到身边,闯营去前锋,怎么杀的乌里合简短的说了一遍。只慧娘咬自己没有说。说过,少帅抬头更笑逐颜开,如他所料,自己父亲目光闪烁,虽然不想说,还是没忍住,说了一个“好!”

才说过,见儿子嬉皮笑脸看着自己,萧大帅这一脚还是踢出去,骂道:“不管她怎么英雄!进到我家门里,就要恭顺贤德,错了我必不依。”

“是是。”萧护笑逐颜开。

萧大帅对着他的笑,总有些不舒服,又道:“你可认得真?”萧护一口咬定:“决不会错!母亲那里有小像,父亲一见便知。再来,媳妇有件东西,好像是定亲文书,她放在身上从不离开。”

“你想法子把那东西弄出来给我看。”萧大帅说到这里,外面已经有人来请:“客人们都等着呢。”

萧护从地上爬起来,殷勤地去扶父亲,对他笑得不无讨好:“母亲那里,请父亲帮忙去说。”萧大帅对他没好气:“你把我和你母亲气得不行,你母亲气得几夜没睡好。我都听说了,你母亲要拿绳子捆着你打。晚上我和你一同回去,你总得先让消消气。”

“正是!”萧护对父亲附耳道:“不想这张同海就在这里呆着不走,要让他打消疑心,母亲还得继续生气。”

萧大帅给了儿子一个笑容,疼爱的道:“你呀,你大了。少帅,”萧护赶快答应:“在!”萧大帅摩摩他的手:“你不要怕,还有我呢。”

萧护盼的就是这一句话,好容易盼来,他又深沉了。心中的话要是对父亲全说,父亲他会答应么?

这毕竟关系到萧家数代的基业。

萧夫人在房中气了一整天,恨不能把儿子就喊过来问明白。又关心他,让外面人来问过少帅精神好,又在房里生闷气。

好容易有人来回:“大帅带着少帅往这边来,”已经是三更后。

一见儿子进房,萧夫人满面寒霜,只对萧大帅起身接住,一个字也没有。萧护见旁边摆着打人的板凳,上面架着板子,放着绳索。缩头对父亲笑:“父亲您看,要不是请您同来,儿子今天要挨打。”

萧大帅漫不经心:“你大了,早就该打几场,念你战场上辛苦,我数年没动你一手指头,只怕滋味全忘了,不然怎么敢背父娶妻,混帐的东西!”

他说得毫无生气样子,萧夫人生气地道:“他如今出息,会抱着大帅大腿哭,”心里酸溜溜,从没有抱过自己大腿哭。对丈夫萧大帅道:“大帅,您如今是不生气的?”

萧大帅好笑,见妻子还是前几天气模样,脸色都变了,寻椅子坐下来:“你打,我听人说你要绳子板子的,带这奴才来给你。你打,我看着。”再对萧护沉下脸:“孽障!把你母亲气得不行,让她打几下出出气也应当。”

“是!”萧护跪下,因为知道父亲总要庇护的吧,就有几分可怜,膝行母亲面前:“请母亲不必……”

萧夫人照他脸上就啐一口,想想自己用尽心思养出来的好儿子,别人都夸萧家千里驹,却干出背着父母成亲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自接到信就恨他,啐一口还不算,扬手重重给了萧护一巴掌。

萧大帅眼角抽几抽,见夫人还是气得面上变色,先忍住不说话。

萧护直挺挺受了这一掌,给母亲叩了个头:“儿子谢母亲教训。”萧夫人又是气又是恼,儿子好容易回来,本该欢喜,却弄出来这种丢人事情,娶了个不知来历的女子。她恼上来又要再打,见儿子脸上一个巴掌印子,她灰了心,坐下来泪落滚滚:“我白养了儿子。”

萧护膝行到母亲面前哀求她:“求母亲别生气,媳妇不中意,由着母亲慢慢教导,”萧夫人恼得又啐了他一口:“我是什么人,教导她什么!什么媳妇,我哪有这样好媳妇。这是什么人家教出来的,难道不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房里内外全听得清楚,人人不敢出大气。少帅是家中最得意的人,今天被夫人又啐又骂,夫人是动了真气。人人想新入府的少夫人,以后日子未必好过吧。

萧夫人还催促丈夫:“绑了他打着问他,这是什么人家的规矩,自小学的全到哪里去了!”萧大帅对着儿子脸上那一巴掌心疼,正觉得儿子有情有意,却被夫人啐了两口,他慢条斯理的道:“背父成亲,本该责罚。夫人,我累了,你使人绑了他,打给我看。”

他越怂恿,萧夫人反倒没了精神:“罢罢,我不打他,他新回来的好将军,我打不起!”萧护回身看看,见自己要挨打,内外人全走光,谁敢在这里听他挨打挨骂?

他再对母亲陪笑,低声道:“母亲这里说话可方便?”萧夫人又要骂他:“我不听你胡扯!”萧大帅淡淡道:“听听也好,看他能说出来什么,再打不迟。”萧夫人见丈夫这样说,儿子脸上流露出依恋的神色,心中一软。这才疑惑的看自己丈夫,看他样子分明原谅儿子,再者他为什么命那外来的女子入往儿子正房?

原本以为是儿子抱老子大腿抱的,现在气消几分,才想到自己丈夫不是随便抱抱大腿就会应允,哪怕那是自己的宝贝儿子。

就命人进来,冷着脸吩咐:“让人散了吧,我这里和这逆子算账,羞了他也不好,带上门,你出去!”

庞妈妈依言出去关上门。

这房子本不小,从门到他们坐的位置上还有一段距离。萧护还不放心,亲自到门后往外张望,见庞妈妈站在院子里守着,这才重新回来。

萧夫人怪他:“我这里还敢有人偷听不成?”萧护重新跪下,恳切地道:“母亲,您还记得慧娘吗?”

“呀,奴才!噤声!”萧夫人大惊失色,自己拔腿而起,把门外窗外里间全看过,再出来又骂儿子,悄声骂:“查封家都查到咱们家这里,那张同海好不张狂,为他有一道圣旨,你父亲忍他到今时。”

萧护颤抖着嗓子:“母亲只回答儿子,您还喜欢慧娘吗?”萧夫人哭了:“我怎么不喜欢她,我几时梦里见她,醒来就怪自己,若是我不依着她家,早两年给你们成亲,也就没有这事。那时你岳母说,说你是习武的身子,她又是唯一媳妇,怕我和你父亲急着要孙子,怕女儿身子未开,吃你揉搓不起,我想想也对,也就答应了。早知道我……我后悔不迭。想让人给她上炷香,偏这个张大人来了,敬香他也盘问。我推说身子不快,托你五舅母帮我庙里上了香,至今你五舅母也不知道为了何事。要是她在,怎么会你后面的事?”

“母亲,”萧护重重叩下头,再扬头也有了泪:“我把慧娘接回家来了。”

萧夫人先是没听懂,还愣着琢磨儿子这话意思,忽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差点儿尖叫出来,又及时用帕子掩住嘴。她急切起来:“你,你”

嗓音就高起来。

萧大帅提高嗓门儿:“混帐的东西,胡乱分辨,你再说来!”同时沉声道:“夫人低声。”萧夫人已经缓过来,双手扶住儿子面颊,低低急促地道:“你说!”

“母亲,你一见便知,家里有她的小像,是了,这小像有多少人见过,慧娘形容没变多少,”萧护急了:“什么人还看过这画像,什么人还知道慧娘小名十三,这画像烧了吧。”

萧夫人站起来就往外去,人急了:“我去看看。”她见过小时候的慧娘,才几岁,后来见的只有画像了,估计自己还能认出。

萧护抱住她腿:“母亲不能去,母亲,儿子没有明说,不是为气母亲,正是母亲这般发作,才符合母亲身份。”

萧夫人定定心,重新坐下:“是了,你虑得是。”见儿子面上掌印又心疼了,用帕子给他拭着,低声问:“我的好孩子,你受了屈,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萧护心里轻松了,他挨一巴掌算什么,挨一刀都不当回事。

见母亲悔意流露,萧护笑嘻嘻:“儿子本该打不是,只是慧娘,她受了屈。”萧夫人痛心:“我的好孩子,明儿个,我……”萧护轻声打断:“母亲,您还是生气的婆婆,让慧娘还当不受待见的媳妇吧。母亲您从来疼她,依我看不见面的好,若是见到您真情流露,让人看出破绽来如何是好。就是慧娘,自到我身边几次要说,军中还有人查,我把她堵了回去,给她换了名姓,如今叫十三娘,是伍家的姑娘,伍林儿将军的妹妹。伍家,如今是亲家。”

心中虽然很想细说,但因天气不早,当下还是捡重要的说了,把慧娘如何进营,自己如何扣下,慧娘如何闯营,又如何到了自己身边简单说了。

一回书两回说,又不一样。萧大帅听两回,依然眼睛放光,晚饭前不得空儿问,这下子可以细细的问:“她竟摔倒了你?”萧护知道哄不过老父,还是不能说慧娘咬自己一口,而自己又看中她坚毅,一时心软容她去了,道:“媳妇功夫杂乱没有章法,儿子一时不防被她摔倒,只能把家传盔甲给了她。她大胆呢,”

自己笑得有些骄傲:“伴儿子出生入死,从不含糊。”

萧大帅见儿子这样喜欢,他就喜欢了。对夫人道:“你看真假如何?”萧夫人却道:“我只要一见便知。”她气也不生了,只内疚,抹眼泪儿:“我可怜的孩子,进了家门却不能相认,我要好好疼疼她却不行。”

就一件件安排起来:“有这样两三个妈妈,是常往京里去的,她们见过十三娘,也知道她小名叫十三。今天幸好我没见,也没问她名姓,她们就无从得知。这样,老王妈身子不好,我明天让她田庄子上去,小陈媳妇子和钱妈妈,刘家媳妇,赏他们山头田庄子,让他们去照看。明天就办,再者派几个妥当人看管,只不叫他们和外来的人接触就行。”

又舍不得那画像:“哎,那画像,烧了吧。”

当下取出,和萧大帅再看一遍,亲手烧了。萧护送上茶水,跪下来给母亲捶腿,萧大帅看着眼红,大声斥责他:“你这样就买好了你母亲不成,夫人,给我狠打才是。”萧夫人白眼他,悄声道:“大帅就作戏也过了,他白天抱着你腿哭的时候,你怎么不打?”

萧大帅笑起来,只是不敢高声:“我说你不会不关心儿子,果然如此。”

萧护插话:“天好晚了,父母亲还要休息,只有一件事要紧,儿子不曾圆房,如今母亲要装生气的人,儿子成亲已经挺委屈,缺东少西的,这圆房难道也草草办了不成?”萧大帅和萧夫人一起笑他:“你倒还是个大家公子,这事儿办得不错,你放心,”

萧夫人素来干练:“我当然还是生气,到十三娘生下孩子,我见了孙子哪里还生气?你多宽慰她,让她少来行礼。明天一早可得我院子里来磕个头,让我见见。”萧护满口答应,又把慧娘白天请自己代叩头的话说出来,萧大帅和萧夫人一起满意,萧夫人道:“这样说话,就是我家的媳妇。”

见儿子欢喜不禁,当下也喜上眉梢:“圆房呢,我必不肯给你大操办,你求舅太太们,再求姑太太们来劝我,再寻几家老亲求你父亲,你父亲呀,最听四叔公的话,”萧大帅忍笑不住:“夫人,我的底细你全然知晓了。”

“到时候我还生气呢,对牌一交,管你怎么办去,我不管。”萧夫人说过,萧护都不知道该怎么讨好母亲才好,看着他脸上那表情,萧大帅板起脸:“只一件叮嘱你,以后不许过于嬉戏。”瞄瞄一旁板子:“这板子还等着你呢。”

萧夫人嗔怪:“好容易见儿子,你不心疼?”萧大帅挑眼角:“你白天要板子取绳索,我怕你忘了。”

萧护喜形于色,和父母亲商议请有名的喜娘开脸,办什么嫁衣,又寻母亲首饰,问她给几件子好的。萧夫人为难:“我生气呢,怎么给首饰。去年我还笑孙家太太,被儿子哄几句,就待见他们家那媳妇,早知道我也学她了,这倒好办得多。”

萧大帅更是笑个不停,见时辰真的晚了,道:“睡吧,让儿子睡一个更次,明天还有客来。”他起身也要出去:“你大了,以后这巡门户的事归你了,为父今天再为你看一回吧,你早早回房看你媳妇去。”

萧护重新叩谢父母亲,要开门时,萧夫人又喊住父子二人:“怎么办,我这一会儿只想喜欢,可生不起来气?”萧大帅对板子努嘴:“你多看看这个,兴许就气上来了。”

萧夫人酝酿不了情绪,直接睡了。

萧护径直回房,守门的人见他深夜回来,对少夫人这重视程度又高起来,见少帅走上两步,又回头交待:“少夫人新进家,有不懂的不许人作践,若我知道了,我不客气!”守门的人也是侍候他的老人,久知道这个小爷的脾气,忙答应了,进房去告诉另一个同上夜的人:“大帅夫人生了许久的气,少帅却是喜欢的。”

“我看少夫人是个稳重模样,不是狐媚妖精。”

萧护进房去,见慧娘沉睡在床上,她的面容是沉静的。萧护含笑看了一会儿,又心疼她要受母亲不待见一时,见天过四更,也不想睡了,坐在床前对着慧娘看了一会儿,去外面榻上随便躺了躺。

早起的习惯不改,他醒来,慧娘也醒来。见自己丈夫在芭蕉下舞剑,慧娘喜盈盈出来,一天一夜没见实在思念,廊下施礼:“夫君夜来睡得可好?”萧护放下剑过来,格外温存:“我回来晚了,看你睡了没扰你,就外面睡了,十三娘,你昨天可好。”

慧娘毫不芥蒂:“我好呢,你让人送菜给我,我吃了。后来又送果子,我也吃了。”见萧护有了汗,取帕子给他擦汗,含羞问道:“我能去给公公婆婆请安吗?”萧护笑嘻嘻:“能啊,我陪你去。”抱住慧娘,慧娘害羞之极,萧护温柔地道:“父亲怪我背父成亲,母亲还在生气,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只自己院子里玩吧,过上几天,母亲见你贤惠,必定喜欢。等你有了孩子,母亲不喜欢也得喜欢了。”

慧娘心中感动,喜欢地道:“就是这样,我也这样想。”萧护大乐:“哈哈,你也这样想,”他俯下身子:“你有多想,”慧娘见左右人都回避开来,在他面上亲了一下。萧护喜欢得眼珠子发光,让慧娘坐廊上看自己舞剑,两个人同用早饭,又把院子里人全交待过,送慧娘来见母亲。

萧夫人早早候着,萧大帅也推说妻子生气,还没有出去,留在这里安慰她。听人回话:“少帅少夫人来行礼。”萧大帅冷哼一声:“这个孽障!昨天当着人给他颜面,容他留在身边,他倒来了劲!夫人,你见不见?”

“不见!”萧夫人横眉起劲儿生气。萧大帅让人出去说,萧护再让人来回:“媳妇不得父母欢心,是她福薄。只也进了家,这头不叩怎么能行。”萧大帅恼了:“磕吧磕吧,让他院子里磕。”

夫妻两个装生气进了里间,里间无人,一起拥到窗户上往外看。萧夫人怪丈夫:“你挡住了我,”萧大帅让让位子给她。

见院子里萧护手边跪着一个大红衣女子,雪白的面容,琼脂般的鼻子,那面庞儿,和昨日画像差不多,只是那一个稚气些,这一个年纪长成。萧夫人帕子掩住嘴,抽泣道:“正是我那苦命的孩子。”

萧大帅也叹气,对夫人温和地道:“夫人不必烦恼,进家就好了。”

外面又有人回话,庞妈妈:“少帅请大帅夫人赏东西,”并送进慧娘的孝敬来。萧夫人见针脚儿精美,拿起来就落泪:“唉……”

但是不肯说赏。萧夫人在里面拭泪,觉得自己丈夫更能装相,让萧大帅出来说不赏。

房中的人为难的出去告诉少帅,慧娘见接了孝敬的东西,没有扔出来说不要,觉得比昨天又进一步。

低低地道:“不要惹怒公婆才好。”

萧护不理她,对着房里高声道:“父亲母亲,儿子媳妇给父母亲请安。媳妇还是新媳妇,请母亲赏点儿什么吧。”

萧大帅忍住笑进来见夫人,见她摆弄着媳妇送的东西只是叹气。“夫人,昨天不该早许给那逆子,今天他不依不饶的,腰杆子也硬,你不赏东西,在外面打算跪着不起来。”萧大帅微笑:“随你给个什么吧,看那孩子跪着,我打心里可怜她。”

里面不肯赏,萧护厚着脸皮在外面要。他们父子母子心中清楚,家人们看在眼中,都为少帅捏一把汗。大帅管儿子,是说一声恼,踹倒了就揍,从不给他留面子。今天少帅为少夫人,是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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