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光的追溯,用不同语种不同年代的歌曲寄托一份情怀,不过只是个噱头。
真正幸福的人生从来不需要在舞台上大声宣读出来,而需要费尽心力编排演练,大量铺成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东西,便也不会只是给一份温馨的回忆一点点心灵的悸动,就可以圆满的东西。
当灯光打落在舞台一侧的台阶顶端,照亮上方那个穿着银色舞裙优雅端庄的女人;
那张留下了岁月痕迹却依旧看得出年轻时候清秀模样的容颜,让台下某人辨认良久之后,渐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隐匿在阴影里,观察到这一幕,安浔转身,跟着白薇她们一道去了后台换装。
今晚的演出,遂的是包玲玲的心愿。
整场秀,只为了她最后登台的这一幕。
这是她们两人的协议。
懦弱了一生也不甘了一世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迎来了上天的恩赐——圆了她最初梦想导致她半生凄凉的那个男人,回来了。
她害怕过退缩过,挣扎过狠绝过,她发泄着心中所有痛苦的情绪,杀害了六个无辜的女人。
最终她止步在今夜,定格在舞台上,那美轮美奂的画面中,她看着干干净净,一如往昔。
她有着一身香香的让她很有食欲的血。
同时她还是一个癌症晚期患者。
病变的血液似乎带着额外的香甜,是否能够食用,是否会带来不良后果,这一点值得研究。
而她,是她宝贵的研究样本。
她为她设计了一场秀,本意用一场意外两分惊艳,三分情怀五分震撼,将她最美也最凄婉的样子,以此生再难磨灭的形象刻录在那男人眼中。
结果却是被包玲玲拒绝。
她说她不要美好也不愿留下什么念想;
更加不屑什么证明与什么解脱。
那她要的,又是什么?
当穿着那一袭拖地长裙的女人出现在舞台上,银色的衣裙衬极了她白皙的肌肤和偏淡的长发眸光。
当年她以新人的姿态初入流韵的时候,便常常做这样的扮相,引得台下一众公子哥追捧痴迷。
是了,话说当年赞过她这双眼的男人可不止一个,它们被很多人比喻成昂贵的宝石,晶莹的琉璃,最温暖的阳光,和他们见过的,世上最澄澈美丽的东西。
如今,年华老去美人迟暮,昔日的扮相平添几分凄楚。
她如水的眸光在莹润的光亮中流转,直至终于同舞台下方那两道直愣的视线轻轻对上。
她在下一刻弯起嘴角来。
原来,再见他,她还是选择了微笑。
那笑意里不带什么温暖,也并不友好热情,淡淡的浅浅的,像只是在配合这歌的意境。
台下,那双乌黑的眼里是最复杂的情绪,他一定很诧异,他绝对想象不到,她竟会在这里。
三十年了,三十年…
他两鬓的发色原来都已经变得灰白,当年俊秀的面容,也被皱纹覆盖。
那一身西服考究,他一定过得很好。
那昔日英气的眉目还在,他死死凝望着她的眼。
她听说他在美国功成名就,成了声望和学识都叫人敬仰的大教授。
当然他一定没听说,她在故乡碾落成泥,一日为妓,终身为妓,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伴着他长大伴着他成才,伴着他经历颠沛流离风风雨雨的小丫鬟。
多年离散,她早已不以他的妻自居。
而今夜,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呢…
嘴角轻扬的时候,她起身,合着那清幽曲调,唱落第一个音符来。
那歌声清婉,当年她红极一时又何尝不是以一人之色名动江城,道往昔,话往昔,故人不在,又能说与谁听?
她说,他已死。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飘洋过海地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
都曾反复练习。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
表达千万分之一。
为了这个遗憾,
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记忆它总是慢慢地累积,
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为了你的承诺,
我在最绝望的时候,
都忍着不哭泣。
陌生的城市啊,
熟悉的角落里;
也曾彼此安慰,
也曾相拥叹息,
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在漫天风沙里,
望着你远去,
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已。
多盼能送君千里,
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和你相依…
这才是当年他们真正的故事。
当年在他接到那份来自异国他乡的邀约,踌躇满志准备远赴重洋追寻失落的梦想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最终退却了。
她不敢去,那里是她毫不熟悉的地方,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文化,她害怕适应不了。
她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说她不能去,因为在临江风筝厂的工作才刚起步,而他们需要钱,这里收入好福利好,她留在家乡,赚钱给他提供生活费,还能节约下一笔钱,她选择了留下,等他学成归来。
这是当年他们都熟知的开端,接下去,却是走上了他们从未料到的歧路。
在他走后一个月,她因一起纠纷被风筝厂开除。
此后她拼命找了一个月的工作,却是被各种理由婉拒。
直至第三个月,她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得知了夜总会这样的地方。
高薪,糜烂,意味着堕落却也意味着她唯一的期望,她甚至未曾犹豫上半分就一头扎了进去…
当年他们很穷,真的很穷,他甚至没有钱在假期回来看她。
她努力工作努力加场,努力陪客努力赚钱,把收入的大部分留下定期汇往国外,剩下的一分掰成两半,一半供自己生活,另一半存上,作为将来漂洋过海去看他的资金。
于是就正如这歌中所唱的那样,此后她在最黑暗的日子里挣扎,等待最终的光明来临。
直至终于到了那一天,他即将毕业,她也存够了钱鼓足了勇气,搭上了那艘横跨太平洋的邮轮。
此时一句话,已是整整两年别离。
她带着她的思念带着她的期盼,独自熬过整月的晕船痛苦,最终踏上那个极其陌生,却有着她最熟悉也最爱的男人的土地,她只期能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她那不堪的两年的异国,同她的丈夫有一个新的开始。
却是当她带着她的思念带着她的期盼,像最终走到尽头迎来一份救赎般去往他身边,面对的,却是他另有了爱人,有了爱人腹中的孩子,婚期已近的消息…
时光匆匆,一曲,三十载。
那清婉的曲调在她齿间流连,她唱着往昔,却没有唱出当年悲伤的千万分之一。
而台下的他,当千帆过尽沧海桑田,此刻用着那样的眼神望着她的他,在这三十年间,又可曾想过她一瞬?
当年面对突然到来的她,他是多么的慌张无措啊…
他是多么害怕她被他的新夫人发现,教她伤心难过,再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
那时,她什么时候最恨他?
如今,她什么时候,最恨他?!
或许是当他皱着眉同她历数自己两年来的艰辛,告诉她他从未收到过她一分钱,全靠新夫人当年无微不至的陪伴和贴心贴肺的照顾,他才得以好好完成学业的时候;
或许,是当他大言不惭的提及,他们虽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两年的分离他对她的最后一点点情义都已经磨灭,他已经无法再对她生出男女之情的时候。
再或许,那是当他看她总不说话,最后无可奈何的求她,说他的新夫人是名门闺秀,现在未婚先孕他不能毁了她的清誉,所以求她放过他的时候;
还或许,是他终是恼羞成怒,说他其实从未爱过她,他们身份悬殊,学识也差异巨大,他跟她根本没有共同语言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拥有幸福的时候——
她恨他,恨死了他!
台后,那轻柔的歌声中,姑娘们迅速整理着着装。
长发放下,大卷妖娆,唇上加点红蜜,深色眼影轻拍上眼睑,最后晕上一层金粉,再睁眼时,已是妩媚肆意,妖冶逼人。
穿着火红康康舞裙的姑娘们扯落裙摆上红色的贴纸,露出下方漆黑的舞衣来。
端庄旗袍褪下,套上深色裙装,网袜搭配长筒靴,清婉的气质瞬间被锐意取代!
当那沉沉的黑暗的气息伴着歌声奔涌而来,手持蕾丝面罩轻缚在脸上,安浔回眸,感受着舞台方向奔涌而来的黑沉气息。
因爱生恨,终将黑暗催生至最大,成了今晚她志在必得的美味佳肴!
那歌声,终于循环到了最后一段。
八几年的情歌,异国之恋的心酸,多少老人家听出了共鸣来,心怀伤感。
所有人之中,听懂了所有寓意,记起了沉痛往昔,撞见故人之后从惊异到惶恐,从不安到痛苦,神色复杂的闻教授死死盯着台上的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激动到双手都抑制不住的轻颤,眼底终是泛起晶莹泪光来…
只是这些,却不是她要的。
痛苦了一世的女人,如今扭曲成变态杀人魔,她不求爱,她只求,彻底毁灭!
“准备好出场。”
白薇清清淡淡的声线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安浔轻勾起了嘴角。
彼时蝴蝶面罩下一对妩媚双眸,因兴奋同食欲,带出最耀眼光!
多盼能送君千里,
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
词曲唱到这里,将所有情绪拉扯到高潮,在所有人沉浸其中的时候,歌声却是在最凄婉最情深的时候戛然而止!
那断点太过生硬,一瞬音响里隆隆的杂音自脑海激荡开来,像将所有人的心都一瞬揪紧。
台下所有人都随之一愣,面面相觑的时候,之前出现过的串曲杂音,竟是在这一刻卷土重来!
为你我用了半年…愁绪挥不去…
梅兰梅兰…天涯呀…
尖锐的回音刺痛耳膜,再一次在空旷大厅内回响,之前欣赏音乐的舒适感一瞬完全没有了,浓浓一股压迫感漫上心间!
闻教授颤抖得更加厉害。
坐在卡座最边缘,暗色的灯光下,齐晗神色平静,漆黑的眸子里幽幽转过一抹意味深长。
其他的所有人都不明就里,台下微微骚动,大厅角落,裴钊皱眉而去,只见台上那出场频率极高的黑幕又再一次降下,把银白色包玲玲笼罩了进去。
Oh…Oh…
Oh…Oh…
果然下一秒,如同倒带一般,之前仅仅出现过不到一分钟的那诡异低音,再次从黑幕之后传了出来!
这次却不再是虚张声势,这一曲,才是今晚的精华!
I_got_lots_of_jealous_lovers_that_all_wish_they_had_me_back;
【我有许多争风吃醋的情人轮番将我挽留,】
Got_a_pistol_for_a_mouth,my_old_mama_gave_me_that;
【却是来自老母亲的手枪能随时将我结果。】
Making_my_own_road_out_of_gravel_and_some_wine;
【我用烈酒混合沙砾铺就前行路,】
And_if_I_have_to_fall_then_it_won''t_be_in_you_line!
【即便堕落,也绝不在你设定的模式中!】
台下是在国外待了至少十年的博士加老教授,英文水平都不错,这一轮歌词细听下来,全被怪异的曲调怔住!
下一刻,伴着低沉又诡异高亢的女声,台上光影一闪,先前两名刚刚下场的黑衣美人再次从幕后后方绕了出来。
还是那帅气的西装长裤,美人散下漆黑长发,带上蕾丝面罩,红唇映着雪肤,分外妖娆!
随着曲调,台上的灯光效果也变得缭乱,如同被剪刀剪碎般刺眼闪烁,所有人跟着心若擂鼓的时候,两个美人台上一瞬交错,叉腰各走到了舞台两侧的边沿。
Everybody''s_doing_it_so_why_the_hell_should_I?
【每个人都在随波逐流,我却偏说不!】
轻绕起一簇发梢,安浔勾唇轻笑。
Everybody''s_doing_it_so_why_the_hell_should_I?
【每个人都在顺从世俗,我偏不在乎!】
束起的长发在身后甩过,白薇淡淡回眸。
下一刻她们两人齐齐伸手拽上身后幕布,曲调扬起的一霎,用力一拉!
I''m_a_bad_woman_to_keep;
【我是个你留不住的坏女人,】
Make_me_mad,I''m_not_here_to_please;
【要我取悦?这会让我疯魔!】
Paint_me_in_a_corner_but_my_colour_es_back——
【将我涂抹阴暗角落,我的颜色亦会显现而出,】
Once_you_go_black,you_never_go_back!
【一旦堕落,就永不回头!】
这是安浔为专门为包玲玲挑选的曲子。
多么好的意境啊,一旦堕落,就永不回头!
那一刻,随着那半空飞扬的黑幕落下,露出了后方整排的黑衣女郎和两列俯身跪地的半裸男人!
那一刻极度刺激的影像入眼,所有人都跟着心肝一颤!
下一秒,黑幕静静落地,舞台正中的地方,先前一席银色长裙的包玲玲散开了长发,披上黑羽面纱,那一双浅茶色的眼眸下方是黑色泪痕,丑陋而诡异,再抬眼的时候,眼中带起的,是最疯狂的嘲讽和恨意!
时至今日,她又怎么会再好好的唱上那一曲《漂洋过海来看你》?
那字字句句,太过卑微太过耻辱,那是她最痛恨的过去,此番唱来,直至破坏一切美好情愫,逆转所有幸福时光,她只为让那做错过的人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得到原谅,永远,也别期盼能求到一丝心安!
那个被深深伤害远远抛弃的女人,她永远都在!
她将留在他最愧疚最龌龊最懦弱最无法示人的那段过往,见证他最恶心最虚伪最无情最忘恩负义的一次抉择!
三十年间,当她每一次后悔那个雪夜私奔的决定,每一次唾弃不敢同他一道前往美国的自己;
当她每一夜思念在怀孕三月时不小心流产的孩子;
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都痛恨这双让他赞过漂亮,被他比作阳光,给了她最初的自信和那不该有的情愫的眼睛的时候,她都在恨,只恨她有眼无珠,错付一生!
曲调在大厅冰冷循环,舞台上手持话筒的黑衣女人,如同堕落成了暗鸦的天鹅,唱出最深最重的恨意!
不少人看得心惊肉跳开始骚动离场,黑暗中齐晗偏头瞥了闻教授一眼,看他呆愣着一张脸全然无措的模样,暗暗收回视线。
果然都疯了…
安浔发疯,带着白薇发疯,现在连包玲玲都疯了,这种事都做出来了…
当台上那一行两列被铁链拴住,带着眼罩含着封口球的男人随着乐声如同牲畜一般步步爬行而出的时候,裴钊的心情已经远远不能用震撼与懵逼来形容了,只叹安浔你丫疯得如此彻底,你家霍小城知道么?
被教唆着,当两列裸男爬至舞台边沿,手持一根点燃的蜡烛,白薇款款走来,一路将那滚烫蜡油滴落在男人们裸露的背脊上,带起人心底出阵阵恶寒,直至她轻轻将那低温蜡烛立在首位男人的后颈,俯身坐在了他的背脊上。
而另一头,安浔自是更玩得起大场面,随着包玲玲高亢的曲调唱到最嗨的地方,她手中长鞭哗的一声飞甩出来抽落在舞台最前方的地面上,啪——,打得整排蒙住双眼的男人伙同下方所有的观众一起狠狠抽搐,魂飞魄散!
舞台上形势俨然失控,在迎接国外专家团这样严肃的场合,流韵居然逆天而行,开了一场平时都不会有那么大尺度的SM秀!
她们,就是这样一群留不住的坏女人。
至此立誓,再不为取悦男人而活!
真正的黑,是即便涂抹在最阴暗角落都会显现出来的颜色。
只因一旦堕落就永不回头。
只因我一旦堕落,就永不会回头!
Once_you_go_black,you_never_go_back!
Once_you_go_black,you_never_go_back!
Once_you_go_black,you_never_go_back!
最后一句,最激烈最震撼,循环刺上人心的时候,台前两个姑娘轻绕上钢管,飞速旋转。
所有的姑娘都变了。
欢快的康康舞女郎,变身成了一朵朵黑色大丽花,在台上挑着诡异舞步。
穿旗袍的美人换上最性感妖娆的舞裙,在后台如蛇般扭动。
当所有美好的念想终于被完全撕裂,这首怪得不能再怪的歌所有人都忍受不了,曲调循环到最后,除了闻教授齐晗之外,所有的专家团成员全部愤然离场!
下一秒,终于无需再强撑,颤抖着,一滴被灯光染成了红色的晶莹泪珠滑落眼眶,年逾五十的闻教授终于在至深的刺激中,流下泪来。
这段过在记忆里美化了,淡去了,甚至被他视作一段值得珍藏的初恋记忆的过往,在这样一夜,不期然间竟以这样的形势被揭露出来,他一时无所遁形。
人生最痛苦的伤害之一,便是伤了就忘,当他平静安逸的度过此后时光,同新的妻子相携一生,再回首事,才发觉那遗忘的旧时光里他竟是如此伤过又忘过一个女人,而她,恨透了他…
那双浅浅茶色的眼眸再度入眼,掀起回忆如潮水奔涌,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再也来不及…
仅仅一首歌的时间,随着伴舞姑娘们转身退场,四周再次黯淡下去的时候老教授情不自禁猛起身,那光影中却只有那含着血含着泪的浅瞳里,一道冰凉的光。
多盼能送君千里…
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和你相依…
清幽的,苍凉的,伴着深深的讽刺与决绝,那个人,那双眼,那所有的恨意同伤痛,终是随着曲音消没,彻底湮灭在一片浓黑中。
Once_you_go_black,you_never_go_back…
——
一场一支舞,吓跑全场人。
当晚跳完这最后压轴舞,回到后台的姑娘们叽叽喳喳,整齐划一的心态居然是得意同兴奋?
看来全被某女王带得跑得太偏太偏~
此后离了场,安浔知会一声去往三楼,谁也没有起疑,只当她最后去给包玲玲道个别。
夜深人静,永远与二楼形成剧烈温差的三楼,安浔缓缓走过没开灯走廊,到了尽头办公室门外,推开半掩的房门。
黑暗的屋子里轻轻一道幽风袭来,安浔长睫轻垂掩去眸中一抹嗜血微光,她闻到了血的味道!
安浔推门而入,借着月光,看清窗边静立的女人。
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舞裙,长发凌乱的披散身后,发泄了所有情绪之后,此刻的她出离的平静。
缓缓的,女人转过身来。
她的脸色很白,月光下纸一样没有半分血色,她静静看她,半天才似终看清她的脸,随即低头轻喏几声,转身从窗台拿出一个盒子来。
“你要的…血…”
她开口,声线都是低哑,安浔伸手接过打开,盒子里并排放着三根针管,里头装满鲜红血液。
包玲玲再度转身,捧出一个沉甸甸的罐子来。
“这个…也给你…”
屋子里唯有窗边一片月色,光线并不好。
安浔接过那瓶子,扬手举到月光里,看清罐子里的东西时,禁不住一愣。
包玲玲在月光里咧嘴笑起来。
“这个给你…有眼无珠…不会…有眼无珠…”
那是一罐眼球!
浅浅的茶色,滚圆入乒乓球大小,漂浮在福尔马林液中,月光下透出奇异而幽冷的光泽,一共七个…
不动声色看过罐子看过一眼,安浔回眸对上包玲玲的眼。
她仍旧笑着,继续念叨着不会有眼无珠,片刻安浔垂眸,淡淡将罐子同盒子一起塞入包里。
看她接受了,包玲玲显然很高兴,咿咿呀呀又比划了几句。
紧绷了多年不甘了多年,情绪终于得以爆发式宣泄的今晚,神经亦是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包玲玲已经神智不清,有些疯了。
她立在幽冷的月光下,笑得是那样纯净而喜悦。
静静再将包玲玲看了片刻,安浔转身离去。
彼时她已是转身再次望向了窗外。
那被月光映得苍白的容颜上,一面浅茶色的眼眸浸透月光璀璨晶莹,一面,刚剜去的眼球的眼眶只余下留下深深一个空洞,鲜血直流!
她依旧笑着,像是不知痛一般,片刻,再次扬起手中铁勺来…
…
又是一夜,曲终人散,隔了流韵正门两条街外的小巷深处,彼时一辆漆黑轿车静静停泊。
车内,驾驶座上,一袭黑衣的年轻男人低着头,眉眼轻垂,已是这样坐了很久。
不远处,朱红色的后门缓缓开启,走出一行几个漂亮姑娘,边说笑边从车前走了过去。
那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却是没能打断霍城的思路,他依旧低头沉默,思绪早已飘远。
他还在想着来之前在陈医生的诊所得到的最终结果。
那是他闻所未闻的诊断报告,说实话他至今都并没能完全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今后到底该如何改善。
陈医生告诉他,他所有的问题都隐藏在那两个箱庭疗法的模型之中。
那是他这一个月的月初和月末相继完成的两次实验,主题一致,都是他所设想的,他同安浔会有的将来。
陈医生先前的分析,还犹然在耳。
“第一次实验,是你一个月前刚来找过治疗心理障碍的时候做的基础分析,那一次你选用的东西很简单,一个火堆,围绕上一圈石块,背景可以理解为是一个孤岛的沙滩,场景便是在沙滩上燃起了一个火堆。”
“孤岛的寓意往往是孤寂,与世隔绝,无助且封闭;而篝火,则寓意光明,食物,温暖,同获救的希望。”
“你在孤岛燃起火堆,隐射出的内心状态,是你当时处在无助且找不到突破口的状态,正如漂流到孤岛上的人,无依无靠彷徨不安,急需一个支柱,而这火堆,便是这样的存在。”
“而第二次实验,是昨天,也就是这个月末,当我们尝试过一系列治疗方法,同时在你告知我同女友关系缓和上取得了一些进展之后,我让你搭建的场景,这一次你选择了更多的东西,你搭建了一个游乐场。”
“游乐场寓意幸福,欢乐,纯净的喜悦,当然也是希望的象征,显然可以看出你的心境比前一次改善了不少。”
“在游乐场的场景中,你选择了摩天轮,过山车,城堡,并在城堡四周布设了一场花车游行,显得平和而有活力了许多。”
以上便是面对两次实验所得出的最直观分析。
“那么接下去问题来了,我要你搭建的,是你同女友的将来——”
“那我问你,在这所有的场景当中,你,在哪里?”
严肃的一个问题,将霍城思绪拉回。
车内静谧空间内,他微微皱眉,说实话他事先从未考虑过小小的一个模型实验里可以看出那么多寓意,而更让他诧异的,是之后陈医生的判断。
他说,在这两次试验中,你的女朋友,那姑娘都有明确的指代。
“她是第一次实验里的篝火,是第二次实验里的城堡,永远占据最中心最稳固的地位,这很好。”
“只是,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试验,都存在着一个非常明显的问题,便是在你构建的,你们共同的将来里,只有她,没有你。”
“阿城,她在你的世界里,而你,却并不在她身边。”
第一个场景中,若他的世界是一个孤岛,那她就是孤岛上的那个火堆。
她是他心中明亮温暖甚至关乎他生命的东西,却也是他远远观望着,甚至因为过于炽热而无法直接触碰的存在…
第二个场景中,当他的世界变成一个游乐场,摩天轮永远围绕着一个圆心旋转,过山车永远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便是连那花车游行的队伍,都只绕着中心广场一圈圈走动。
所有的一切看着都和谐而美好,只是不要忘了,所有的这些,都和城堡无关…
她再美好再圣洁,永远都在那绕着圈的摩天轮所永远到不了的圆心。
她再重要再无法替代,也永远不在过山车和花车队可以经过的轨道上,而他,无论心情好坏无论是彷徨或是安定,他竟是永远都只环绕在她四周,却是从未真正去往她身边过…
这样的论断,让霍城惊异,起初他根本难以接受。
却是随后,陈医生翻出的大量音频记录,当他听过所有在最放松的状态下他自己的一次次言论,他终于不得不在一次次惊异过后接受了这个定论。
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竟是曾经无数次提到过画圈这个命题。
同这个高频词汇出现的频率相当的,还有太阳,光明,救赎,希望等等,这些肉麻到不像话的指代,他堂而皇之的用了又用,最后自然也反应到了箱庭实验的结果中。
最终陈医生得出诊断结果,让他彻底陷入了迷茫。
他说阿城,你的问题,如今已经可以确诊同性心理障碍关系甚微,老医生我不是爱情专家也只能从这么多年自己的经验出发,给你几点建议。
他说,首先,当你看着人姑娘的时候,你看到的是什么,最直观的感受,又是什么?
“一般的两性关系中,男人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看得无非就是脸蛋身材,当天的发型衣着,心情如何了,笑起来又是否可爱,更喜欢猫一些还是狗一些,发脾气的时候是真生气还是撒娇,等等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而无论是什么,阿城,一般普通的男人面对自己的女人,是很少会想到类似希望救赎,信仰或者光明等等的东西的。这些太大也太沉重了,甚至会掩盖掉她在你眼中真正的样子,并不是一件好事。”
其次,当你面对人姑娘的时候,你想着的是什么,最应该有的状态,又是什么?
“你性子慢开窍晚,说实话这些事情这个年纪了还要老头我来教你,都有些难以启齿呵呵,简单来说,食色性也,本来爱情就是荷尔蒙作祟,是人类最初的生育本能,为的便是传宗接代基因延续,所以说实话只要感情到了如何发展都正常,想着生儿育女,想着白头偕老,这更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阿城,面对人姑娘的时候,你又在想些什么?”
“洁癖症不难解决,你最大的问题,实则是你恋爱的方式,是你看待对方时的角度,是你对待恋人时的态度,正是它们,成为了你们关系的阻碍。”
“说得更直白难听一点,这姑娘在你心里的形象被抬得太高也加得太沉了,都抬成类似光明救赎生存下去的希望这种神圣到不是人的地步了,你小子连够都够不上人家,试问怎么可能睡得了她?”
亦正亦邪,老医生半调侃的话在脑海之中流转而过,霍城轻轻抿唇。
正想着,忽而身侧的玻璃窗上响起两声轻叩吓了他一跳,他猛一抬头,竟是一眼看见副驾那侧门外现出的那抹高挑身影!
他愣了两秒,赶忙解了锁。
挎着包,闲闲的歪着脑袋,安浔已经在车外等了好些时候,要不是那车灯两者她都要以为里头没人了。
听见响动她扬手拉了车门,俯身钻进去,卸下沉重的包包来。
她还穿着那身小西装,散下的长发微卷,没有擦掉的唇膏将唇色染得愈艳,她轻垂眼的时候,他甚至瞥见了她眼睑上亮亮的金粉,奇异而诱人。
她没卸妆就跑出来了,到底是有些等不住。
不动声色安浔抬抬眼,一个动作,便惹得对面那双墨色眸子里幽光紧凝。
四目相对,无言之中她却也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不是他该先开口问么,问她要想的问题想到了没?
想着,安浔微微偏过脑袋的时候,那张较以往更加艳丽的容颜,竟是教霍城微微看愣了神。
那明艳入眼,他又记起来了,还是陈医生说的,他说阿城啊,你试着把恋爱看得简单一些,不要再把人姑娘搞得那么复杂了。
“那些希望救赎等等,都是第一次见面的事梦里的事,也是你自己需要克服的东西,人姑娘可是没有义务接受你强行赋予给她的意义的。简简单单的,人就只是你的女朋友,拥有这唯一的身份而已。”
“所以你要学会的,是不要再把人当成一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希望来看待了,那太重!尝试着,慢慢学会把人当成也只当成想要结婚生子共度一生的女人,普普通通,仅用爱来维系,这样会轻松很多。”
因为感情,本就是慢慢加深的过程不是么?
“你越爱她,能克服的东西就越多,洁癖症也就越不是个问题;所以慢慢来吧,总有过程。但是只要方向找对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此外啊——”
他仍想着,眸光直愣,安浔狐疑打量片刻,只觉今晚她家霍小城是不是有些呆?
想着她忍不住就笑了。
那笑容当真是漂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诱人,那闪闪眸光盈盈红唇就这样一瞬撞入眼底,他陷入更深的思绪中。
此外,他似也不该再去在意身份的差距,同背景的悬殊了。
该不该,配不配,有无资格,这些问题也许早在当初她接纳他的时候他就该彻底放下,因为他分明已经爱了,无法放手,怎能再让过往成为阻碍?
以往做过的事,如今在做的事,将来必须做的事,这一切的总和,成就了他这个人。
无论是好是坏,无论是否被世人接受认可,他必须坚信的一点,是她的爱。
是她既然已经选择了同他在一起,无论如何喜欢的都将是他这个人,完完整整,真真切切的他——这一点,亦是陈医生同他强调的关键。
“首先不再高看对方,其次不再轻视自己,才能形成爱情里最基本的平等关系。”
“当你不在站在卑微的位置仰视她,当你真正破除这段距离去往她身边,你看到的才会是最完整最真实的她。届时那些所有你感觉无法琢磨把握不到的她的真实心意,我想你应该就能慢慢体会到了。”
“同时,恋爱的感觉是双方,当你站在外围,永远只是观望的时候,这断距离感同样也会反馈到对方身上。其实你真的以为这次的矛盾是因为障碍是因为莫锦心么?其实并不是。”
“那只是你让她不安了而已。”
所以,坚信她的感情么?
原来,她也会不安么?
他愣着盯着她,想着这一切。
他是多么急切的想要瞬间就找到所有答案,解决全部问题,然后或许他们之间一切的困难都将迎刃而解,她同他在一起终能真正开心,幸福一世。
半隐在月光下,那双青黑的眸子里终是带起一抹复杂的光来,很难懂,却好像很温柔。
安浔放下在空中挥了两挥的手,今晚霍城是真的有些不正常。
却是那暗处眉眼轻柔,滢滢的眸光似水,凉夜之下他总是这样,清隽得哪哪儿都不像话,怎么看都讨人喜欢,她啊,背着一大罐死沉的眼球一路小跑着过来又装了半天矜持了,可不是来过过眼瘾看他发呆的呀。
想着的下一秒她忽然倾身就凑了过去。
极轻的一个吻,就这样印上他凉薄的唇,触上的下一秒却飞快离开。
她退出半寸,清亮的眼眸在很近的地方闪,闪着她勾唇,气息都扑在他脸上,笑着她问,那这样呢,醒了么?
笑过她就退,那是挑逗也只是挑逗,她唇彩还没擦呢不宜乱动。
却是还没待她退回原味,忽然手腕就被扣了…
她猛一抬头撞入那双青黑的眼,未待反应就被狠狠一把扯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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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字数写过了时间超了太多,纠结要不要分成两天发后面还是决定就一起发了吧,不过白明天比较忙,更新可能是晚上,先通知大家一个(づ ̄3 ̄)づ╭?~
今天章节出现的英文歌的名字叫Black_Sheep,Gin_Wigmore的歌,夜总会常用曲目哈哈,白还蛮喜欢的,推荐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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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问题来了:
价值18币问题:霍城的生日是几月?
价值58币问题:陈医生给霍城治疗,搞了一个实验过两次的疗法,叫什么疗法?
价值118币问题:安浔在流韵最后一场演出编排了几首歌的串烧,其中第二首歌出场的歌名叫什么?
问题抢答制,每人只能选一个问题回答,否则答案作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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