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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洛缓缓在地道里停下了脚步。

魔音穿耳,她在听到新一轮游戏规则的时候脸色变得很难看。

前面安浔也不再跑了,她停下,转身靠上地道半弧型的墙壁,直到广播里的通知结束,安浔顿了顿勾唇回过头来。

“听说一共死了八人呢,比我想得少。就刚刚那一阵机关枪扫射,我本来以为至少一半的人都要交代了。”

安浔说着玩笑话,神色云淡风轻。

只是这个笑话并不太好笑。

苏洛皱着眉头,感觉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局势已经面临全面崩盘。

片刻之后苏洛走去安浔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一起靠在了墙壁上。

她很累,身上又粘又腻,一直高度紧张的神经让她疲惫不堪,肚子也饿瘪了,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走一步都很沉。

这样的身体状况让苏洛的大脑反应也变得迟缓,她努力分析着从苏醒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她和安浔面对的境地显然比当初她在老山族遇到的更加糟糕,她们面对的是一群疯子,还有逐渐正变成疯子的其他人。

而安浔显然也不是大冰山,她可能同样聪明,但是她的底线可能低了很多,杀人的指令下达后,苏洛并没有从安浔脸上看出半分的动摇来。

她很可能会因为这个逼迫走上更加无法回头的路。

苏洛在心里说。

但是她不能这样,而且她还要努力阻止安浔。

这么想着的时候,苏洛想到的是唐少辰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她想她或许真被他荼毒很深,深到连她自己都开始坚定不移的认为,一个人可以没有明天,但是绝不能在今天没有誓死也要捍卫的信仰。

苏洛自己的底线是轻松而活,永远只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操纵他人的,所以为了自己活命就强迫他人放弃生命的事她做不到,这和自卫杀人远不是一件事。

她想,这不算天真也不是真的无私,只是身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存活之道。

她心知背负人命而活的人生将会多么的虚空而绝望,而一个人如果没有一条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过的底线,等待她的一定是坠落无止境的深渊,而她绝不想看着安浔变成那样。

“…你打算听从命令么?”

低头沉默片刻,苏洛喃喃开口。

“怎么,你不打算?”黑暗中安浔开口,把问题直接抛了回来。

苏洛偏头,两人视线在昏暗地道里对上,苏洛从来没有这么沉默的时候。

片刻还是安浔叹了口气先开了口:“洛洛,这个游戏你以为能玩多久?”

她轻轻的笑起来:“我们这么些人,困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下城里,唯一被要求的就是自相残杀,你还记得进来前我们看过的电影么,其实我们的处境和电影里的角色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首先我们并没有食物,也没有水。”

苏洛盯着安浔的眼,看懂了那抹平静背后理智又决绝的情绪。

是的,他们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所以对方并没有让他们长期作战的打算。

换句话说,对方追求的是心跳是刺激,是速战速决的快感!

“所以我们做得好,对方心情好了就会加大难度;反之我们做得不够好,对方分分钟就可以用手段挑起事端。”

安浔嘴角的笑意冷然:“否则你以为这么多人胆子都那么大一开始就敢开枪杀人?其实是大家都以为是有人先动手了,自己再不反击就落了下风。人都是自私的,带着自保的心情杀人就更加没有负担了。”

所以最初了那几枪其实是人为设下的陷阱,就是为了营造恐怖气氛。

而事实证明他们这群就是经不起吓且自私冷血的胆小鬼,在知道已经有人动手杀人之后所有人看对方都成了凶手,别人的命哪有自己的命重要,杀掉一个人就少一分危险,可以说每人限杀一人那都是底线,三个小时的游戏过后,安浔合理推断幸存的人数将远远低于18人!

“最后你注意到了么,之前电影里杀人游戏的主办方给每个人脖子上都套了一个铁环,只要不服从命令铁环就会爆炸杀人。那你觉得我们这场游戏的主办方又会怎么设计?就算没有那个装逼的铁环,他们肯定也有别的手段来确保我们服从命令的。”

安浔冰凉的视线幽幽落在苏洛僵硬的小脸上:“所以洛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可不是随便吓唬人的话,之后不到三小时的时间里我们都必须亲手杀掉一个人,甚至我想帮你解决都不行。”

苏洛皱眉张张嘴,似有什么要说,安浔却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先开口打断了。

“我说过一定会带你活着出去,当然这不包括你自己放弃生存的机会。”

“之后要怎么选择,你现在就好好考虑清楚了。”

——

地下城内,因为疯子的一句话即将掀起腥风血雨,地下城上,追查着失踪学生下落的警方正焦头烂额。

会议室的白板上贴满了失踪学生的照片,对面的接待室里学生们的家长正在焦急等待,公安大楼前敬业的记者留在寒风凌冽的夜里熬夜坚守,为了抢占一个避风的角落甚至爆发过几场不大不小的冲突。

舆论排天倒海而来,这一夜,又有多少关注案件心怀猎奇的网友彻夜未眠,在网上不断刷新着绑架案的最新消息?

只是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和一个人无关。

她甚至没有出现在专案组那张让家长看一眼就想要流泪的白板上。

也许正如她最亲近的闺蜜苏洛的感觉,安浔确实背负着太多东西,这个背负了许多的姑娘,此刻全副武装行走在地下城阴暗的通道里,她是一切的核心和契机,却也被所有人遗忘在最黑暗的角落里。

甚至没有人知道她也失踪了。

苏家尚且还在不遗余力的查询女儿的下落,但是找寻安浔的,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学校放假了,她独自住在酒店里,无家可归。她所谓的亲人已经全部离开的离开死亡的死亡,而她真正的亲人们,甚至不知道她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样的她丢了就丢了,没有人会知道。

甚至那么关心她的好闺蜜黎曼曼也回到了家中,和父母温情的待在一起,她不是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却是因为她前几日的冷淡,在没能打通之后也没有紧张的再次拨通那个号码。

是安浔自己走上的这条路。

当年她孤孤单单的回来,最后终于亦因为自己的一次次选择,把自己逼上了这样一条孤身一人的绝路。

身边所有人都无法成为她的依靠,她也没有去依靠过谁。

所有人都有除了她之外的人生,无论是曼曼苏洛,还是辛家的爸爸妈妈,还有她身边紧盯着她的所有人,他们的生活里都有其他的重心,永远不可能仅仅只有她一个,当然似乎,就连霍城都是这样…

在安浔恋爱之后,所有人渐渐自然而然把她交托给了那个他们心目中很爱很爱她的男人。

他们不能随时陪伴她,但是霍城可以。

他们做不到24小时照顾她,但是霍城做得到。

有了这样一个人陪着她保护她,甚至忍受她稀奇古怪的烂脾气,再不会让她孤单寂寞一个人,所以他们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着,安心的松了手,转身去继续过好自己的生活。

结果却是没有人想得到,会有这样一日,那个男人也会转身,也会有背对着她走远的时候。

在这个本该举家团圆的热闹节日里,那个唯一可能最记挂她的人,甚至先她一步离开了临江。

所以他并不知道她丢了,也不知道她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被迫玩着这样的游戏,甚至可能毫不知情,她此刻心底疯长的,对他深深的想念。

在走过一道拐弯,前方馨香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的时候,安浔想,霍城,他现在在哪里,又在做着什么呢?

那一晚他那样伤心,她那样伤了他的心,待到他终于知晓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事的时候,那瞬间他心底涌出的第一丝情绪,会是疲倦还是难受,会是在意还是漠然,他还会再回头,看看她么?…

——

京都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

雪花飞舞的这日深夜,古老的院落深处静静亮起一盏孤灯。

灯下,年迈的老妪独自孤坐,沟渠纵深的脸上映着烛火的光影,她在夜半时分醒来,差遣服侍的女官跑来一壶新茶。

净室里安静无声,桌上静置着一盏纯白茶杯,婆婆已经许久没有进行过占卜,还是这样已经就寝后醒来的深夜里,女官猜测婆婆梦兆了什么,她小心观察着老妪的神色,企图从那张苍老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却是什么都没有。

佝偻的老妪缩在矮几之前,身后巨大的寒梅屏风衬得她愈发苍老消瘦,杯子里的茶水已经温热,她扬手将瓷杯倾斜,将茶水缓缓倒入身侧的铜盆中。

沸腾的热水再次倾注到茶杯里,这一次杯中碧绿的青茶全然舒展,在碧水间起伏,带起悠然茶香。

老妪却并没有品茗的闲情,待到茶叶完全舒展之后她扬手将第二道茶水倒去,女官又露出诧异的表情,婆婆难得有这样心神不定的时候。

杯中还剩下足够覆盖茶叶的茶水,左手持杯,老妪阖眼,指尖推送杯沿,在桌上逆时针转过三圈,借着拿起茶托反扣在杯沿上,握住一瞬翻转过来,茶杯里还滚烫的茶水便冲缝隙间流出,将茶托缓缓填满了,直至流尽。

到此茶叶占卜的全步骤便也完成。

女官很好奇半夜三更爬起来的婆婆到底要占卜什么东西。

婆婆是他们渡边家的老祖宗,现任当家人的祖母,成婚前曾经是八坂神社的巫女,成婚之后依然具备神力,常常卜卦算命。

女官远远看着年迈的老妪神色肃穆的揭开反扣的茶杯,然后就静默住了,女官等了很久不见婆婆反应,耐不住好奇悄悄起身走了过去。

走到桌边,女官偷偷抬眼。

那残留在茶托上的茶叶便是占卜的依据,她只看了一眼,就被上头茶叶盘绕的蜿蜒图像震住了,瞪圆了一双美目!

“婆婆这是…!”

女官惊呼出声,那声响惊扰了桌边烛台,烛火跳跃,映上老妪满是褶皱的脸。

“该来的,总会来么?”

沙哑的女声从喉管溢出,含着淡漠冷意,老妪垂眼再次望上雪白茶托正中那道深褐的痕迹,那是一条蜿蜒蛇形!

蛇形,预言敌人。

在早先惊醒她的那个噩梦中,她正是梦见了这样一条漆黑大蛇,囫囵吞下了天上明日,那日头正中,是他渡边家烈日鸟的家徽!

大宅门外,落雪纷飞。

穿着厚重棉衣的守夜人分立两旁,远远的,有人抬头就看见前方风雪间现出一道黑色的影子。

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寂寥的长街那头已是什么都没有。

还以为是自己太累了眼花呢,算着换班的时间,再幻想待会儿进屋喝上一杯温热的清酒,那酒香似乎都从脑海深处飘到了麻木的鼻翼两端,男人不经意偏头,眼神刷过大门另一面站岗的护卫,看过一眼移开,眸光却是不自觉在风雪中凝注,再是寸寸漂移回去,这一次,已是染上了惊恐的寒光!

两个小时前换岗的时候,他们分明只来了六人,左边三个,右边三个。

此刻,却是在他目光所及的对面,那最外侧的第三人身后竟是幽幽现出了第四道影子,鬼魅一般的黑色,它身侧那人缩着脖子低着头,竟是毫无察觉!

下一秒风雪间亮起一道寒光!

那一夜,在还没有尝到烫过清酒之前,门外守卫的男人先尝到了吼间的热血,那股甜腥,有着烫酒一样的温度。

苍凉的老宅大门外,沾了血的灯笼在风中摇摆,喉管断裂的男人一手已经搭在了黄褐色的大门之上,仅仅一步之遥就能脱离苦海,下一秒他吼间滚烫鲜血爆裂而出,将门栏上的烈日鸟映成一片血红!

“咯咯…咯咯咯…!”男人喉管深处冒出血泡,满脸狰狞着朝下倒去。

前方的大门忽然打开,男人尸体就这样滚入门内,露出了后方风雪间,那双冰刀般凌冽的双眸!

那一夜,渡边家直系第八代子孙,本该书写在族谱之上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无情抹去的男人,提着一把长刀,单枪匹马杀入了渡边家,他的母族!

那一夜,大多渡边家的成员正沉浸在香甜睡梦之中,醒来只是屋外却以烈火漫天,凶狠的火舌舔舐着老宅木质的房梁漆黑砖瓦,熊熊笼罩在刚从梦中惊醒的一个个绝望灵魂上方!

那一夜白日里,渡边家的当家人,渡边美雪的亲哥哥渡边隼还和儿子渡边慎一两人详细讨论过如今的局势。

他们聊起藤本家那个老不死的藤本建司晚期的肺癌,聊到如今藤本家两个女儿一疯一残的近况,当然也聊到了本该是渡边家子孙的霍城。

霍城姓霍,到底不姓渡边,他们拉拢他多年,而他如今摆出的姿态仍是拒人千里,甚至在和藤本建司闹成这样的近况下,他依旧拒绝了他们最后的联盟通牒!

恼羞成怒的渡边家终于在几日前做出行动,他们将藤本齐真曾近暗地和他们结盟的消息悄悄透露给了藤本建司!

果不其然,在风声走漏的第二日,山田组就传来可靠消息,藤本建司召见霍城,两人终于就婚约达成了协定!

渡边隼判断,藤本建司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身怀绝症命不久矣,一个养子已经背叛,他唯有把希望寄托在另一个养子身上,就算不甘心也只能把山田组交付了出去。

这样的举动无疑更加刺激了藤本齐真,他已经集结了手下实力预备秘密造反!

而这亦是渡边家等待多年的最佳时机!

藤本齐真反了,而据可靠消息,如今义信也因为霍城的作茧自缚同他生出了嫌隙。

如今这个只能依靠和山田组联姻来巩固实力的男人正在他最低谷的时候,只要他们联盟藤本齐真发动攻击,在得不到义信有效增援的情况下,绝对能在最混乱的时刻将藤本家将山田组一齐拿下!

渡边隼是个谨慎到几乎偏执的人,能让他迈出主动出击这一步并不容易,这便是渡边家多年来错过数次良机无所作为的原因。

而今次他终于等到了心目中的最佳时机,在敌方最脆弱自己最强大的时候发起进攻,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将行动的时间制定在了后天藤本家举办婚宴的时候,届时他们将联合藤本齐真一同杀入藤本本家!

原本是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谁又曾想过,后天就要举办婚礼迎娶新娘的男人,会在这样一个雪夜里单枪匹马杀入渡边家禁地,执行九死一生的杀手任务?!

霍城本不该为了藤本家如此卖命,藤本建司更不该这样的时候把他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用在这么冒险的地方!

这就是知己知彼兵行险招,正是因为了解到渡边隼过于敬小慎微的性格,藤本建司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程依旧大把挥霍了他的嚣张和勇气,选择最玉石俱焚的方案!

所以在藤本建司最后的选择中,霍城才是他真正的弃子。

他终于放弃了他,不再将他的期望将他的重托和藤本家的未来一起,用亲情捆绑加诸在这个逐渐已经远远离开他的养子身上…

用最后一个任务作为交换,他舍弃了他,同时也放过了他。

而这正是霍城想要的。

在一把大火点燃了渡边家的内院,在手持刀刃杀入一条血染之路的时候,看着眼前断臂残肢哀鸿遍野,霍城知道,这些,都是他此刻想要的!

他挣脱一道枷锁,打破的是血缘是亲情,是他心中残留的仅剩的,关于过去的回忆…

那里有跟他流淌着一样血液的所谓亲人,他的母亲曾留下亲笔书信,让他学着善待。

那里还有抚养他长大让他敬仰的所谓家人,他原本决意为他们担负上一辈子的责任义务。

而今晚他用一柄长刀,将两者齐齐斩断!

那柄最初就像横在虚无中央前后皆是茫然的刀,此刻为他开拓出一道血色的路,他选择彻底舍弃过往,无论是形式上,还是内心深处!

他丢弃了母亲的嘱托,忘掉那些曾经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温暖如今却渐渐变了味的情义,他要得到的,是他这段时间里苦苦寻求的改变!

他想,只有这样,或许他才能找到那前进的一丝契机。

虽然他还并不明确自己在这里做这些事,究竟有什么意义…

在一刀劈入渡边慎一的面颊,再将刀锋深深拧进渡边隼的胸腔,热血喷薄而出的时候,霍城脑海深处浮现的,是一双青黑淡漠的眼。

他双眼赤红,因为没有服用镇定剂而压抑在暴走边缘,他胸口肆虐着疯狂的情绪,难耐非常,却是这样的难耐让他感觉真实,那是真实的疼痛和感情,而不是药物作用下云里雾里,就连那双眼都慢慢快要看不清了的虚无…

他不想忘记。

他不想放弃!

他宁愿记忆里留下的是那最纷乱一夜痛苦不堪的回忆,宁愿是那双最陌生也最没有温度的眼望着他,让他栽倒在冰凉困惑的孤寂里也不想抽离,他只想那双眼,还能这样看着他。

他选择了离开,像个最可笑的逃兵。

那时他根本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却满心都是无法退后的执念。

他等了她整整七日。

龟缩在最黑暗的地方,努力治疗着最卑微不耻的精神病,他幻想有一天她能回来告诉他她重新选过一次,她还是要他的,结果事实证明,这些全是妄想。

离开前的那晚,他去了她酒店门前,隔着重山万水,望着她窗前那盏青灯。

他连囚禁她都失败,清醒过后他发觉自己无法再去确认她再次看见他时会有的眼神。

肉体的禁锢永远无法拉近心的距离,他想起那个梦,那个摧毁了他最后防线的梦,梦里他问她,他要的是什么,她说你要一心一意,你要天长地久,你要我爱你,永远爱你,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是的,他要一心一意,他要天长地久,他要的是她,能跑能跳能说能笑的她,抱起来会有温暖体温,眨一眨眼,就能把他整个世界都点亮的她。

他要这样的她来爱他,所以很可悲,他要的这些所有,单靠禁锢单靠死亡,他没有一样,能够真正得到…

他退缩了,他害怕了,他的记忆停留在迄今为止最痛的时刻。

那一晚,浴室惨白的灯光下,她浑身是伤那样无助的躺在淋雨房冰凉的地板上,明明是受尽折磨的一方,当他颤抖对上她的眼,恍然看到的却是那一片青黑里,带着怜悯又暗暗疼惜的目光…

她在可怜他?

因为他有病?

她在心疼他?

因为他再无尊严,卑鄙无耻,失无所失?

那她那么可怜他,心疼他,为什么她就是不爱他,不爱他?!

她不爱他,不要他,所以他的爱他的要都不再有用!

他卡在一道深深的鸿沟之前,被断掉所有通往心之所向的桥梁,当他回头,发觉身后并没有一路走来的脚步,那一刻他再次深深体会到惊恐无助,他失去的不仅仅是方向,还有所有蒙尘的,他至今为止最为宝贵的感情同生命。

他是多想她…

霍城想,他是有多么想她。

在离开的每一个日夜,不间断的时间里,在他看不见她碰不到她无法在对她说出一句话的时间里,他那样恨她,那样想她!

眼角余光处闪现一道白光,他转身举枪毫不犹豫扫射过去,那是一个惊慌失措跑过的年轻女孩,被子弹打得浑身抽搐倒向身后房门,划拉一下,那千疮百孔的整面大门被压垮,女孩倒在血泊里,当场死亡!

更多的黑衣保镖冲了上来,霍城不是神,一路从大门杀到前院,再从前院杀到后院,火光漫天中上百人的抵挡,他浑身都是细小的伤。

伤痛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反应他的速度,鲜血甚至更加刺激了他弑杀的心,抽刀利落收割着一个个人头的时候霍城想,安浔,她是不喜欢他这样的…

他隐隐察觉到,她甚至可以接受他黑暗不堪的身份接受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狂,却不能接受他与过去这些人的牵扯。

她不喜欢莫锦心,她也不喜欢义信,她更不喜欢藤本家,这一次,所以这一次,他再也不跟她讲那些她不爱听的大道理了,她不喜欢的他不再尝试让她接受,她不喜欢的,那他就统统不要了!

你看啊,安安,我不要了…

那些血缘亲情,养育之恩,他用刀用血一样样割去,他以后谁也不要,他只要她一个,这样,好不好?

在她也不在的时候,在她也舍弃了他的时候,他努力做着这些意义不明的事,祈求这一切,都能变成有意义的!

只要她喜欢,只要她看到,只要她想要的,他今后都努力一样样为她做到,这样,她能不能再回头,看一眼他?…

人被逼入一间净室,里头香木燃烧出浓郁的味道,一展宽大的红梅屏风横在正对大门的墙前,这里已是渡边家最深的一道院落,隐居着最德高望重的老祖宗。

渡边玲子端坐在屏风之前,身前一壶清茶早已冷却,摔碎的白瓷茶杯中,那蛇影已经烂成一堆茶渍淤泥。

刀枪拼杀之中,渡边玲子缓缓睁开她耷拉着眼皮,看着前方内室里互相搏杀的影子。

那些年轻人们,那些渡边家的年轻人们,她年岁大了,已经无法再一个个叫出他们的名字。

静静坐着,年迈的老妪用那双昏黄的眼打量着人群,终于在一人被子弹爆头鲜血洒了一地倒下之后,她在寒光里,看见了一双染着鲜血的狭长双眸。

这双眼啊…这双眼…

渡边玲子就这样幽幽的想了起来,其实这灭族的惨剧,或许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埋下了危机的种子。

当年她就要求过的,要求她的小儿子渡边次郎不要迎娶那个女人,那个带着万贯家财和黑道背景嫁过来的,长着这样一双狐媚又狭长的眼眸的女人。

“那是红颜祸水。”

凌冽军刀飞旋劈斩入一人的腰腹,将花白血肠连根带出的时候,有低哑苍凉的女声缓缓响起来,明明现场拼杀的那样的激烈,这带着凉意的声音却似魔音,瞬间侵入脑海,流窜四肢百骸。

“鸠声鸣鸣,占鹊之席,养虺成蛇,隐患无穷!”

“在那年深秋,那女人诞下女儿的时候,我叫次郎抱走那个孩子去溺死,那本是渡边家逃脱既定噩运的最佳时机。”

阴沉的,老妪用苍老的声线道出当年往事,阴冷的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人群中央那嗜血灭亲的男人,她所有的话,都是讲给他听!

“那个孩子长着一双柳叶般的眼,还是个女儿,柳叶如刀,姬命邪魅,根本就是不详之人,无奈我儿愚昧,第一次没能狠心下手,被那个女人发现将孩子抱走,偷偷养大了。”

“后来他们甚至将孩子接回家中,那年天神庇佑我又占得梦兆,坚决反对将那丫头远嫁。”

老妪冷笑一声,声线里尽是嘲讽。

“可是啊,这个家族里永远都只是一群只看得到眼前利益的人,竟是没有人把我的意见当回事。”

她的力量被家族所不齿,没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她的预言,表面上一个个尊敬她祖母的身份,暗地里却嗤笑她是个教唆儿子大义灭亲的冷血神棍,只会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占卜来戏弄她讨好她,这样的家族,鼠目寸光,逃脱不了命运责罚根本就是罪有应得!

“既然他们每人相信天神的预兆,我也不再阻拦,那个丫头就这样嫁出去了,当然我也从未跟人提过,当年她出生之时我就为她看过命相,天生妖邪福泽浅薄,根本活不过二十岁。”

带着恨意同淡淡愉悦的一句,冷冷传入脑海深处,终于让人群中央那双很沉的眼底有了轻微波动!

反身霍城一刀狠狠朝着身侧举枪射击的男人砍去,一刀将那枪身斩断,刀锋斜拉而上,生生削掉了他大半脑壳!

“红颜薄命,她不仅早亡,我还算到她死状凄凉,死后更要投入畜生道,生生世世轮回其中不得超生,均因祸心反噬!”

砰——!

话落耳边一阵枪声炸响,带着硝烟的子弹划破香气同血腥交织的诡异空气,朝着对面冷心冷面的黑衣男人直射而去!

那一瞬霍城急速一个位移,咬牙侧身,长臂一展手中军刀飞甩而出,直接朝着身后老妪的眉心刺去!

看到霍城分心还丢到了武器,对面仅剩的渡边家子孙抓住时机咬牙再开一枪,下一秒那双阴鸷冰凉的墨瞳已是只比眼前!

迅猛无端的速度,疯狂弑杀的眼神,枪声在霍城耳边炸裂,子弹擦破他的脸颊打碎他耳畔一簇碎发,下一刻男人持刀的手腕被狠狠钳制,向外一掰,他惊恐万状还没来得及做出半分反应,一只无比冰凉的手掌已经生生掐上咽喉,将他猛然掼倒在地!

嘣!咔嚓!

男人砸向地面的巨响中颈骨断裂的轻响同时响起,瞪圆了黑白分明的眼珠,男人半点声音都没能发出,红着一张脸呛出一口血,四肢一瘫,当场咽气!

这一夜,整个京都都笼罩在细密冬雪中。

郊区的大院,在雪夜里熊熊燃烧,染上绮丽光彩。

大门房檐下的灯笼沾着半扇嫣然,在火舌的舔舐中瑟瑟颤抖。

内庭院落里的梅花掬了满盏红汁,在夜风的轻抚下沉沉低头。

三进的院落,随着男人瘫软而下的四肢,里里外外,沉浸一片死寂。

半身血污的男人在内院最深的净室里缓缓起身,转身,望向身后唯一的活物。

那柄明晃晃的军刀就插在那扇红梅屏风上,刀尖钉着一把花白发髻。

屏风前枯槁如同老树盘根一样的老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坐在那里。

她方才那一方极尽恶毒的话,里头提到的那个本该被溺死后来又远嫁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可笑的是,他的母亲,渡边美雪,同样也是眼前这个恶毒老太婆的亲孙女!

冷冷的,那双染着血光和寒意的狭长眼眸望上老妪的脸,指尖一滴嫣红的血落下的时候,霍城微微勾唇,露出一抹嗜血冷笑!

“占卜?”

“神婆?”

“那你今天有没有占到渡边家的灭亡,有没有尝试占卜一下,你自己的死,又会有多凄凉?”

冰冷的话语,带着至深压迫,那本该教这样年纪的老太吓得雍容不在抖如筛糠,当然如果开口威胁的人脸色不是如此苍白效果可能会更好。

渡边玲扬起头,那张再无仪表可言的脸,冷冷对着眼前年轻的男人,她看入他那双最让她讨厌的眼,半晌,眼底有冷光闪过。

她当然不觉得自己今晚有生还的可能,占人不占己,知天不知命,她算不到自己这一身的劫数,不过…

想着,渡边玲一侧脸皮牵扯起来,突然露出了一抹诡异笑容。

“不过就方才那么长时间,我倒是为你算了一卦,算作临行前的赠礼,如何?”

阴冷老妪笑起来鬼气森森,那笑容让霍城都为之一震,话落她忽然笑意尽收,冷冷开口:“你的命硬且毒,无福无禄,无寿无泽,煞星降世,克母弑父!”

那苍老声线变得尖利,披头散发的老妪化作最恶毒的魔鬼,诅咒出口的刹那,霍城眼底闪过冰冷鄙夷。

“呵,不信?”

老妪轻勾的唇角,忽然扬手,将手中纸扇直直指向了窗外:“那你看,那是什么?!”

尖利话落,屋外夜空之中忽然划过一道白光,紧接着便是惊雷乍响,雷声之中方才还夜雪纷飞的屋外忽然砸落豆大雨滴,倾盆大雨倏然而至,轰隆的雨声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雨声里,老妪阴笑着开口道:“我还知道你最重要的一段缘分,就起缘在这样一个大雨天。”

雷声中,霍城难以抑制的微微瞪大了眼,脸色瞬间苍白!

“被我猜中了,对么?”

老妪阴测测收回折扇,掩上面颊:“啊,那是多好的一段姻缘啊,那是你最在乎的东西,对不对?可是啊,你还记得么,我刚刚告诉过你,你是煞星降世,你克母弑父刑儿剐女,六亲无缘,你在意谁就是害谁,你最在意谁,就会害死谁!”

“我断你——!”

老妪拉长了声线,在第二道闪电落下的惨白光亮中,狞笑着嘶吼道:“我断你,终将痛失所爱无伴终老,孤独一世,无子送终!”

轰——!

再是一道惊雷滚落在地,将院落上方的火焰几乎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熄,焦黑的断壁残垣间,鲜血混杂着泥水,沿着沟渠流出大门,流淌在长街尽头。

一道黑影撞破纸门摔倒在净室前的回廊上,冰冷大雨让他浑身伤口蚀骨般生疼,霍城皱着眉,趴伏在地,在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间难以控制的剧烈呼吸,这是过度呼吸的症状,他指节在木质回廊上扣紧,指尖深深深深的,潜入掌心皮肉里!

死了,那个老妖婆已经死了,被他几枪打爆了头!

一个随手就可以捏死的杂碎,她的话根本不可信,不可能可信…

所以不会是这样,他不会是这样的,安安也不会是这样…不会有事的,她绝对不会有事的…

胡乱的想法充盈脑海,将方才还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男人击得溃不成军,霍城不知道他浑身都在抖,远远的,当一身紫青和服撑着竹伞的女人跨国尸山血海找到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微微让人无法前进的画面。

山崎云在雨中停下脚步。

天边积云密布,这一场雨蹊跷诡异,只落在这间阴冷的大宅方圆几十米的地方。

她看着霍城的状态,不确定此刻是否应该上前打扰,眉心微微蹙起的时候,霍城突然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那一眼里甚至没有焦距。

山崎云顿了顿,还是决意和盘托出。

“信子那边刚报上来的消息,临江那边已有三日没有传来过通讯。”

冰冷女声随着落雨一道打落,霍城浑身都湿透,有鲜血沿着他发白的指节往下留,他抬头盯着山崎云冰冷的眉目,半晌喃喃:“…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山崎云很想这么说,咬咬牙她眼中也闪过一道不渝,“魑”的通讯网以前一直都是她负责,她要求旗下所有执行任务的成员至少每三日汇报一次行踪,以便她时刻掌握他们的动态。

之前霍城瞒着她调配了人马去保护那姓安的女人,她知道后虽然不赞同却也没有忤逆,离开临江前她特地挑选了一人作为通讯员,要求以后按时向她汇报全员状态。

结果却是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临江那边就断了联系。

对于如此纪律严明的杀手组织,没有按时完成指令一般等同于无声的死亡通知。

而临江的杀人里甚至还包括了一名身手了得的影杀!

在来的路上山崎云还怀疑过是霍城察觉了她的安排,怪她多此一举故意让那边无视了她。

现在她发觉原来他也不知情,她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出一片茫然。

皱着眉头山崎云刚想开口,忽然一阵嗡鸣从霍城身上传来,他顿了顿,低头飞快掏出手机。

那手机屏幕上伴着嗡鸣探出一个跳舞的黄色小人,小人欢快的在雨中跳着踢踏舞,哒哒哒,一个来回之后,扬手一挥带出一行字。

【121嘉华高中特大绑架案有最新视频流出啦,看吗看吗?看嘛看嘛!快点点开人家嘛!】

随着字母弹出,那小人扬起的嘴角一张一合,话落不等任何操作,一段视频已经自己跳了出来!

那是一个灰暗的地底空间,晃动的镜头中,一个黑衣蒙面的男生手持军刀,狠狠割开了前方穿着短裙的女孩的喉咙!

鲜血飞溅,血水喷溅上前方数个女孩的脸,虽然画面暗沉却能清晰看到那些女孩手里都拿着枪,她们拿着枪落荒而逃!

下一刻画面一闪,切换成到一个凌乱的角落,那里拥堵着很多人,争先恐后的往前挤,忽然前排几个男生慌张举起抢来,下一秒对面冲出一个穿着白裙的女生,尖叫着抬起冲锋枪朝着人群扫射而去!

再然后,鲜血浇灌,肢体横飞,血肉模糊的一段视频后,画面再次切换,这一次换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那里一个女生正背对着镜头跪倒在一片血污里,前方墙边靠着一个开膛破肚的死人,镜头拉远,忽然转向后方,那一瞬墨瞳骤然紧缩,霍城感觉心跳都刹那停滞!

那阴暗的画面上现出了一张熟悉的脸,长发高束,雪肤苍白,一双青黑的眼底带着冰凉情绪,那是,安浔…

她站在跪地的女生身后,身上穿着防寒服,肩上挂着机关枪,那样子甚至一瞬和他记忆的某个画面重叠,除了她身上的真枪实弹,和她对面,真正的尸体!

噗,画面在下一秒跳跃,手机屏幕再度陷入了一片黑暗!

隔着千山万水,遥远的大洋彼岸,异国他乡覆盖着冰渣的广袤隔壁下,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孩坐在幽蓝电脑屏幕前,抬眼凝望上满屏程序,轻轻敲下确认件。

“滴滴——,当当当——,叮——叮——”

清冷的这日清晨,车水马龙的城市街道,安逸祥和的小区大院,肃静威严的校园课堂,还有喧闹嘈杂的集市拐角,无数铃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一个会跳舞的小黄人出现在了每一个低头掏出手机的临江市民眼前。

他唱着欢快的歌,跳着滑稽的舞蹈,一曲终了他深深一鞠躬,扬手带出一段配着诡异童音的字母来。

【121嘉华高中特大绑架案有最新视频流出啦,看吗看吗?看嘛看嘛!快点点开人家嘛!】

话落,一阵惊爆耳膜的女生尖叫在满屏喷溅的鲜血里,响彻整座城市上空!

游戏,这才开始了!

------题外话------

米娜今天一直刷字到现在,好累…

话说白周五去验血糖,昨天晚上查了一下,发觉孕期血糖测试好像很多亚洲妈妈都过不了,因为据说我们爱吃的大米面条等等都是高淀粉的,所以比欧美妈妈更容易孕期糖尿病/(tot)/~

白表示有点吓到了,而且我孕期水果吃得特别多,整个夏天都在啃西瓜呜呜呜,后来听说甜的吃多了容易糖耐受损…如果周五检查不过后面就要去再做三小时的验血,还过不了的话就成为糖妈妈了,之后每天都要在家扎手指验血糖,还要见营养师,我突然觉得怀宝至今所有的好心情都被打压了,求抱抱/(tot)/~

唉,上来给大家哭一哭发泄一下,希望能一切顺利,群么么大家!(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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