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一个半月前,当时平舆君熊琥刚刚收到消息,得知他埋伏在朐一带的伏兵,成功地用魏国连弩击沉了楚水君的坐船,迫使后者靠岸,转走陆路。
得知此事后,平舆君熊琥一愣,心下暗暗想道:陈礼失手了么?
因为按照他对部将陈礼的嘱咐,他要求陈礼设法摧毁楚水君的船只,只有当陈礼失手的情况下,平舆君熊琥埋伏在朐一带的军队,才会亲自动手,用战争兵器击沉楚水君的坐船。
似这般双重保险的安排,主要是要避免落下口实,就像楚水君后来一眼就看穿了袭击他的‘乱军’的真正身份一样,在楚国西部,只有平舆君熊琥能弄到魏国打造的机关弩,因此,只要熊琥麾下的平舆军动用了机关弩,就难免被人识破底细。
这不,没过两日,楚将斗廉就得知了楚水君坐船被‘乱军’击沉的消息,亲自前来试探熊琥,熊琥费了很大精力,才将斗廉打发走。
这也难怪,毕竟楚水君在楚国的身份不一般,斗廉生怕前者遭遇袭击这件事牵连到自己,是故当然要打听清楚情况,直到熊琥暗示他这件事与他无关,斗廉这才作罢。
不得不说,为了借刀杀人,给张启功与芈芮一众创造伏杀楚水君的机会,平舆君熊琥可谓是煞费苦心。
但让平舆君熊琥颇有些担忧的是,他并不清楚此时的张启功与芈芮一行人究竟藏身在何处,是否能顺利地截住已弃船登岸的楚水君,因此,他在沉思片刻后,决定派一支伏兵埋伏在古罗县,倘若张启功与芈芮失手,就由他亲自动手。
古罗县(枝江)一带,就在巫山东南侧,即是一个半月后魏国皇后芈姜带着商水军伏击楚水君的地点。
可没想到的是,他刚刚决定再派一支兵马埋伏在古罗县,便收到了来自襄阳、樊城一带的紧急战报,得知魏国兵出南阳,攻打这两座城池。
襄阳与樊城,地处襄水上游的南岸与北岸,乃是平舆君熊琥早些年下令修筑、专门用来遏制南阳羯族的城池。
记得在五方伐魏战役中,曾经居住在三川郡的羯族人,被当时的魏公子润与其副将司马安击溃,羯族人的三大部落中,除部落投诚魏国,其余羯、羚两个部落皆被魏军击溃,这些残存的羯族人,被迫离开三川,向南逃到南阳,从此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来。
当时的南阳,亦充斥着本土势力,主要是巴人与黔人,还有一部分贼寇。
为了同心协力抵御外敌,羯、羚两个羯族部落合二为一,鉴于当时羯部落族长巴图鲁、与羚部落族长阿克敦,皆在这场战争中丧生,余下的羯人便推举了阿克敦的儿子克雅图作为新部落的首领。
由于羯人在与魏国的战争中损失太过于惨重,南阳羯族起初在与巴人主要是向北扩张的巴国相氏一族的战争中遭到失利。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南阳羯族首领克雅图想到了身在三川郡的同胞,希望能得到三川羯族的帮助。
当时的三川羯族,主要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投诚魏国的部落,因为该部落的首领鄂尔德默始终亲近魏国,因此在战争之后,这部分羯族人并未被魏国所针对,甚至于后来还加入到了川雒联盟;而另外一部分羯族人,则是前羯角部落联盟的失败方,首领为古依古,督军为博西勒,这些羯族人因为战败而为魏公子润无偿效力十年,满十年后,他们建立了川北联盟,其中督军博西勒,后来作为魏国的将领,率领羯角骑兵活跃于第一次中原诸国混战与第二次中原诸国混战,成为在魏国担任一军主将的唯一一名羯族人。
不过当南阳羯族首领克雅图向三川联盟的同胞求援时,博西勒还不是魏国正式授予将职的将领,在当时统治三川郡的川雒联盟当中还没有什么言语权,好在部落的首领鄂尔德默念在彼此都是羯人的份上,向当时在三川联盟中最具权威的青羊部落与纶氏部落求情。
青羊部落的老族长阿穆图,乃是乌娜的生父,而纶氏部落的族长禄巴隆,在那场战争后就成为魏公子润的忠实走狗,鄂尔德默想要川雒联盟帮助南阳羯族,就必须说服这两位。
阿穆图是一位友善的长者,且考虑到曾经青羊部落与羯族并无什么太大的恩怨,遂同意了此事,但纶氏部落的族长禄巴隆却极力反对。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所效忠的魏公子润,对南阳羯族这股不肯臣服于魏国的羯人很是反感,作为魏公子润的忠实走狗,禄巴隆又岂会暗中相助南阳羯族?
在这种情况下,南阳羯族首领克雅图向川雒联盟提出了一项提议,即他南阳羯族掳掠巴人、黔人作为奴隶,向川雒联盟交换粮食与兵器。
当时的魏国正在迅速崛起的阶段,无论是魏国朝廷,还是民间商会组织,都欠缺大量劳力,因此,禄巴隆考虑再三后,便将此事上报魏国。
当时魏公子润不在大梁,收到呈报的乃是魏国君主赵,赵一听说南阳羯族准备攻打、抢掠巴人,遂默许了这件事。
就这样,南阳羯族接着川雒联盟重新与魏国搭上了线,势力迅速增强,而禄巴隆的纶氏部落,亦摇身一变成为魏国最大的奴隶中介商,从南阳羯族手中收购奴隶,专售于魏国朝廷与魏国的商人,一夜暴富,成为川雒联盟中最富有的部落之一。
在得到了魏国打造的军队制式兵器与甲胄后,南阳羯族终于展现出了他们作为羯族人的凶悍,在几年时间内就将巴国相氏一族、郑氏一族打回了巴山以南,基本上控制了南阳一带。
至此,南阳成为南阳羯族的牧马之地。
壮大后的南阳羯族,攻击范围更为广阔,西至巴国的樊氏一族、相氏一族、郑氏一族,东到楚国的西郢郡,中间包括黔地、巫郡,都尘给南阳羯族的狩猎场。
鉴于南阳羯族几次骚扰进攻西郢郡时,出于其游牧民族的习惯,总是喜欢沿着襄水的流向行动,因此,平舆君熊琥便在襄水上游南岸与北岸修筑了襄阳与樊城这两座城池,一来是为了监视南阳羯族的动向,而来也是为了遏制南阳羯族。
只要这两座城池不失,就算南阳羯族试图绕开这两座城池进攻楚国的西郢郡,楚西亦能兵出襄阳、樊城,袭击羯部落的部落地宛。
在平舆君熊琥看来,南阳羯族虽凶悍,但终归只是一个游牧部落而已,虽强于游击、骚扰,但论正面交锋,绝对不会是他楚西的对手。
果然,在经过几次南阳羯族与楚西的战争中,南阳羯族考虑到进攻楚国损失太大,就将抢掠的重心转向了巴、黔两地。
至此,襄阳、樊城一带就甚少出现南阳羯族为祸的事故。
可没想到,今时今日魏国竟兵出南阳,试图攻打襄阳、樊城,这让平舆君熊琥惊出一身冷汗。
南阳羯族就算了,那只是依靠凭借游牧骑兵作战的部落,中原诸国历代就不乏对抗这些游牧民族的手段,可魏国却不同,倘若被其攻陷襄阳与樊城,魏国就可以在那一带建造战船、训练水军,假以时日,此地训练的魏国水军顺襄水而下,便可直接袭击平舆郡的后背,攻入楚西薄弱的地方。
平舆君熊琥如何不惊?
是故在得知消息的当日,平舆君熊琥便召来西郢君熊焘与楚将斗廉,在经过一番商议后,最终决定由斗廉驻守江州,而他与西郢郡熊焘,则率先返回西郢(江陵),设法抵挡魏国的进攻。
然而,魏国的行动力大大超乎了平舆君熊琥的预测,待等他与西郢君熊焘抵达西郢后不久,便收到了樊城、襄阳两地皆被魏军所攻破的噩耗。
得知此事后,平舆君熊琥心中一凛。
对于魏**队的强大,平舆君熊琥心有体会,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攻克了樊城、襄阳那两座坚城吧?
想到这里,平舆君熊琥便召来了从樊城、襄阳逃奔至西郢的楚军败卒,询问他们那两座城池沦陷的经过。
其中有一名五百人将回答道:“不知怎么,有一伙贼人混入了城内,在夜里杀死了于城门巡守的卫士,将魏军放入了城内。……至于那支魏军,好似打着商水旗号,哦,还有一面魏上将军伍字样的将旗。”
听完这些,平舆君熊琥心中咯噔一下。
论在楚国谁对魏国最为了解,那么莫过于他,别看这名五百人将说得很片面,但熊琥还是从中听出了几分端倪。
在他看来,那伙趁夜袭夺了城门的‘贼人’,要么是青鸦众、要么就是黑鸦众,而商水旗帜以及那面魏上将军伍的将旗,那就更不必多说了,必然是商水军的主将伍忌。
要知道,魏将伍忌的商水军,那可是魏国这些年来出动最频繁的绝对主力军之一,作为曾经在魏公子润麾下横扫中原的魏军,商水军在中原、尤其在楚国声名远播,而青鸦众或黑鸦众,更是魏国天策府辖下的两大密探刺客组织,这些人与商水军联手攻打襄阳、樊城,说实话,哪怕这两座城池的确是战略之地,平舆君熊琥也没有料到魏国会这般兴师动众。
这是要面开战了么?
平舆君熊琥的脑门不禁渗出了几丝冷汗。
鉴于在第二次中原诸国混战后,魏国根本就没有与齐、楚、越等国言和,甚至于在大梁战场上,魏王赵润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喊出了对诸国宣战的那一番豪言,因此,他无法去责怪魏国不宣而战,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去年年末,魏国才刚刚覆亡了齐国,按理来说,应该损失了不少粮食,怎么说也得渡过了今年的秋收,等到明年再对他楚国开战,而眼下已是七月前后,距离秋收只剩下两三个月,平舆君熊琥实在想不通,魏国何以连这两三个月都等不及。
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平舆君熊琥亦放弃了夺回襄阳、樊城两城的念头,毕竟对面的魏军主将乃是伍忌,熊琥很担心双方一旦对上,他是否会被伍忌给擒杀。
于是,他派人请来西郢君熊焘,与其商量道:“魏国既派兵攻打襄阳、樊城,相信定有后续的行动,我必须立刻返回平舆,设法抵御魏军。西郢郡这边,就交给君侯了。”
西郢君熊焘点了点头说道:“平舆君请放心,就算魏军再悍勇,也注定不能攻破西郢。”
看着西郢君熊焘自负满满的模样,平舆君熊琥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忍住没敢去打击前者的信心,只是反复叮嘱西郢君熊焘小心谨慎,固守城池。
待平舆君熊琥坐船离开西郢后没过两日,从战场上再次传来噩耗。
原来,在攻克了襄阳与樊城后,魏军竟没有像平舆君熊琥所猜测的那样,在那一带的水域修建水寨、训练水军,而是迅速率军南下,几乎在同时攻陷了襄水西侧的鄢县(宜城)与东侧的(nuo)邑,好似是冲着西郢而来。
得知此事后,西郢君熊焘又惊又怒。
数日后,他早些下令从巴国撤回的军队,陆续抵达西郢境内,于是,西郢君熊焘便率领这支击败了巴国的军队,北上阻挡魏国的商水军。
如此又过数日,西郢君熊焘率领数万楚军抵达了西郢北面约百余里处的当阳,而此时,魏国将领伍忌,亦率领数万商水军抵达,魏楚两军在当阳爆发战争,最终,西郢君熊焘麾下那支击败了巴国的楚军,被伍忌麾下商水军击败。
此时此刻,西郢君熊焘这才意识到魏军强盛绝非无稽之谈,立刻改变了主动应战的战术,率领败兵退入西郢,试图凭借西郢城的城墙抵挡魏军。
但让西郢君熊焘感到纳闷的是,魏军在攻陷当阳后,并未挥军南下直接攻打西郢,而是折道西南,前往了古罗县(枝江),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古罗县,地处于楚西通往巴国的沿江道路上,魏军攻陷这座县城,便能有效地切断楚国与巴国的陆上联系。
难道魏国是得知大楚已攻占巴国,心中不安,遂派兵试图切断我大楚与巴国的联系?
西郢君熊焘心中忐忑起来。
毕竟秋收在即,待巴国的粮食收成之后,将会大批大批运向他楚国,倘若魏军在这个时候卡死了巴国与楚国的联系,这对于楚国而言,确实是致命一击。
虽然那支魏军只是步兵,但若是其准备充分,也完可以利用绳索、铁锁等物封锁江面,让日后从巴国运粮到楚国的运粮船难以通行。
看来无论如何也得夺回古罗县了。
西郢郡熊焘暗暗想道。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支魏军似乎是准备不充分,或者说,对方根本没有封锁江面的意思,总而言之,西郢君熊焘派人监视了那支魏军许久,也没瞧见那支魏军在江面上设置什么阻碍。
甚至于在大概十日后,这支魏军就在此退回了当阳。
对此,西郢君熊焘感觉莫名其妙:这支魏军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于是他再次派出了许多斥候前去古罗县一带打听消息,然后他才得知,魏军驻军在那一带,似乎只是为了伏击一群人。
“楚水君?!巴王?!”
在沉思了片刻后,西郢君熊焘恍然大悟。
对于楚水君,西郢君熊焘作为楚西熊氏,对前者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因此,虽然他并不支持平舆君熊琥试图借魏人的手将楚水君杀死,但亦默许了这件事。
毕竟曾几何时,统治楚西的汝南君熊灏,亦是让熊焘颇为尊敬的远房叔父。
熊焘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魏国商水军远道而来,接连攻陷襄阳、樊城、鄢县、邑、当阳、古罗,就只是为了伏杀楚水君?!
困惑之下,西郢君熊焘便派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平舆君熊琥。
此时,平舆君熊琥刚刚抵达汝南郡一带,虽然尚未回到平舆郡,但也没有听说魏国大举进攻平舆郡的消息,正为此感觉纳闷时,便收到了西郢君熊焘派人送来的消息,得知了魏将伍忌在古罗县(枝江)一带的行为。
在得知此事后,平舆君熊琥幡然醒悟:可能魏军那般兴师动众,纯粹就是为了伏杀楚水君。
而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在魏国就只有一个人,即魏王赵润。
“看来阿姜在魏国确实得宠……”
在摇头失笑之余,平舆君熊琥继续上路,希望尽快赶回平舆郡。
虽然在他看来,此次商水军出动的主要目的,可能仅仅只是伏杀楚水君,但他楚国也因此失去了襄阳、樊城、鄢县、邑、当阳等几座城池,使西郢郡彻底暴露在魏军的眼皮底下,一旦日后魏国正式对他楚国用兵,西郢郡难免首当其冲遭到魏军的攻击。
但事已至此,平舆君熊琥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再次叮嘱西郢君熊焘务必死守西郢,否则,倘若魏军夺取了西郢郡,就算巴国已被他楚国所占据,但会因此而失去战略意义。
伍忌在西郢郡,那么,我平舆郡的对手,就只可能是沈了……
一想到自己曾经还希望将女儿嫁给沈的儿子,结果他二人却接二连三地处于敌对立场,平舆君熊琥亦颇为感慨。
正如平舆君熊琥所猜测的那般,此次魏军攻入西郢君,或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在伏杀楚水君之后,魏将伍忌便暂时没有了其他行动,只是致力于巩固襄阳、樊城、鄢县、邑、当阳这几座的防务,试图将这几座城池,作为他日后进攻楚国的后方。
此后,魏楚两国再次出现短暂的和平,一直到该年的十月。
魏昭武八年十月,魏王赵润以天策府的名义下令,拜商水守沈为西路主帅、拜宋郡守司马尚为中路主帅、拜北海守乐弈为东路主帅,携伍忌、桓虎、陈狩、许历、季武、田耽、田武、田括、燕绉、李岌、蔡擒虎等几十位魏国将领,共同讨伐楚国。
魏昭武九年春,魏国正式起三路大军讨伐楚国,魏楚之战就此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