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是属于我的了!”
在打扫战场时,一名目测年仅二十岁的楚国的粮募兵,于哄抢的同伴手中,幸运地从一名齐国士卒的尸体上抢下甲胄,欣喜若狂般捧在怀中。
尽管那只是一套皮甲、只有在胸膛处是少许的铁甲,但仍旧使这名粮募兵欣喜若狂,甚至于,那些没有抢到齐军甲胄的其余粮募兵们,皆用羡慕乃至嫉妒的眼神看着他。
“喂,小子,把你手中的甲胄交出来!”
此时,有三名五大三粗、长相凶恶的的粮募兵走了过来,其中两人皆已穿上了齐军的甲胄,唯独一人还未拥有甲胄,且此时不怀好意地对那年轻的同泽说道。
听闻此言,那名年轻的粮募兵警惕地退后了两步,将手中的甲胄死死抱在怀中。
谁不知道,对于他们这些堪称战场炮灰的粮募兵而言,在打扫战场时从敌军的尸体上收获一套甲胄,这才是在战场上唯一能保证他们生存的方式。
“嘿!”
见这名年轻的粮募兵同泽似乎并不是很顺从,那三名粮募兵壮汉对视一眼,隐隐将那名年轻的粮募兵围了起来,不怀好意地要挟道:“小子,不想吃苦头的话,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出来比较好。”
看着那三名凶神恶煞的粮募兵,那名年轻的粮募兵咽了咽唾沫,眼中闪过几丝畏惧,本想就此服软,但一想到家中的老父老母与兄弟姐妹们,这名年轻的粮募兵,反而镇定了下来。
我要活下来!我必须要活下来!
在这份信念的促使下,他徐徐从腰间的剑鞘中拔出了一柄利剑,睁大眼睛瞪着那三人。
然而看到他手中那柄利剑,那三名粮募兵壮汉却是眼睛一亮,其中一人笑着说道:“哟,没想到还有其他的好东西。……小子,你是想跟我们三个比划比划么?”
那名年轻的粮募兵强忍着心中的惊惧,压低声音,隐隐有些气喘地说道:“你们要抢我的东西,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但,我一定会拉一个人垫背!”
“……”
仿佛是从这名年轻的粮募兵眼中看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那三名粮募兵壮汉对视一眼,暂时没有行动。
而就在这时,楚军将领斗廉带着带着一队士卒经过这里,瞧见这一幕,皱皱眉,忍不住开口喝道:“你等做什么?”
听闻此言,那三名粮募兵壮汉吓了一跳,回头一瞧,见来人竟是将军级别的斗廉,连忙堆起笑容,纷纷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将军,就是跟这个小兄弟说几句话,没事没事。”
楚将斗廉冷冷扫了一眼那三名粮募兵壮汉,面无表情地说道:“景云公子此刻就在战场上视察,别给我惹事!……否则,斗某定然饶不了你们!”
“明白明白。”
那三名粮募兵壮汉连连称是,点头哈腰、满脸谄笑地离开了。
见此,斗廉继续带着随行的士卒往前走,却听到那么年轻的粮募兵由衷地感谢道:“感谢您,斗廉将军。”
斗廉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名年轻的粮募兵,尤其是对方的眼神,他微微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视察。
这一个小插曲,只不过是此刻战场清理工作期间所发生的种种的一个缩影而已,只是这名年轻的粮募兵运气好碰到楚将斗廉,而其余有些被抢夺了甲胄的粮募兵,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而与此同时在战场的边缘,寿陵君景云与邸阳君熊沥正并肩行走着,一边视察着战场的清理工作,一边闲聊着。
“邸阳君此番率军来援,景云万分感谢,若非邑君的援兵,我军恐怕还要在东莱军手中吃一场败仗。”寿陵君景云感谢道。
就在四五天,当齐国的援军东莱军抵达郯城时,寿陵君景云正在攻打郯城,由于无法及时抽身,故而被齐国的东莱军偷袭了侧翼,吃了一场败仗。
自那日之后,齐国的东莱军就开始方面对景云率领的楚军施压。
齐国的东莱军,乃是专门负责镇压东莱郡境内夷族的军队,是齐国为数不多的、常年处于交战状态的军队,实力比一般齐**队当然要强得多,别看寿陵君景云麾下有十几万的兵马,但考虑到其中有七成都是不堪一击的粮募兵,事实上,寿陵君景云这支楚军,良莠不齐,还真不是那三万余东莱军的对手。
而就在寿陵君景云这支楚军局势堪忧的情况下,邸阳君熊沥率领五万正军、五万粮募兵赶来支援,挽回了寿陵君景云的劣势,且在今日,成功地击败了齐国东海军、东莱军这两支军队,创造了自打寿陵君景云踏足东海郡以来的第一场大捷。
别看面对齐军,每次往往都是楚军占据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但事实上,楚军想要打赢齐军,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面对寿陵君景云的感谢,邸阳君熊沥朗笑着说道:“景云公子言重了,事实上我就是把军队带到了这里,除此以外,对这场仗毫无贡献。”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忍不住略带尴尬地笑了起来。
他说这话,当然不是谦虚。
与他的兄长、前邸阳君熊商不同,现任的邸阳君熊沥,此前纯粹也就是仗着父兄庇佑在封邑安享富贵的纨绔而已,无论是勇武还是谋略,皆不如兄长熊商,只不过是因为熊商的儿子目前尚未成人,是故,邸阳熊氏一族才将熊沥推出来暂代邸阳君而已,待等侄子长大成人之后,这个爵位还要要交还回去的。
当然,具体之后如何,或者干脆点说到时候熊沥是否愿意将邸阳君的头衔与权利交还给侄儿,此事与这场战役无关,就不多做赘叙了。
与暴戾、霸道、草菅人命的兄长熊商相比,熊沥堪称是楚国旧贵族的典范,平庸、无谋、贪婪、怕死,唯一的优点,可能就在于熊沥尚有自知之明事实上楚国的旧贵族们,很多人都是有自知之明的,还真没几个明明是蠢材却瞧不起别人的狂妄之徒。
在旁,寿陵君景云麾下巩固心腹大将羊在听到邸阳君熊沥的话后,笑着说道:“邸阳君及时率领十万大军抵达此间战场,就是对于此战的最大贡献。”
听闻此言,邸阳君熊沥眉开眼笑地笑了起来,羊这话等同于是在向他暗示,这场仗肯定有他的一半功劳。
在说说笑笑了一番后,不懂兵事的邸阳君熊沥询问寿陵君景云道:“景云公子,依你之见,郯城打得下来么?”说着,他咽了咽唾沫,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率军来时,那熊拓许下了承诺,在这场仗中功勋卓着之人,皆能获得一座齐国城池作为封邑……”
在他的话中,他是直呼楚公子城君熊拓的名讳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熊拓摘掉了原本属于邸阳熊氏的三天柱头衔,而将其给了楚西平舆熊氏的平舆君熊琥别看彼此都是芈姓熊氏宗族的族人,但事实上,自从当年汝南君熊灏被楚东贵族逼死之后,楚西熊氏与楚东熊氏就彻底成为了陌路人,因此,城君熊拓偏袒楚西熊氏的行为,让邸阳熊氏感到非常不满,只是奈何如今熊拓在楚东执掌大权,因此他们也只能委屈求而已。
但不管怎么样,这次城君熊拓在战前的许诺,战功卓着者可以获得一座齐国的城池作为采邑、不管此前是否已拥有采邑,这个承诺,让楚东贵族们对这次出兵攻打齐国的行动大力支持。
同时,也让一些本来立场还在摇摆的贵族,清楚认识到了城君熊拓的气魄若非是从一开始就打算着吞并齐国,城君熊拓又岂会许下这等优厚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承诺?
不管楚东贵族们曾经是否对城君熊拓抱持敌意,但他们必须承认,熊拓的气魄,远远超过他们当今的大王熊胥,确实是一位可以引领他们楚国的雄主。
因此,就算是对熊拓抱持几分敌意的邸阳君熊沥,此番在接到前者的命令后,亦屁颠屁颠立刻率军前来支援寿陵君景云,希望能在战场上获得一些功勋,使他拥有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封邑毕竟邸阳邑可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遗憾的是,邸阳君熊沥问错了人,因为寿陵君景云也不是一位懂得兵事的统帅,他在听了熊沥的话后,便转头看向了羊。
见此,羊心中会意,笃定地说道:“公子放心、邸阳君也请放心,我军攻陷郯城,只不过是时日问题。”说到这里,他本着教导公子景云的心思,解析道:“公子,齐国犯了一个重大失误,您知道是什么么?”
景云想了想,虚怀若谷地说道:“还请将军教导。”
见此,羊抬手指了指远处正在清理战场的粮募兵们,正色说道:“在中原各国的认知中,我楚军实力最弱。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魏公子润麾下鄢陵、商水两支军队,横扫中原、十年未尝一败,然而那两支军队的士卒,十中**却皆是我楚人,谁敢说我楚人羸弱?”
寿陵君景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可否认,魏国的鄢陵军与商水军,也曾一度让他楚国感到头疼,但从民族荣誉来说,魏公子润带领着两支大多由楚人组成的军队横扫中原,这也使得许多楚人有些飘飘然。
“这份认知,实则是因为那些粮募兵的原因……但是,粮募兵当真那样羸弱么?”羊摇了摇头,说道:“粮募兵弱,只是因为他们缺少精良的武器装备,且未经过严格的训练,反过来说,倘若他们拥有足够的甲胄与兵刃,纵使缺乏经验,单凭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也未见得不能在战场上有所作为。……往年,我国与魏国打、与齐国打,魏国的兵卒就不必多说了,自魏公子润出现之后,我大楚的军队,纵使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也逐渐不再是魏卒的对手,魏卒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我大楚的军队面前,甚至能以一敌十,故而我楚军一败再败;面对齐国的军队亦是如此,我大楚往年败于齐国,与其说是败在齐国的士卒手中,倒不如说是败在齐国士卒的武器装备与战争兵器手中。”
说到这里,羊看了一眼邸阳君熊沥,正色说道:“方才羊某所言,邸阳君及时带领援军抵达此间战场,便是对于这场战事最大的贡献,这并非是客套话,在羊某看来,若是今日这场仗我军战败了,那么,公子这边的战事会变得很难打,而眼下,我军取得了胜利,刨除掉邸阳君带来的援军外,我军还拥有了一支……拥有齐军甲胄的粮募兵,纵使粮募兵再弱,在穿戴了齐军士卒甲胄的情况下,伤亡想来也能大大减少,并且,带给对面的齐军更多的压力,若反复如此,齐军愈弱、而我军愈强……这就是末将所说的,齐国在战略上的失误,他们并没有像魏公子润几次迎战我楚**队那样,聚集精锐兵力,在战争打响的第一时刻就给予我军迎头痛击……”
听了羊的话,寿陵君景云与邸阳君熊沥大受启发,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正在清理战场,且剥下齐军士卒的甲胄穿戴在身上的那些粮募兵。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羊叫这些粮募兵清理战场,而不是派遣麾下的正军。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战场约十五里外的郯城,东莱军大将邹忌,正亲自巡视伤兵营,安抚着那些伤势沉重、命不久矣的士卒。
看到伤兵营内那低沉的气氛,不止邹忌眉头紧皱,就连东海军的将军纪宓亦是长吁短叹不止。
“功亏一篑啊。”
在踏出伤兵营,东海军主将纪宓长长叹了口气,带着几分不甘心的口吻说道:“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将楚寿陵君景云的军队逼上绝路……”
听闻此言,东莱军主将邹忌默然不语。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在近几日的针对楚寿陵君景云麾下楚军的作战中,无论是东海军还是东莱军,在士卒们心怀保家卫国这个崇尚信念的情况下,皆发挥出了远超平日的水准,纵使楚寿陵君景云麾下的军队是他们两支齐军的两倍,亦几次被他们击败。
要恨,就恨楚国的援军来地太及时了,楚邸阳君熊沥带来的十万兵卒,恰巧解救了楚寿陵君景云于危难之中,反令此前占据上风的东海军与东莱军,遭遇了挫败在对方兵力乃是己方四倍的情况下被击败,这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只是这两位齐国将领感到很不甘心。
因为只要邸阳君熊沥的援军晚到几日,或者说,他们齐国的王都临淄再派一支精锐前来,他们本来完可以击溃寿陵君景云这支楚军攻打东海郡的先锋部队,重挫楚军的气焰。
“今日战败,接下来的仗,就更不好打了。”
东海军主将纪宓叹息着说道。
听闻此言,东莱军主将邹忌默默地点了点头。
近几日的战争,他们整整折损了万余兵卒,这对于在兵力上劣势的齐军而言,本来就是一桩极其不利的事,然而更关键的问题是,在损失了这么多兵力的情况下,他们还战败了。
战败意味着什么?
战败意味着他们无法清理战场,无法回收遗落在战场的箭矢、弩矢,以及那些战死的齐军士卒的兵器与甲胄这些东西,如今怕是已落入楚军手中。
人命这种东西,在楚国是不值一提的,纵使今日战死十万人,明日楚国照样还能拉起一支十万人的军队,根本不痛不痒,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于武器与装备只要楚军取得了胜利,却夺走清理战场的权利,纵使齐军杀再多的楚军士卒,也无法从根本上扭转不利的局面。
在回到城守府的书房里后,邹忌、纪宓两位齐国将领,一同写了一封战报,将近几日的战况详细书写下来,派人送往王都临淄。
此后数日,正如齐将邹忌、纪宓二人所预料的那样,前几日的胜仗,助涨了楚军的士气,以至于寿陵君景云与邸阳君熊沥二人,合力对郯城施压,以至于此前明明还能取得一些优势的齐军,眼下只能被迫缩在城内,眼睁睁看着楚军袭掠附近一带其他的城县。
九月下旬,楚国寿陵君景云与邸阳君熊沥二人,合兵二十万,对郯城展开堪称疯狂的猛烈攻势。
由于在兵力上处于绝对优势,景云与熊沥各自负责一日的攻城战,日日攻城,让郯城城内的齐军几乎没有歇整的时间,甚至就算是在夜晚,楚将羊、斗廉等人,亦时常采取夜袭手段纵使不能攻陷城池,也要搅地城内的齐军无心睡眠。
在这种堪称狂轰滥炸的攻势面前,坚守郯城的齐军,简直就是精力憔悴,士气难免一挫再挫。
终于在九月二十八日,东莱军主将邹忌咬牙跟东海军主将纪宓商议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你我两支军队,怕是要军覆没在此!……必须撤兵,重整士气!”
可能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主意,他刻意加了一句:“就算是甘茂将军,此时也必然会选择暂时后撤!”
“后撤?”
东海军主将纪宓面色一黯,苦笑说道:“若你我两支军队一撤,无异于将东海郡拱手相让于楚军,如此一来,田骜、田武两位将军驻守的符离塞,怕是要被楚军从后包抄,成为孤城。”说罢,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再等等,等临淄那边的回信。”
待等到十月初四,齐将纪宓、邹忌二人,仍在郯城艰难地应付楚军无休止的进攻与骚扰,而临淄这边,这两位将军的紧急战报,也已送抵了临淄宫。
齐将纪宓、邹忌二人的战报,其核心非常明确,总结下来无非就是八个字:东海濒危、急求援军。
但正是这八个字,惊地齐王吕白再次召集了左相赵昭、右相田讳,以及连谌、管重、鲍叔等士大夫。
在宫殿内,右相田讳仔仔细细看罢了齐将纪宓、邹忌二人的战报中,喟然长叹道:“前一阵子,左相大人就说过了,对付楚军,就必须集中精锐,给予迎头痛击,决不能给予楚军一丝一毫的机会……在邸阳君熊沥率领援军抵达东海郡之前,我大齐的军队未能击溃寿陵君景云,这是重大失误。某些人,必须对这个失误负责!”
说到这里,他用冰冷的眼神扫了一眼坐在殿内默然不语的士大夫连谌。
尽管前一阵子,那些联袂前来劝阻齐王吕白、最终使后者放弃了出动飞熊军打算的那些临淄大贵族们,并未出卖士大夫连谌这个与他们暗通消息的人,但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岂会猜不出来?
其实此时,宫殿内的诸人面色都很难看,其中,唯独士大夫连谌的面色最为难看。
他原以为调派东莱军以及其余几支北海郡境内县兵,已足以抵挡楚军对东海郡的进攻,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楚国对他齐国的进攻,可不是那么随意,要知道,城君熊拓已经明确表现出想要一口气吞并齐鲁两国的意图,并且,得到了楚国贵族们的普遍支持。
在这种情况下,士大夫连谌觉得只要防守就能使楚军撤退,实在是错的离谱。
在慌乱之下,连谌连声说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目前东海郡还未沦陷,此时派出飞熊军,应该还来得及,对不对?”
这位连谌大人,真是是一点都不懂兵事啊……
左相赵昭看了一眼连谌,摇摇头说道:“东海军、东莱军,目前皆已被楚军打地失了锐气,此时纵然派出飞熊军,怕是亦无济于事了……”说到这里,他转头面向齐王吕白,正色说道:“大王,请速速传令符离塞,命田骜、田武两位大人烧掉要塞,退守东海郡。……若楚军的行动更快,则退入鲁国,驻军泰山郡。”
齐王吕白闻言一惊,惊声问道:“符离塞守不住了?”
左相赵昭默然地摇了摇头。
“……寡人明白了。”
齐王吕白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十月初,在东海郡战况不利的情况下,齐王吕白传令符离塞守将田骜、田武二人,命二将焚烧要塞,向北撤退。
而这个举动,意味着彻底释放了符离塞前由楚公子城君熊拓亲自率领的几十万楚军。
因而使得东海郡,局势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