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魏天子赵元派人儿子赵弘润招到甘露殿。
现阶段,赵已几乎将部的权柄移交给儿子赵弘润,手中只剩下一个内侍监与拱卫司,可以说是非常的清闲;然而接了父皇的班,太子赵润却也将朝中的事物放权给了垂拱殿内朝,除了在重大事件时出面决策以外,其实平时也没什么事。
难得父子二人都有空闲,今日兴致不错的赵,便提议到甘露殿外的亭子里煮酒观景,美其名曰感受一下盎然的春意。
过了新年,赵弘润又年长了一岁,如今已经是二十又四,但这二十几年来,父子二人还真没有对坐小酌的时候,今日算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你鼓捣出来的内朝,确实不错。”
在提到垂拱殿内朝的时候,魏天子赵语气中难免带着几分嫉妒与懊悔。
尤其是当他得知儿子赵弘润将国内的政务交给了内朝,自己则终日无所事事在宫内晃荡时,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他娘的!老子当年怎么就想不到呢?害得老子在垂拱殿蹉跎了二十几年的青春。
当然,这只是玩笑,毕竟当年魏国的国情不比现在,魏天子赵夺位为王时,魏国内部有许多不满于他的反对势力,又有萧逆作乱,外有韩国、楚国虎视眈眈,作为魏国的君王,赵元就算想偷懒也不敢。
可如今,赵元花了二十几年,给魏国打下了坚实的底子,再加上太子赵润这些年南征北战,使得魏国变得越来越强盛,非但在国内姬赵氏王族的地位稳固泰山,在国外,魏国亦几次战胜楚国与韩国,如今的魏国,确实已是今非昔比。
“不过还是要防止大权旁落。”
亲自给儿子斟了一杯酒,赵元叮嘱道。
他倒是不担心儿子这一辈,他姬赵氏会王权旁落,毕竟面前这个儿子实在是太强势了,兼之又在壮年,赵不相信国内有谁但有不臣之心,但是下一辈就不好说了,至少赵瞅着长孙赵卫,性格比较内向,很担心这位下一辈的太子,无法很好地继承祖、父两代留下的基业。
“卫儿才一岁,你还能看出内向不内向?”
瞥了一眼父皇,赵弘润没好气地说道:“父皇,我看你是这段时间太闲了吧?”
“没大没小,亏你如今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赵元不痛不痒地笑骂了两句,随即,忽然将话题扯到了昨日紫宸殿的那场筵席上,颇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关于那个田鹄,朕只是叫你寻机教训他一回,你怎么叫禁卫把他给杀了?”
“他辱及我大魏,难道不该杀之以儆效尤么?”赵弘润辩解了几句,可最终,却还是在他父皇笑而不语的注视下败下阵来,耸耸肩说道:“好好好,是我当时听了他的话,过于气愤,有些冲动了。”
见赵弘润亲口承认,赵元这才点点头,意有所指地问道:“昨日,在朝中百官面前,首次坐上那个位置,有何感受?”
赵弘润沉思了片刻,说道:“确实……有种与以往不同的感受。”
“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赵元眯着眼睛说道:“这份感受,待你日后真正继承了朕的位置后,会更有体会……一念使其生、一念叫他亡,万万千千的人,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间。”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变,点点头笑着说道:“自你成为太子储君之后,朕常听闻你与礼部尚书杜宥‘斗智’,朕很欣慰。朕相信,我儿一定能很好地掌握这份权力。”
赵弘润愣了愣,这才意识到父皇指的是他并没有滥用权力,而是通过狡智‘挫败’了礼部尚书杜宥,也正因为如此,对于赵弘润懈怠偷懒的行为,朝中百官虽然对此摇头不已,但是,非但没有降低赵弘润这位太子殿下在他们心中的评价,反而觉得他更加‘平易近人’。
纵使是礼部尚书杜宥本身,经历一次又一次失败,也无有半点恨意才智不及那位太子殿下,这有什么好多说的。
眨了眨眼睛,赵弘润轻笑着说道:“事实上,儿臣稍微还是有点膨胀了的……”
对于儿子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般的行径,魏天子赵元笑骂了几句,随即,便将话题兜回了此次前来大梁的齐国使臣身上:“那田鹄在紫宸殿的那一番言论,朕也有所耳闻,确实该死!杀了就杀了吧,就像你所说的,此人辱及我大魏,谅齐人也无法指责我们什么……朕想,你在杀那田鹄之际,心中肯定有所权衡。”
赵弘润点了点头,说道:“当时儿臣也曾想过留那田鹄一命,可后来儿臣又想,此人多番轻视我大魏,想必就是那些自大的齐人一员,此番我重斥了他,他回齐国之后,势必会在齐王面前进谗,将这事添油加醋……既然魏齐两国注定要因此宋地之事而交恶,索性处死了那田鹄,以此人的首级,向齐国表述我大魏无论如何都要维持对宋地主权的信念……齐人虽自大,但富裕的生活使他们趋向安逸,倘若我大魏表现出强势的一面,很有可能使齐国退缩。”
表现出强势的一面?
魏天子赵元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心下暗暗点头:一言不合就处死了他国的使臣,这确实是很强势。
摇了摇头,赵元轻笑着说道:“齐国不会因此退缩的……你我都清楚,宋地之事,宋云也好、伪宋也罢,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真正能够做出决定的,我大魏以及齐国。……齐国想借宋地一事,提高其在中原的声势,可如今,你杀了齐使田鹄,无疑也折了齐国的颜面,齐国又岂会善罢甘休?”
话是这么说,但魏天子并没有指责儿子的意思,因为他也明白,在中原霸主这件事上,齐国与他魏国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要齐国不肯向他魏国低头,那么,齐魏两国的关系,势必会随着魏国的愈发强盛而逐渐疏远,甚至到最后成为敌人。
似赵弘润此番怒杀田鹄,逼齐国摊牌的做法,最坏也不过是将齐魏两国的根本矛盾提前暴露出来了而已。
“迟早的事。”赵弘润闻言轻笑说道:“除非我大魏不争这个霸主之位,否则,齐国始终会成为敌人。”
确实,齐国从一开始就并非是魏国的铁杆盟友,不像齐国与鲁国、魏国与卫国,一个宗主国、一个附属国,两者并无根本上的冲突至少最近几十年来没有,说到底,魏国与齐国的结盟,当年只不过是联手打压楚国而已。
而眼下,魏国单凭自己就能击败楚国,因此齐国对于魏国而言可有可无。
更何况,哪怕失去了齐国这个盟友,魏国依旧有秦国与卫国,这三国的小团体,毫不逊色齐国所谓的齐鲁越宋四国联盟。
魏天子闻言点点头,随即感慨道:“只是这样一来,你兄长弘昭在齐国,处境怕是就为难了……”
赵弘润亦微微点头,随即又说道:“但不管怎么样,齐人也不至于对王兄如何。……话说回来,我倒是更倾向于看到齐人罢黜了王兄,如此一来,我就能把王兄接回大梁。不过想来,齐人不至于这般愚蠢。”
“呵呵。”魏天子微微一笑,心中暗暗遗憾。
无论是身为父亲还是魏国的君王,他都希望儿子赵弘昭能返回大梁,如此一来,阖家团聚姑且不说,魏国也能因此变得更加强盛,就像世人传闻的那样:外事有公子润、内事有公子昭,还有谁能阻挡魏国?
“眼下,就唯有等齐国的反应了……”
与儿子对饮了一杯,赵元喃喃说道。
就在魏天子赵与太子赵润于皇宫甘露殿外的亭子里对坐饮酒时,齐国副使鲍叔,已带上主使官田鹄的尸首,与随从们踏上了返回王都临淄的船只。
由于回程时乃是顺流,因此,只不过十来日的工夫,鲍叔一行人便回到了临淄,将此次出访魏国大梁的结果禀报齐王吕白。
当得知魏国非但强势拒绝了他齐国提出的要求,而且那位魏公子润还杀了齐使田鹄后,临淄宫为之哗然。
当日,上卿高在受到齐王吕白召见,一同商议针对魏国的外交态度时,高气愤填膺,大骂魏公子润:“竖子安敢杀我大齐使臣!”
在旁,右相田讳暗暗冷笑:这个田鹄不知天高地厚,在魏公子润面前大放厥词,果然惹来杀身之祸。
若非眼下场合不对,他不介意鼓动士大夫连谌再次出使魏国,借魏公子润的手,将连谌这个家伙顺道一块砍了。
他早就瞧连谌、田鹄这两个家伙不顺眼了:对国家没什么贡献,还总是跟他与赵昭对着干,留着这种人做什么?
至于左相赵昭,此时就唯有暗暗叹息了。
他千防万防,终究还是没能阻止魏国与齐国出现裂痕。
魏洪德二十六年三月末,因齐国有意介入宋地之事,魏太子赵润杀齐使田鹄,引起齐人愤怒。
自齐王吕僖时代延续至今的齐魏之盟,就此成为历史。
齐魏两国,自此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