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动了封建时代的禁脔,就算用屁股想都知道朝堂上一定炸开了锅。
不过在他的强压下,山东土改的齿轮已经开始运转,这齿轮一旦运转想要在停下,那就必须有断臂的觉悟。
自己裹挟了整个朝堂包括皇帝,如果换做其他人,早就送上九族升天的套餐了,如果换做其他朝代,皇帝杀子的也不在少数。
朱高燧有些庆幸自己生在了老朱家,在众多皇室家族中,朱家算得上最看重亲情的,他老子就算再杀伐果断也不可能拿他怎么样,最多一顿板子。
朱高燧也松了一口气,有时间能坐下来歇一歇,带着酒和杨福做的几道肉食来到了大牢。
杨士奇一见到朱高燧就开始连声叹息。
“王爷,你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你也知道我把你关在这里也是在帮你。”
他老子不会杀他,但其他人可就说不准了。
大名鼎鼎的三杨之首,朱高燧有些舍不得让他给自己背锅死的不明不白,大明往后的盛世再看四十年还需要杨士奇的帮助。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杨士奇摇了摇头。
“所以就少说点没用的废话,不如就陪我喝喝酒。”
为了赶在朝廷之前,朱高燧都没怎么休息,神色间带着难掩的疲惫。
“王爷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到剿匪和安民目的。可法令的制定一旦涉及到田制即便再小的改动都会掀起巨大的波澜,我很想知道王爷到底是出自什么样的目的,才有如此决心与整个朝廷背道而驰。”杨士奇好奇的问。
“一个王朝的灭亡,若是归根结底算起来其实都是土地兼并严重,几乎所有的财富都流向了最顶层,赤贫的百姓只能流离失所,这个时候只要振臂一呼那便是改朝换代。
而当一个王朝的开始时,首先做的就是将财富和土地的重新划分,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其实就是土地和财富的重新分配,杨大人觉得是否如此?”
杨士奇从史书上看到过很多记载国家兴亡的因素,总结起来无非权臣、外戚、昏君等等。
而朱高燧的说法乍一听有些荒唐,可细细想来却觉得句句深奥,直指问题的关键。毕竟历朝历代造反的主力军几乎都是百姓,没有百姓参与的改朝换代,很大概率都会以失败告终!
“如果按照王爷的论调,无论是三国乱世还是安史之乱都只是表现,归根结底其实是土地失衡,百姓无法再生产获得生活所需,因此只能通过另立王朝来实现土地的重新分配。”
杨士奇思考了半天,他很想反驳可最后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驳斥朱高燧的观点。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请教一下,两汉一共存在了多少年。”朱高燧问了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
“两汉四百零九年,共传二十九帝,但从桓灵二帝开始汉已名存实亡,加上一个甲子的三国乱世,两汉国祚其实只有三百年!”
“唐朝呢?”
“二百八十九年。”
“宋朝呢?”
“三百一十九年!”
杨士奇博览群书,这些自然早就牢记于心。
“这两汉、唐、宋,这几个都是彪炳千古的天下一统皇朝,但国祚最多都是只有三百年左右。
因此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三百年是一个周期,一个王朝更替的周期,同时也是土地兼并达到顶点的周期!”
杨士奇被朱高燧的大胆预测惊的坐立难安。
“所以在王爷看来,大明也逃不过这个铁律?”
“说句掉脑袋的话,这是一定的。”
杨士奇没有袁天罡李淳风那样推演古今的能力,可朱高燧自己就是穿越者,站在上帝视角的他很清楚,明朝享国二百七十六年,清朝享国二百九十六年,同样没能逃过三百年的定律。
“周有井田之制,秦有阡陌之法。汉初屯田到汉末代田、区田,三国乱世的屯田、井田、占田更是五花八门,再到唐时的均田制,所有的田制都是当朝者开出的一剂药方,想要根治的是千年不变的顽疾,土地兼并。
无论什么样的田制最终都会毁于兼并, 兼并并非始于明时,也不会终于明时,就算王爷有良策,你未免也太操之过急了。”
杨士奇博学多才,文武双全,上及秦汉下至五代都了然于胸引经据典也信手拈来
“操之过急?土地的问题一旦到了被动引爆的时候,那已经是积重难返了。
如今我爹刚刚登基,山东大部分地方还处于一片混乱之中,而且因为靖难加剧了兼并的速度。
我不是王八,活不了三百年那么长,也不愿意被动的等待问题出现然后再想应对的办法,在我看来眼下这就是最好的时机,所以提前引爆了这颗炸雷。如果成功,整个山东将会完成重生。”
朱高燧说的异常兴奋,这是他结合后世的经验为封建时代开出的一剂良药。
“如果失败呢?”杨士奇问道。
“我爹英武果决定然是一代雄主,我大哥仁德深得百姓拥戴。满朝文武中博学多才如你,精明强干如夏原吉,运筹帷幄如姚广孝,善建嘉谋如金忠。
皇帝能担当百官有能力,勠力同心,就算是失败了也能承受起这样的代价。
把问题留给后世之君,你能保证他们有这样的勇气和魄力完成这场非生即死的变革吗?”
杨士奇听到朱高燧将自己推到这样的高度,竟然生出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杨士奇最初遇到朱高燧时,觉其荒诞不经,圣寿节时觉其聪明绝顶,山东一行觉其疯狂,可如今杨士奇心中只剩下了佩服。
“如此宏图伟业一旦成功,那便是青史留名,王爷也应该给我一个机会。”杨士奇笑道。
“当然离不开你,把土地收归朝廷所有然后重新发放,这只是第一步。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我想朝廷罢官免职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这第二步和第三步就是你要做的。”朱高燧说道。
“还请王爷吩咐。”
“兼并其实是一把双刃剑,若没有兼并劳动力就会永远捆绑在土地上,大明的经济就是一潭死水,而过度兼并则会导致失衡,国家走向灭亡的边缘。”
杨士奇生怕自己记不全,因此朱高燧一边说他一边写。
“第二步就是将田地赋予两种不同的属性,一个是所有权,一个是使用权,并且将两种属性分离。所有权将归于朝廷,而使用权下放给百姓。
将来一旦出现了兼并,兼并者只是拥有了被兼并者的田地使用权,而并非拥有土地的所有权。
至于使用权若完全禁止交易不太现实,但能够采取限制交易的办法,将这种交易完全控制在地方衙门和朝廷的手里。”
“如果真的能限制得了,朝廷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出现那么多兼并而束手无策了。”杨士奇说道。
“这就是第三步,就是把土地使用权的交易以‘制度’的形式确定下来。
若有出售田产使用权者当有官府介入,买卖双方所签印契一式三份,并且当有除了当有交易双方签字画押外,还需有官府大印作为公证。
签盖了官府红印的契约为红契,无官府印信的契约为白契,大明对所有的白契一律不予认可,强制交易作废。
除出田者、收田者各执一份外,官府收录一份存档,可作为日后纠纷所用,也可让隐匿田地躲避赋税者无处遁形,而且有官府公证监督的交易又可征以商税。”
朱高燧将后世合同、公证处以及农业部门的职权经过稍加改良后搬用了过来,杨士奇听得忍不住拍手叫绝。
如果按照朱高燧所言,将田产交易通过红契白契严格的控制在官府之下,即便不能彻底断绝土地兼并,也可以极大的抑制兼并的速度,并且还能提高赋税可谓一举多得。
“即便发生兼并,那些劣绅兼并的也只是田地使用权。每隔十年或者二十年,核查天下土地的兼并情况,因为土地的所有权在朝廷手中,所以治理起来也更加容易。”
“若能真如王爷所言,杨士奇就算豁出去性命也要让这土制变革进行下去。”
弊在当下,功在千秋,杨士奇也终于理解了朱高燧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哪怕是以血腥的方式来实现这样的目的,也无可诟病,何况那些人确实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