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鼓不用重锤,能够做到一方布政使的自然不可能是蠢人,朱高燧只是三言两语的提点他就能心领神会。
冯道安在回去的时候由内到外都感觉到浑身都是热的,除了是因为这煤炉以外,还有就是朱高燧给他画的大饼实在太诱人了。
虽然朱高燧没有明说,但是他也听出了弦外音,只要自己能够配合把煤和铁这两样事情做好,赵王就会举荐自己平调成为六部尚书乃至升入内阁都有可能。
“老三,这冯道安是汉王保举的人!”
晋王朱济熺暗示了一声,如今他们两个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在晋王看来如果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当然要保举自己的人,这冯道安虽重要可也不是没有人能替代他。
“我对当皇帝没什么兴趣,所以他是谁的人我倒是不在乎。”
“由你吧。”
朱济熺有些失望,毕竟在朱棣三子中他与朱高燧关系最为亲近。
“太原的富户有多少?”朱高燧问道。
“太原是山西第一大城人口百万,富户商贾不在少数,这煤炉四贯的价格虽然贵,但一户人家能买三五个的很多,整个太原城恐怕能卖上万个!”晋王说道。
“上万个煤炉,每天就是消耗五斤,一个冬天下来消耗的煤炭也是一个天文数字,你现在还担心你挖出来的煤没有地方卖吗?”
晋王的嘴上带着得意的笑,这朱老三是聪明人,自己跟着他怎么可能亏钱。
“其他地方的流民也都聚到了西山,有些人不管怎么样都留不下,我听你的一人给了五百文遣散,剩下还剩下两万五千多人想等到明年开春再回去。”
“随他们去吧,强扭的瓜不甜。”
晋王倒是松了一口气,如果全留下来,每月单单是吃喝拉撒就要花上数万贯宝钞。
这个深秋每个人都闲不下来,如今的西山到处都是工地如火如荼,无论男女老幼都在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一排排的砖瓦房在西山不远处的平地上拔地而起,这种朱红色的房子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别有一番风味。
朱高燧刚来到西山,就看到两三个不大的孩子正在还没有建好的屋顶上玩闹。
“那谁家的崽子,这要是掉下来怎么办。”朱高燧怒喝道。
“王爷,这是孙四狗家的,这几天天天上房谁也管不住啊。”
“告诉孙四狗这崽子该揍了,就说我说的,你们各家也不要光顾着赚钱,干活的时候看好自家崽子。”
如今的三四岁的孩子什么活儿都干不了,家里的大人都在忙,一不留神顺着梯子就上了房。
地上到处都是碎砖头还没来得及打扫,这要是掉下来基本没救。
“知道了王爷。”
一开始这些流民来到西山的时候还很惶恐,那些衙门的对他们动辄打骂,严重一些的还会用刑。
但慢慢他们才发现这位大明一字亲王似乎和那些衙门的人不太一样,和颜悦色对每个人都很客气,有时候在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这位王爷也会亲自上手。
这位赵王说的头头是道,但帮起忙来属于典型的越帮越忙,干的活都很粗糙,大多数时候王爷做过的都得返工。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赵王的尊重,一段时间的接触下来,这些人对朱高燧也没有了太多的畏惧,有闲下来还能聊上几句。
北方的天气转凉,南方的天气变化却并不是很明显,但南京处于南北交界毗邻长江,这里温度的变化还是有些明显。
往日的这个时间,太子爷和夏原吉等人都会在暖隔里办差,批阅各省送来的公文,有些他们自己商议后就能拿主意,有一些则需要上报皇帝。
但今天太子爷和六部的人都围着一个炉子,七言八语的议论着。
“太子爷,确实没有炭盆的异味了。”
“居然还能热水!”
皇帝穿着皮弁服路过六部,正好听到里面议论纷纷,抬腿便迈进了公事房,王耳朵刚想通禀却被皇帝阻止。
“这么热闹,在聊什么呢,朕也听一耳朵。”
众人听到皇帝的声音纷纷转身行礼。
“臣等见过陛下。”
“免了免了,这是何物?”
朱棣也看见了这些六部的侍郎尚书们都围拢着一个铁炉子,里面燃着火。朱棣拿起一旁的铁钩子在炉子里挑了一下,煤炭翻上来的火焰似乎更旺了一些。
“皇上,这是冯道安刚从山西送来的,说是赵王爷为了让北方的百姓冬天好过一些打造的煤炉。”
“让那小子不要胡来,烧炭取暖一不留神可容易死人。”朱棣说道。
“皇上您看这里…”
太子笑着指了指烟囱。
“老三说煤炭燃烧会出现一种有毒的气味,短时间没什么危害但若就久在这样的环境中就容易窒息,这煤炉比炭盆多了一个功能,就是将这种气体透过烟囱散出去,这样既能取暖又安全。”
“这煤炉今日刚送到户部,正准备明日早朝进献给陛下。”夏原吉也说道。
听到是老三的杰作,朱棣的脸上多了一些笑意。
“这东西看来是个宝贝,南京毗邻长江不比苏州扬州,到底也是冷了一些,六部的衙门都多备一些。”
“好了,你们都下去办差去吧。”
太子爷让那些无关紧要的官员离开,皇帝所在的地方官阶不够的人是需要退下的。
皇帝到了公事房也来了兴趣,索性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煤炉旁边。
“这几天有关于山西和赵王的折子吗?”朱棣问道。
“皇上,这是冯道安的折子,上面说山西有煤铁之利,又距离边塞很近,若在太原开设蒸汽营造局,可使得拖拉机快速装备边塞替代冗员,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朱棣上下扫了几眼就扔到了一边。
“一看就是老三撺掇的。”
“儿臣倒以为冯道安的折子却有可行之处,可省去太原南京两地运送煤铁之劳。”汉王说道。
“以前是没有选择,现在既然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朕就不能让三十多万能打仗的将士在边塞种粮种菜。
这些冗兵冗员是一定要被替换的,至于要不要在山西建立营造局就由你们户部、兵部和工部商议,拟好了方案呈上来。”朱棣说道。
“这是冯道安上的密报,赵王命他探察山西境内所有易于开采的煤矿的位置,然后卖给商贾,借商贾之力开发。农为国本,在臣看来赵王爷似乎有些过于依赖商贾了。”夏原吉禀报道。
夏原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若是让商贾参与太多的朝廷事务,无疑会让很多百姓生出将本逐利的心,农本则会动摇。
但在思考了片刻以后,朱棣还是决定支持朱高燧。
“朕给了他决断权就由他去闹,朕只看成效,若没有成效,一切恢复旧制便是。”
朱棣领兵打仗方面的才能远胜于治国的才能,但他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舍得放权,六部尚书和各个朝臣都能各司其职各尽其能,毕竟若天下大事事都由一人决断,那是亡国之兆。
只是一切恢复旧制看起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非常残忍,眼下这些从煤铁上获得巨利的人会被无情的抛弃,皇帝并不会在乎商贾的生死。
“军报...陛下边关急报。”
一小吏手捧竹筒急行走进了六部公事房,一听到是急报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了一下,朱棣亲自站起身从这小吏手中接过书筒。
查看了一下封口完整无缺,直接从书筒中倒出了一封书信,看完之后朱棣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好,好,太好了!”
群臣有些不明所以,皇帝从登基以后都没有像今日这样兴奋过。
“你们都看看吧。”
太子汉王以及其他几位重臣看完军报以后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震撼,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又看了两三遍这才露出了与皇帝一样的表情。
大明虽然立国,但元朝的势力却并未全完被斩尽杀绝,残元各部退入漠北对大明北部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每过一两年双方都会出现大规模的冲突,可以说因为残元的存在大明的北部从未真正安宁过。
“北元内乱,大汗坤帖木儿被杀,脱古思帖木儿旧部阿鲁台等人与瓦剌决裂,拥立窝阔台庶子合丹后裔,孛尔只斤鬼力赤为大汗。”
信上只是短短几个字,却让大明君臣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逃入漠北的残元主要分为两大势力,其一出自黄金家族的鞑靼部,其二便是如今以马哈木为首的卫拉特四部,合称瓦剌。
如今鬼力赤及阿鲁台正率部与瓦剌马哈木正在激战,大明最大的两个死敌正在内斗,身为一个马上天子的朱棣岂能不高兴?
“爹,眼下真是天赐良机,瓦剌鞑靼内乱我们不如乘机北上,一举扫除我大明多年威胁。”汉王激动的说道。
“老二此言不妥,瓦剌与鞑靼毕竟是兄弟之争,若我大明进入漠北难保双方不会重新联合起来,那时我朝大军深入漠北一旦被合围那便有倾覆之危,决不能轻易出兵。”太子爷朱高炽浇了一盆凉水说道。
“统兵者当断则断哪能畏首畏尾,战机稍纵即逝,错失如此良机日后只能等到其中一方坐大成为边疆巨患。”淇国公丘福说道。
“淇国公此言差矣,瓦剌与鞑靼两部实力相当,这应该是一场鏖战。这个时候我们应该作壁上观,待到两败俱伤再行定夺,这才是老成谋国之策。”
“等?等到什么时候,双方的大战三年五载都未必能结束,难道我们要等三五年?”
“我看没什么不妥,三五年的时间一来稳固国本,而来蒸汽机已经能够替代大半边塞耕种的将士,铁路火车之利也能初显效果,那个时候我们兵强马壮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直入塞北。”
太子爷和六部的这些文官,总是想给好战的武将套上枷锁,双方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双方所言都很有道理,可朱棣有他自己的考虑。
自己这个皇位来的不正,只有做出一些媲美唐宗宋祖的功业,才能洗刷自己篡位的武殿,也能让天下百姓看到当今皇帝英武有为远超建文!
三年五年?他等不了!何况谁也不知道三年五年漠北会发生什么事情,两部若在合并也并非不可能,但如果现在就北伐确实容易让分裂的两部再一次联合起来。
“朕要遣使鞑靼传朕旨意,朕愿与孛尔只斤鬼力赤大汗相与和好,朕主中国,可汗主朔漠,彼此永远相安无事。”
“除了鞑靼以外,朕还要遣使瓦剌告诉马哈木,瓦剌与大明原本无甚仇怨,然坤帖木儿为汗时,每战必以瓦剌军为先锋,以至双方死伤无数结仇甚重。今朕愿摒弃前嫌,遣使往来通好同为一家,使边域万里烽堠无警,彼此熙然共享太平之福。”
朱高炽听完以后心中暗道不好,整个天下也只有他最了解皇帝,藏牙缩爪示敌以弱,这是要咬人了!
没有人真的以为皇帝是想要与这两部化干戈为玉帛,这是在拱火,激化双方矛盾,表明不会干预的立场,让两部放心决战。
至于皇帝说的什么相与和好,相安无事,信了这句话的人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什么皇帝金口玉言,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都是狗屁,自己的老子还曾向建文保证过不会造反。
“陛下英明,两部都没有后顾之忧,定然血战到底。”汉王说道。
“皇上,新朝刚立不宜再起刀兵,何况鞑靼与瓦剌所占疆土与大明相当,国力不弱。”
“夏原吉,朕的国库还有两千多万两,为了省钱高宁公主赐婚朕都没有动一文,你可千万别说国库空虚。此事不必再议,兵部传令边塞整军修戈。”
朱棣决心已定,粗暴的打断了夏原吉。
朱棣心情不错,索性就在公事房看起了各地的奏章,其中关于山西河赵王的都规整在一起。
随手拿起来一封居然是弹劾朱高燧的,御史台景瑞暗查山西返回以后,将他在潞州以及太原所见所闻记录后上奏弹劾。
“如今农闲季节,本应是潞州最悠闲的日子,可如今的街上不见百姓,壮劳力都在往冶铁所里挤,此乃压榨我朝劳力,潞州冷冷清清繁华不在,一切皆是赵王之过。”
朱棣有些不好意思,雇佣人做工还发工钱这叫压榨百姓?自己以前征收百姓炼铁的时候可是一文钱都没给过。
“百姓非要在大街上溜达这才叫繁荣?这景瑞真是昏了头了。”朱棣直接将折子扔进了炭火中。
“太子爷,这个景瑞是你提拔的吧,找个由头给我贬到云南。”
“他是今年的新科进士,看他有几分文采就…就…..”
太子朱高炽见到皇帝有些不高兴心中难免恐慌,他当然不知道景瑞会上这么一份糊涂折子。
“陛下在看关于赵王的折子吗?我这里还有一份,说的是赵王在西山开采煤矿,自掏腰包十万贯赈济流民,并且每日发放工钱,还时常与他们同桌而食。百姓与赵王相交如阳春煦物,因此赞赵王为有脚阳春。”杨士奇替太子解围。
“有脚阳春?”
朱棣看完折子玩味的笑了笑。
“我们老朱家造反出身,怎么现在出了个大圣人,这不是阴沟里蹦出个棉花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