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安带着朱高燧来到了布政使照磨所,这照磨所的人负责各种公文的誊抄以及储存,类似档案管理室。
当来到流民档时,朱高燧被眼前一架架的流民册所震惊,随手翻开一页。
“周三两,男,农户,元至正二年三月初八生人,籍贯辽州云内县,洪武十九年迁至河北。”
“赵斤,男,农户,洪武元年二月十三生人,籍贯大同府入州,洪武二十一年迁至山东。”
北方人本就安土重迁,何况交通不发达的时候,举家千里迁移就是一场灾难,一路尸骨累累,除非有了战乱才不得不离开。
这流民册上只记录了何时迁往外省,至于是不是死在路上根本无人知晓,这短短几个字或许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这些存放流民册的架子足足摆满了整个房间,上面所记载的人口何止百万!
“最近的一批在哪里。”
“王爷跟我来。”
冯道安没有找照磨所地小吏而是亲自带着朱高燧来到了一处书架前,书架上下一共五层,如今已经摆的满满当当。
“这是最近半年从太原府、平阳府、大同府二十一个州县调来的,共计四万八千人。”
“人现在在哪里?”
“名册先到,太原府的人现在就安置在城北,大概有六千人。其他两府路程有些远,应该会在半月后抵达太原,经由太原前往洪洞县由流民官分配充斥其他地方人口。”冯道安说道。
“带我去看看。”
冯道安无奈只能带着朱高燧前去,两人一路骑马来到了城北,自古流民多的地方就意味着暴动和混乱会增多,可整个城北却井然有序。
朱高燧对太原府的治理还算是比较满意,除了迁徙流民之患起码算得上是国泰民安。
可出了城之后,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朱高燧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太原涌进六千多流民,城内依然井然有序。
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城外支着的几十口大锅正在熬粥,名为粥,实际上一大锅的水煮了少的可怜的米而已,米袋旁甚至还有几只肥硕的老鼠出没。
“冯大人,这些米宁肯给了老鼠也不煮到锅里,难道我朝的百姓已经命贱如此?我记得我朝对于赈济百姓的粥有要求吧。”朱高燧问道。
冯道安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些心虚的说道:
“筷子浮起人头落地,下官一定详查,若有人从中作梗下官定杀不饶。”
冯道安急忙吩咐粮官加米,重新熬煮,粥棚附近再一次忙碌起来。
朱高燧知道朝廷发放的粮一定不够,但也绝对不会是眼前这样的清水寡水熬成粥。
朝廷付出一点点口粮就要用山西的人口去充斥其他地方,把山东河南河北这几个地方已经撂荒的地重新捡起来,然后还能把农户从自耕农的身份变成雇农,朝廷成为天下间最大的地主然后收取高额租子。
已经有如此巨额的暴利,可这点口粮都给的不足,让人饿着肚子走千里。
一开始朱高燧还觉得国家困难,户部有多少粮都不够赈灾,自己应该为国分忧,现在一看简直是活该。
朱高燧越看越气,想起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汪河,他甚至恨不得把这老狗的坟给扒了泄愤。
人到一万无边无沿,这六千流民一眼都望不到头。
这些人面带菜色衣着单薄,因为长途跋涉脚上的鞋子都有多处破洞。
少则五六人,多者有二三十人,所有都被一条绳索捆住了双手串在一起,如今正坐在地上靠着城墙休息。
朱高燧从这流民人群中走过,有些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还有一些拖家带口,一个脏兮兮的小少年看到生人后躲在母亲的身后。
这母亲虽被捆住了双手,还是用她的身体把自己的孩子挡在了身后。
从她们拖家带口来到太原以后,就不断有城里的贵人捂着鼻子来这里转悠,然后挑拣几个眉清目秀的从官府的衙役哪里买走。
明明是人,明明安分守己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情,可现现在却如同待宰的猪羊一般,这让朱高燧心头压着一股火却没有办法发泄出来,因为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是他老子是他爷爷!
不远处的树荫下支着一张桌子,四个穿着公服的衙役一边喝酒,一边还在行酒令,声音之大很远就能听到,还有不少人正在赌叶子。
朱高燧怒从心头起,那些衙役还以为又有城里的富人来这里买人。
后来才听说这是南京的贵人传过来的习惯,找一些好看的孩子从小好吃好喝的养着,从小穿女装擦胭脂抹粉,把一个活脱脱的男孩子往女人的方向调教,最后调教成娈童,自己玩腻了再互相送着取乐。
这些贵人不在乎年龄,更不在乎性别,只在乎相貌和身材。
这些衙役以为有人送钱来了,可还没有开口问,朱高燧走到这酒桌前,直接用手把桌子掀翻。
这些衙役先是一愣,而后纷纷开始拔刀。
朱高燧不懂武艺,但刘勉可不惯着这些人,距离最近的直接被一脚踹翻。
锦衣卫出身的人下手又狠又准,这一脚子孙根定然不保。
“瞎了你们的狗眼。”冯道安呵斥道。
这些人不认识朱高燧,但起码见过山西布政使,纷纷放下刀剑跪地请罪。
“这是怎么回事。”冯道安问道。
“布政使大人,这些流民刁蛮的很,若不如此一定会把太原搅得不安宁,即便已经把手捆上半路上还跑了不少人。”一人回答道。
气归气,最终还是要落到解决问题上,而且他废除了朝廷几十年的迁徙百姓政策,如果不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把户部的这份损失补起来,他爹绝对不会放过他。
“鱼鳞册在哪里。”
鱼鳞册上记录的是大明田地的分配,小到每家每户,达到省道府所辖。
“就在府衙内,王爷要改鱼鳞册?”冯道安眼神有几分惊恐。
“难道不能改吗?”
“王爷决断山西一些要务自然可以改,但鱼鳞册一册在户部一册在地方,若要改动需与户部协商,否则两厢鱼鳞册不一致是要出乱子的。
田亩是立国之基,这些人的田亩在鱼鳞册上勾销容易,若在给回去就需要颇费周章必须清丈田亩,否则稍有不慎必将导致地方不安。
而且那些已经迁出的百姓在当地重新造了鱼鳞册和黄册,想要改回来几乎不太现实。”
朱高燧算是有自知之明,身为穿越者在很多时候的奇思妙想都打破了古人思想的疆界,有创造性的成果和收获。但在治理国家的智慧上,古人从前代吸取的经验和教训是他远远所不及的。
“那就先从眼下改起,地方官吏重新清丈土地,务必在来年开春之前清丈完然后下放。”
“下官遵命。”
既然有圣旨,冯道安当然要遵从皇命,可赵王爷与朝廷如今已经算是令出多门,他也已经想好了今夜就拟定好折子上陈南京。
“王爷,若是让这么多流民在太原过冬,太原的几大仓怕是很难供养的住。”
冯道安说的很委婉了,想让流民不饿死还要吃的好,这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完成的事,需要的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