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所过之处田里的麦子已经泛黄,不少人也开始了秋收,南京附近的田间地头满是人。
可越往北走越荒凉,明明是一些良田却因为长时间无人耕种长满了荒草。
路过的一些野村野渡也破落不堪,虽有民居可到处布满了蜘蛛网,所见最多的就是坟堆和枯骨。
靖难时他从马上摔下落了伤病,这才躲过了卷入一场灾难中,但不是所有人都如他这般幸运有足够的资本避开。
重走这条造反的路朱高燧感慨万千,他老子确实是英雄气概,率八百家丁揭竿而起,仗着在北方经营多年兵不血刃的收服顺天卫燕山卫。
可纵然朱棣是堪比李世民的名将,靖难一战以一隅敌一国,打的也依然非常艰难。
尤其是山西与山东,一个是聚集了几十万大军的边防重镇,一个是南下的必经之路,这两个地方血战无数死伤百万。
济南城当时守城的就是铁铉,绑架燕军亲眷胁迫投降,各种卑劣的手段尽出。
朱棣猛攻月余都未能破城最后丢下了无数的尸体,双方势同水火,因此朱棣要虐杀铁铉而泄私愤。
朱棣知道自己攻不下靖难,在姚广孝的说服下决定兵行险招,绕过济南偷渡黄河千里奔袭南京城。
赢则夺下江山,输则全家尽亡,在这一场豪赌之中,朱棣成功偷家而成为了胜利者。
朱高燧在心中也有些敬佩,如果不是他老子最后时刻英明决断,靖难一战不知道何时才能打完,到时候糜烂的不单单是北方,极有可能累及整个大明。
荒坟枯冢,这都是老朱家造的孽。
“在我有生之年,绝不会允许任何一场发生在我大明国境之内。”朱高燧暗自说道。
顺着官道继续往北又走了一程,终于能够看到大片农田。
但这农田却被一群手持棍棒的恶奴保护了起来,一些衣衫褴褛的人拖儿带女并没有收粮,而是站在农田外围眼神中满是憧憬。
一开始朱高燧并未在意,打马往北这样的情况越来越频繁,很是怪异。
如今已经是秋收之时,他们不准备将秋粮收回家却派人保护起来,若来一场不测的雨这庄稼全都要霉在地里。
朱高燧远远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趁着人不注意,趴在地上偷偷钻进了田里,不过闹出的动静也惊动了那群恶奴。
这恶奴跑进田中将这孩子抓住就是一顿暴打,即便是挨打这孩子也不哭不闹,反而偷偷掐了很多麦穗塞进嘴里。
“让你偷庄稼….让你偷粮…”
“住手!”
这孩子年纪不大身体还很瘦弱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毒打,眼见自己喊不住,朱高燧打马上前手中的马鞭挥下。
一鞭子落下,这恶奴脸上出现了一道红色的血棱。
“谁敢打老子。”
刚要怒骂时,脸上又挨了一鞭子。
这恶奴一看朱高燧高头大马身着锦衣自然知道不好惹,也不敢再叫骂。
“这位少爷我们可是哪里惹着您了?”
“他才多大,你是要把他活活打死?”朱高燧怒问。
“这是我们家的庄稼,这小子偷粮难道不该教训一下?”
朱高燧有些语塞,这件事他确实不占理,从怀中取出一张一百文的宝钞扔了过去。
“够不够!”
这恶奴一看钱立马喜笑颜开“够了,当然够了。”
就在他与恶奴理论是,那刚才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孩子已经开始往远处跑,朱高燧急忙追了上去,他总觉得这怪象后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杨福等三人也只能一路尾随,一直追到了山坳前,朱高燧眼见这孩子跑进了一个窑洞。
朱高燧下了马,这窑洞口支着一扇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的门。
在外面呼喊了几声并没有人回应他,朱高燧想要推开残门去里面看看。
“三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危险。”
朱高燧进去以后发现这窑洞有将近三米深,借着外面的亮光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有用土堆砌起来的土炕,还有灶台。
山西地属黄土高原土质夯实,挖出来的窑洞几十年都未必会塌,因此一些无家可归的人都会挖一孔窑洞来住。
这样的风俗在山西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上千年,但很多风俗的形成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别无选择。
“你是什么人!”
刚才那个被打的孩子就站在窑洞的角落里,手里还握着一块土疙瘩,随时有可能砸过来。
“我看你刚才被人打,所以跟过来看看你的伤势怎么样。”
朱高燧一边说着无意间瞥见了灶台上一个豁口的破碗,碗里是几穗带着血迹的麦子。
麦子成熟以后麦芒锋利如针,所以才有针尖对麦芒之说,可这孩子为了偷几穗居然不顾疼痛塞进了嘴里,这些血迹自然是从扎破的嘴里带出来的。
朱高燧刚想端起碗,那孩子和疯了一般直接将他扑倒,然后从他手中抢过为数不多的麦穗。
朱高燧这才发现刚才这孩子之所以一直都站在角落,是因为他背后还有一个更小的姑娘。
这孩子年纪本来就不大,加上不知道多久没吃过饱饭能有多少力气,很快就被朱高燧提在了手中。
“你不许打哥哥…”
这小姑娘怕哥哥吃亏,也跑过来一口咬在了朱高燧的手臂上。
手臂上传来痛感,可朱高燧没有生气只是感觉到了心酸。
杨福见到这小丫头敢咬王爷,抬起手就准备打过去。
“杨福,住手。”
朱高燧松开抓住的那个小孩子,这孩子把妹妹拉到身后,眼神如狼一般瞪着朱高燧,龇着牙满嘴血迹。
“我没有恶意,你们饿了吧…”
朱高燧让杨胖子拿出来一些肉铺放到了地上,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站在窑洞外借着光亮看向里面,那孩子将肉脯撕成一条条的喂给了自己的妹妹,剩下的在墙壁上挖了一个小洞放了进去下一顿再吃。
然后把碗里的麦穗放在手心,两手一搓,麸子脱落留下了一粒粒饱满的麦粒。
手心的麦粒点了点大概有几十粒左右,放进一口破锅中添了瓢水就开始煮。
朱高燧往日见到的都是锦衣玉食,根本不了解南京之外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眼睛别向其他地方偷偷抹了一把泪。
这可怜的兄妹确实与他没什么关系,若他只是个普通人见到以后或许会新生怜悯,但现在他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家天下的时代每一寸山河都姓朱,每一个百姓都姓朱,他们活的这么恓惶,都他娘的事皇帝无能。
“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
朱高燧忍不住喝骂了一句,朝着旁边的枯树还踹了一脚。如果这江山不是他们家的,朱高燧都想要反了他娘的。
窑洞里冒出一缕缕炊烟,朱高燧在外面等了半天,这对兄妹最后拉着手走了出来。
看到他们手里还端着一碗稀粥,朱高燧心中百味杂陈,顾不得这破碗脏不脏,端起粥一饮而尽。
“今天喝你一碗粥,来日我还你一场盛世。”
大明的百姓淳朴善良勤劳又知恩图报,明大义识大理,一切的一切数之不尽,这是全世界最好的百姓。
一个优秀的民族,加上自己的知识和见识,朱高燧不信自己为大明换不来一场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