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明朝都没有人怀疑洪武和永乐两朝皇帝的狠,蓝玉案十万人说斩就斩,方孝孺的十族说灭就灭,现在居然还有人敢明目张胆的给皇帝上眼药。
漕河失事营造局走水以后,很多人已经开始在朝堂上开始鼓吹天象示警,联合起来想要劝阻皇帝罢手,加上蒸汽营造局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一些事端,到现在都没能制造出来一辆。
朱高燧这一次将双方的矛盾都摆到了明面上,冲突已经无法避免。
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名单,朱高燧愁眉不展已经有半日,名单上的人都是建文朝的高官显贵,在整个南京乃至整个大明都有极高的威望。
何况如果杀的太多,其他行省的三司吏定然人人自危,牵一发动全身以至江山不稳,这也是皇帝和太子一直都不敢快刀斩乱麻的原因,事关江山社稷没有人敢赌!
“王爷您看起来很为难。”管家廖忠端上来一杯清茶然后说道。
“平心而论,这里面很多人都不配站在朝堂上,如果将他们罢官夺爵我没有任何意见,但现在我一句话,他们可能全家都会受到牵连拖家带口被斩。”
没有中间缓和的地带,这就是朱高燧最纠结的。
“听话的活不听话的死就这么简单,无非就是多死几个和少死几个人的事。” 廖忠一直都觉得自家王爷心太软。
朱高燧叹了一口气,他还是不想看到一家老小被拉到聚宝门,哗啦啦脑袋全掉。
“马上就是亲耕大典,如果这些江浙仕宦听劝我就拉一把,如果真有良言都劝不住的该死的鬼,也只能随他去了。”
名单上的人看似多其实若以官职分也只分几类,督察院、六部、三法司,只要把这几个衙门的天官说服,剩下的人自然会选择附庸。
至于去找那几个人朱高燧也早就有了注意,礼部尚书陈迪、工部尚书郑赐、御史曾凤韶,这几个都是江浙仕宦中极具代表性的人物!
朱棣登基之时除了燕王府带来的武将,在南京朝堂上没有任何班底,想要江山不出现其他乱子只能和这些人妥协。
因此从金川门进入南京后,除了方孝孺、齐泰、黄子澄这几个顽固的建文派以外,朱棣没有大开杀戒,如今大位已定皇帝也安插好了后手,于是就到了收拾这些人的时候。
巧合的是礼部尚书陈迪同样住在细柳坊,陈迪算得上是一个人才,祖上出身军户,洪武年间多次随军出征,但最后却凭借才学成为了执掌天下礼仪的大儒,也成为了建文朝的核心人物。
朱高燧看着天色尚早,因此准备去拜访一下。
元朝是一个由外族所建立的皇朝,强盛到极致却在百年内轰然倒塌。
作为礼部尚书,能文能武的陈迪自然也严守礼制,三间六架的房屋不算奢华但也古朴雅致的很,就连门钉的数量都不敢有任何逾越。
廖忠作为随从向陈府门吏禀告了一声,朱高燧在南京城拥有极高的地位,无论到什么地方自然会被奉为上宾。
只不过想象中的优待并没有出现,门吏只是冷淡的将他引进府内带到了陈迪面前。
陈迪正值壮年,身长七尺两撇长髯,看起来颇有儒雅的气度,只是眉宇间有些疲惫。
此时的陈迪站在中堂门外的台阶上,背着手俯视着朱高燧,两人因为蒸汽机曾在朝堂上有过争吵。
“见过赵王爷。”
在陈迪眼中根本看不起朱高燧,不学无术整日与一些匠户商户厮混在一起,即便如此在礼节上还是做到了滴水不漏。
“尚书大人客气了。”
“赵王爷是来抓我的吗?陈府阖家三十四口已经做好了随正学兄而去的准备。”陈迪冷笑一声。
陈迪口中的正学兄自然是方孝孺,朱高燧的脸上想尽量表露出自己的善意。
“大人何必自取忧苦,您和诸多江浙南士都对我父亲有些误解,我们一家最开始的打算一是自保,二是想仿效周公辅佐成王而已。如今首恶已诛,我爹登基为帝已有年许,我想我们其实是可以共处的。”朱高燧劝道。
“周公辅成王?那成王在哪里。”陈迪反问。
“听说是自焚而死了….”朱高燧底气不足的回答道。
“成王死,为什么不立成王的儿子?”
“先皇之子尚且年幼,国有长君社稷之福。”朱高燧答。
“那为什么不立成王的弟弟?”
看到陈迪梗着脖子红着脸发问的模样,朱高燧的表情也有些不太好看。
自己明明已经给了他台阶,没想道他在这种情况下还如此咄咄逼人,如果换纪纲今天来这里,陈家已经鸡犬不留了。
倒不是朱高燧非要拉拢他,也不是没有他大明就会亡国,更多的是自己有着现代人的灵魂和思维,不管多大的罪过,看着他们灭门灭族始终有些接受不了。
该死的人可以死,不该死的如果有一些必要的原因也可以死,譬如孔圣人杀少正卯大概率也是因为嘴臭,他老子杀几个人安定朝局朱高燧非常理解。
但汉人历史上最残酷的刑罚无疑是株连,上至孤老下至垂髫甚至包括邻居,朱高燧毕竟有着一个现代人的思维和灵魂,不忍看见因为一个人而乌泱泱掉了一家人的脑袋。
“陈大人,这是我们朱家的事以后还请勿要置评。”
“天家无私事。”陈迪说的大义凌然。
“随你的便,我来这里的目的您应该也清楚。”
“无非是让我唯唯诺诺而已,我也懂成王败寇的道理,如果燕王是一代明君圣主,我陈迪愿为当世魏征献以毕生所学,创永乐盛世。但他好大喜功不听忠臣谏言一意孤行,我宁肯身死也不与之同流合污。”
看到陈迪说的义正言辞态度坚决,朱高燧也知道他无法将这样的人说服。
“既然如此我希望亲耕大典前能拿到陈大人归养的奏章,咱们就此别过。”
朱高燧朝着陈迪拱拱手然后离开,看着朱高燧离开的背影,陈迪摸着胡须眼神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这赵王爷似乎与传闻中的有些不同…”
无功而返,如果说失望倒是算不上,朱高燧只是希望陈迪能够听劝,主动辞官自己在出面尽量保下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从陈府离开后朱高燧马不停蹄的前往了工部尚书郑赐的府上,相比之下郑赐的府邸比起陈迪要好很多,而且位于南京城最繁华的秦淮河岸边,三间六架内歇山转角,重檐重拱,绘画藻井应有尽有。
而郑赐在知道朱高燧来访时,也没有陈迪那般清高自傲不近人情。
郑赐年近五旬看上去干练精明,还亲自将他迎进了正堂分宾客落座。
朱高燧看到茶桌正中央还摆着一本奏章,身边的两个丫鬟还非常周到的奉上了早就备好的茶盏。
“郑大人应当知道我来意把!”
“大抵也猜到了一些。”郑赐说道。
“那想必郑大人不会让我败兴而回吧。”
郑赐没有回答,而是双手将茶桌上的奏折推了过去。
初见面的热情,加上此时的态度,朱高燧心里有了一些底,觉得这一趟应该不会白来,这份奏折不是辞章就是歌功颂德的表。
只不过朱高燧才刚翻开第一页,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八表同昏,平陆成江。王道已殪,贼道日昌!”
朱高燧甚至不敢在看下去,就凭开篇这十六个字的罪过,就算是搭上郑府全府上下的性命,郑赐还得倒欠他老爹几个脑袋。
“郑大人,漕河失事营造局走水同时发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您是工部尚书想来知道内情吧?”朱高燧问。
“当然知道,这背后有人指使而且不是一个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郑赐居然没有任何隐瞒大大方方的承认。
“你觉得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朱高燧又问。
“我朝太祖高皇帝杀伐果决,屠杀功臣累及家眷数以十万计,而当今永乐皇帝灭十族之举同样旷古绝今,故当今陛下心狠手辣不逊高皇帝,若论其阴险狡诈更甚三分,或可为一代雄主。”
“既然你清楚,那这份奏章我就先暂且压住了,望郑大人思量再三勿要以卵击石。”
朱高燧现在只想带回家一把火烧掉,用屁股都能想到,如果他老子看到郑赐这一本奏章场面会是何等的精彩。
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拉拢,如果坚持气节不投诚,辞章也可以,但偏偏陈迪和郑赐两个都不选,铁了心的要硬刚下去。
“你愿意带走就带走吧,这样的折子要多少有多少。”
“郑大人,何至于此….”
话还没有说完郑赐就下了逐客令,朱高燧心中有些烦躁。
他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着急忙慌的想把这些人从死人堆里拉出来,但他们倒好,屁股坐在火山上还不挪窝了。
只是在踏出大门之前,朱高燧又多说了一句:
“你们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活下来难道不好吗?”
“赵王爷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也不必再劝,我若在乎生死,陛下攻进金川门后就缒城而去了。”
带着廖叔又去了一家,得到的依然是同样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