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通馆这几日每天都是灯火通明,排版、上墨、印刷、阴干,所有人都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华元清精神奕奕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围忙碌的匠人觉得自己越发年轻,如今他可不是什么商人,而是报业稽考司正六品的主事。
“老爷,这几版您看看满意不满意。”
一个下人取过来五份不同样式的报纸,华元清自己做刻书场多年自然精通此道,每一道工序都要亲验。
拿在手里以后华元清先是抖了抖听纸张的声响,又在油灯下仔细观看每一份报纸的纹络。
“侧理纸以用海苔为原料,虽有异香但同样会遮住墨香,报纸纸面比较书页大了太多,这纵横交错还有斜纹很容易撕裂,侧理纸不能用。”
“这粉笺倒是结实不容易开裂,但不吸水性,已经影响到了笔墨的趣味和字迹的走势。”
“瓷青纸,颜色深沉,金银抄写经书则宜,用作报纸代价太过高昂不妥不妥。”
挑选来挑选去最后选中了开化纸,纸上面有不规则的淡黄斑点,又被称为“开花纸”“桃花纸”,这种纸张虽薄却韧性强洁白细腻,唯一麻烦的是这纸张是宫廷用纸。
华元清听朋友提起过,武英殿中编写太祖实录用的似乎就是这种纸。
“把开化纸和罗纹纸都给我准备好,我去一趟左春坊请太子爷决断。”
今日是南京周报和娱报发行的日子,会通馆的门口支起了一些摊子,上面摆满了报纸,但依旧门可罗雀。
华元清急的有些上头,从早上开门到现在只卖了十几份而已,而他足足印了五万多份,如果卖不出去岂不是砸了太子爷和赵王的招牌?
朱高燧也想看看这第一版正式发行的报纸到底是什么样,看着售价三十文从兜里找了一份一百文的大明宝钞递过去,然后从摊子上拿了一张南京周报,取了一份娱报。
这两份报纸页面很大从中间折了一下可以左右翻阅,而且裁边工整造型精美,尤其是纸质光滑莹润,居中的南京周报四个正楷字一看便是出自名家手笔,这报纸的质地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很多。
“怪不得三十文一份。”
这价格已经算是很高了,普通的农户一日也就只有三十文的收入而已,匠人每日五十文左右。
不过一份报纸的好坏质量只是最微末的一个环节,更重要的是内容!
打开周报看了一眼,或许是第一次发行,所以内容异常劲爆到让朱高燧都有些咋舌。
在锦绣坊发生的事情本以为皇帝和太子会选择隐瞒下来,但没想到头版头条便是。
“恶仆纵火夺家业,改名换姓投权贵。”
朱高燧一字一句读来,从苏源谋害周家开始到薛家身为仕宦之家却为祸一方惹众怒,锦绣坊百姓暴怒焚其家室。
一篇文章没有任何隐瞒完全是据实直秉,甚至连春秋笔法都懒得用,大部分地方行文都是大白话。
这些报纸面向的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大众,所以内容不宜文绉绉的,能直白的地方尽量直白,太子爷把朱高燧的建议全听了进去。
最让朱高燧没想到的是这篇文章还将朝廷对薛家处置的结果也列了进去,应天府府丞薛岩剥皮实草,三代男丁斩立决,女性刺配。从二品的应天府府尹被批年老昏聩包庇下属,准其致仕归养乡里永不录用。
唐宋时期的致仕是荣归,就连史书上都会记载两笔,而大明的致仕更像是双开,是将来的墓志铭都不会提及的两个字。
对于周报朱高燧满意的很,而娱报上有小半的篇幅都是刊登的西游记第一回,署名为射阳山人,剩下的都是些诗文,还有趣事。
娱报这才刚刚出现几乎没有任何知名度,所以等人投稿并不现实,华元清为了充斥版面也只能将自己曾经的诗作放了进去。
看着老头子着急上火,朱高燧也帮了他一把。
穿越到明朝一个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唐诗宋词已经没有剽窃的可能了,他不会的别人会,他会的,别人更会,当然朱高燧也没有忘记大才子唐伯虎。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满篇诗词虽然都是花、桃、酒、醉等香艳字眼,却毫无低俗之气,艳丽清雅,风格秀逸清俊,音律回风舞雪,意蕴醇厚深远,华元清看完以后都对朱高燧的才华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这娱报最劲爆的还属角上的一篇,大明三皇子朱高燧于轻烟楼唱淫词艳曲,皇帝与太子微服偶遇。
甚至还附上了歌词,看到轻飘飘的衣摆,趁擦肩把裙掀起。
“我就说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你看看连王爷都是轻薄之辈。”
“回家,以后在敢穿裙子,打折她的腿!”
朱高燧无意中听到了一对夫妇的谈话,脸色瞬间黑了不少。
他也知道娱报在没有名气之前,很难收集到真正的爆料,但他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娱报的丑角,他的西游记加上唐伯虎的诗,再加上这篇,一版娱报几乎都和他有关。
质量上没有问题,内容上也没有问题,但偏偏销量上不去,华元清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见到朱高燧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
“赵王爷,您看这是怎么回事,一上午了只卖出去十几份而已,太子爷交给我的第一件差事我就办砸了。”
“你老头子看看上面写的什么,我什么时候掀人裙子了?”朱高燧问道。
“这…王爷,这也不是我的错啊,这是太子爷告诉我的。”
“我不管我不听,我现在只想撅了你老头子的拐。”
朱高燧当然知道幕后元凶,毕竟当时在场的就这几个人,一个是他爹一个是他哥,但谁让这俩人他都惹不起,只能撒气在华元清身上。
“王爷您想怎么处罚都行,只要您想个辙,我不能让这件差事在我手上办砸了啊。”
报纸是华元清现在最在乎的东西,因为第一份报纸在印刷出来以后最先送到了皇帝的手上,第二份送到了太子府!
想想以后自己或许都要顶着一个无赖子的身份,朱高燧生气归生气,可也不能真拿华元清怎么办。
“你是一个合格的稽考司主事,但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王爷您这话是怎么说的。”华元清不太明白朱高燧的意思。
“我们的报纸是要面向普通百姓的,他们每天的工钱就那么点,一个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东西,你让人家花三十文买,买什么?难不成买个教训吗?”
“还请王爷出个主意。”
朱高燧附在华元清耳朵边低声说了几句,华元清明显有些不自信。
“这样真的可以吗?”
“你试试不就行了?”
朱高燧对自己的办法有绝对的把握,支完招便自信转身离开。
很快会通馆几个小厮跑到了南京城最繁华的街上,每个人的手臂上都搭着厚厚的一沓报纸,然后扯开嗓子喊道:
“看报啦看报啦,应天府府丞鱼肉乡里剥皮实草,应天府府尹不作为致仕还乡!”
“看报啦看报啦….”
一声吆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在南京城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呼喝招牌的,更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官吏的生活,顿时很多人都围了上来。
“多少钱一份。”有人问道。
“三十文?这么贵?”
“您可别嫌贵,上面可都是大消息,南京丝货行原本的行首苏源,应天府府尹二品大员…”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几乎就是一天的工钱,但最后还是耐不住好奇买了一份,这让他们枯燥的生活又多添了几分趣味。
不过同样还有很多想买的人,但认识的字不多,只能眼馋。
买的人越来越多,吆喝的声音也越起劲。
酒楼上,一些身着官服的人看着这报纸勃然大怒。
“简直岂有此理,把我等当朝大员当成什么了,戏子吗?还沿街叫卖?”一人喝道。
“虽然不知道薛家原来这么,但毕竟是我们江浙仕宦中的一员,如此兜售这让我们颜面何存。”
“我这就去查查到底是谁干的,敢和我们作对!”
“都安分一点吧,你们看看这篇文章的署名。”
“刑部尚书,雒佥!”
众人在文章最左下角看到了一个名字面色大变。
“老朽一直都知道诸位的屁股不干净,没想到荒唐至此,也无怪锦绣坊的百姓会暴动。
雒佥敢具名发表这就证明背后有皇帝或者太子爷的旨意,把证据都摆到了明面上,这就是要有意敲打你们,收敛一下吧。”一麻衣老人叹息一声。
“我江浙仕宦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就算我们想收敛陛下也不会放过我们,何况吃下去的东西我并不准备吐出来。”一人眼神阴鸷。
“你想怎么样。”
“我打听过了,这南京周报背后站着的是太子爷,出主意的人是那个脑疾王爷,明日上朝大家一起参他一本,让陛下想动我们也得掂量一下!”
麻衣老人摇摇头起身离开也没有多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这群人已经利益熏心,自以为联合在一起就能对抗皇权。
“红衣官袍是百姓血染啊…”
华元清很快就转忧为喜,派出去的几个人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把手中的报纸买了个一干二净,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已经全部兜售一空。
汉人喜欢八卦是刻在骨子里的,以前的八卦仅限于周围的街坊四邻,有了这娱报,他都能吃到王公贵族的瓜,三十文花的一点都不亏。
只不过只不过这一份报纸之后,南京城穿裙子的少女明显少了很多,赵王爷也多了一个名头,掀裙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