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锦绣坊内没有了任何动静,只留下了两座被焚毁的宅子。
“好了,事情办完了,我也该进宫请罪了。”
朱高燧站起来耸了耸肩膀和腰,干坐了一晚上就算他是个大小伙子也有些吃不消。
“我就不陪你去了,我和老二去咱娘那儿给你吹吹风,老爷子是个顺毛驴你千万别顶着来,充其量挨一顿骂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二汉王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老大一起去了皇宫,朱高燧内心有几分感动,这是给他打前站去了。
就在朱高燧也准备离开时,周芸和几个老头子从锦绣坊走了出来。
“周大姐你这是...”
“王爷,我知道我们惹了祸,是杀是剐我都认了,我会向官府认罪伏法一切都是我一人指使,只希望王爷能照拂一下我儿。”
周芸居然要替朱高燧顶罪。
“胡闹,我犯的事不是你能承担的。”
可周芸根本不听,与几个老头一起走向了五城兵马司。
“犯妇周芸,向将军认罪….\\\"
朱高燧眼睁睁的看着周芸被带走,可他却无能为力。
“老梁,廖叔你们先回去吧,我得进宫一趟。”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震动了整个南京城,朱高燧知道皇帝肯定在等着他去解释。
龙案后的皇帝正在看着奏折,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愤怒,总之平静的有些可怕。
“儿臣向陛下请罪。”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朱棣只是余光瞟了一眼,然后将手中的折子翻到了下一页。
“儿臣朱高燧向陛下请罪。”
“皇帝没听见,你大声点!”
朱高燧一次又一次的提高声音,可皇帝始终不为所动,直到朱高燧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出了请罪。
朱高燧内心是崩溃的,他很想站起来喊一句老子不干了,可最终还是没这个胆量。
感觉到了火候朱棣才放下了奏章,然后一步步的走到了朱高燧面前。
“你请什么罪,应该是我向你请罪啊,要是哪天一个不留神我把你惹毛了,你不得带个几万人把我这紫禁城一把火给烧了?不如今天这个位子就让给你来坐,省的以后你麻烦。”
对于自己老爹阴阳怪气的话风朱高燧已经习惯了,朱高燧不敢回答只能把头埋在地上。
耳听得骂的越来越难难听,什么刺耳说什么,什么扎肺管子说什么,朱高燧也有些崩不住了,连跪都不跪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摆烂。
“你看看你的那些大臣把百姓都欺负成什么样了,杀人放火逼良为娼的还能步步高升;暗中勾结商贾欺行霸市,一个小小的商户手上就沾着几十条人命,居然还能活的这么逍遥?
如果我那些小报上都是胡说八道,怎么可能引起公愤?我还是照顾皇帝的面子搂着写,没有把他们的丑事全抖搂出来。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官府衙门给他们做不了主,还不允许他们自己反抗?
如果都要做顺民,那当初建文削藩的时候咱们乖乖束手就擒就是了,还靖的什么难?造那家的反?”
朱高燧也来了脾气,疯狂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可这几句话吓得内侍大太监王景宏浑身哆嗦。
“赵王爷,赵王爷,奴婢求求您您不要再说了。”
朱棣也没想到朱高燧敢这么顶撞他,此刻就像被触怒的狮子一般。
“好啊,这天下都说都说我是叔叔造了侄子的反,还真是有造反的爹就有忤逆的种!”
“如果做应该做的,做我自己认为对的都是忤逆,那我就是忤逆。你为了这个位置一味的绥靖一味的妥协,可付出代价的是无数个像周芸周絮这样的可怜人。”
朱棣被朱高燧顶撞的有些恼火,直接喊来了侍卫。
“来人,叉出去!”
“赵王爷您先回府休息,奴婢求您回府以后一定要写请罪的折子。”大太监王景宏一边搀扶着朱高燧,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王耳朵,朕让你把他叉出去不是请出去,什么是叉出去需要朕教你吗?你是猪脑子吗?”
几根水火大棒叉着朱高燧抬出了奉天殿,可正面就撞见了鸾驾,驾上一绝美宫妇娥眉微簇。
“放肆,还不放下。”
太子爷和汉王急忙上前去扶了一把。
“怎么几句骂都忍不了。”太子爷责备了几句。
“我不是忍不了,是骂的太难听了。”朱高燧也是一脸愤愤不平。
“高燧,你没事吧。”
这宫妇看着朱高燧满脸的怜惜。
“娘,我刚才是被人叉出来的,我就不要脸吗?”
朱高燧眼含泪花声情并茂,每个小儿子都是母亲的心尖肉,这与年龄无关。
见到老三这样模样徐皇后也有些生气了。
“老大老二,等下你爹要是处罚高燧,你俩就一块陪他受罚,谁让你们是兄弟,连自己的弟弟都护不住都该罚。”
把朱高燧叉出去以后,朱棣接到了纪纲的密报,足有厚厚的一沓。
“陛下,这是薛家诸多不法事的一部分而已,桩桩件件具有证据。”
“薛平南,喜养恶犬,常断其米粮三日,逐之入山野,犬以人为猎,南视为奇趣。过往农户丧命犬口者一十三人,告之应天府,判为山中野兽袭人!”
朱棣将一张纸直接扔到了一边。
“薛正年五十有三喜幼女,或绑或偷或买入少龄幼女二十一人,豢养如畜以泄私欲,尝酒后挞凌,暴毙者七人尸投府后枯井。”
“畜生!”
朱棣越看越觉得心惊,越看越觉得怒不可遏。
“这些都是谁给你的?”
“赵王府管家廖忠,这是赵王爷收集到的薛府罪证,但赵王以为若公之于众恐至百姓越发仇恨官府激起民变,所以截留未发,还有一部分是我从苏源和薛岩口中审问出来的。”
“这两人还活着?”
“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只剩下了半条命。”纪纲回答道。
“治好,一定要治好,让御医去不管用什么药都给朕治好。”朱棣把手里的纸团在一起紧紧拧着“朕要亲自活剐了他们!”
皇帝也知道建文朝留下的官吏中多有不法事,可从未想过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想想刚才被自己喝骂的朱高燧有些后悔。
“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现在才呈上来?”
朱棣这问题让纪纲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审讯完之后就匆匆前来,刚才在门口还听到了父子俩人吵架。
“怪不得老三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都是你办事不利,让我冤枉了老三害我父子生隙,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遵旨!”
纪纲头都有些大了,自己这些年办事战战兢兢唯恐稍有懈怠,可每次卷入赵王的事情中都会领到一顿军棍。
“对付这群江浙仕宦也要尽快。”
朱棣很早就开始着手对付类似薛家这样的家族,只不过担心江山不稳一直未能快刀斩乱麻。
“妙云?你怎么来了!”
见到徐皇后,朱棣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你又骂高燧了?还在大庭广众把他叉了出去,他好歹都是藩王,你这么做让他颜面何存?”
徐妙云说着就低声的抽泣起来,头上的金步摇也在不停的颤动着,显然是真的伤了心。
“这小子顶撞我,我也是一时动了肝火。”朱棣赶紧搂住了皇后的肩膀。
“他们几个还年轻,如果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悉心教导就好,何必如此呢?”
“老三这次还真没做错,我想对付这群江浙仕宦大家很久了,但投鼠忌器一直没有动手。
老三这一出手就不止让薛家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还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让其他江浙世家说不出半点不是。
我没做到的事情被他做完了,这小子干得漂亮啊。”
他自己江山刚刚坐稳,这群江浙世家占据着朝野各个重要的位置又结党成群,他最怕的就是一个处理不好导致与他们彻底翻脸,届时又是一场兵灾。
可昨晚这一幕没有皇室的人参与,从头到尾都是锦绣坊的人在为一个叫周廉的人报仇。
“我也想夸他几句,你看看良种、蒸汽机,哪一件不是千秋大计的事情。可我看到这小子就忍不住想骂他,明明这么聪明却天天装着脑疾不肯上朝。”
“那这次是你错了?”徐妙云揪住了问题的关键。
“我是骂错人了但我不认错,坚决不认,你没看三个小王八蛋昨天晚上合起伙来造老子的反啊,当老子的岂能向儿子低头。”朱棣也只有在皇后面前才能露出来几分傲娇。
“这三个孩子是难得的诚孝,高炽仁厚,高煦勇武,高燧聪敏。你翻翻史书,哪一个不是为了争夺皇位手足相残打的头破血流,哪有想像我们家这样兄友弟恭的,你还不知足。”
“那是因为那些皇帝没有像朕一样,有一个持家有道教子有方的皇后。”朱棣得意的说道。
“你是当爹的,教训一下儿子也是天经地义,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朱高燧以为老娘在为自己出气,他自然没想到皇后已经被他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立场实在不坚定。
哄走了徐皇后朱棣松了口气,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太子一个汉王。
“我这辈子就怕两个人,一个是我爹,一个是你娘。”朱棣掰着指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