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燧觉得自己在伸张正义维护大明律的尊严,可如今却要处处受到掣肘,老大说的没错,小不忍则乱大谋。
回到赵王府的时候,常茂之已经把周芸母子带回了府上。
一开始心中还有些忐忑,与苏源作对本就容易遭到他明里暗里的报复,何况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历朝显宦的薛家。
可自从知道那位是朱家三公子,当今皇帝陛下小儿子赵王爷之后,一些的担忧早就烟消云散,他也在庆幸着自己识时务没有选择硬刚,自己的那点后台吓唬吓唬普通人还行,放在赵王面前毫无用途。
“赵王爷,周芸已经带回来了,母子二人就在厅堂。”
朱高燧刚跨进厅堂,周芸就急忙跪在了地上小声抽泣着,朱高燧急忙将她搀扶起来。
周芸虽然一身农妇打扮,但还是能看出来是一位娴静温婉的女子,这苏源是何等的心狠,这样的娇妻都能下得去手。
“还请王爷给小女伸冤,我周家主仆一十三口,如今只剩我一人!”
“你先请坐。”
朱高燧的余光瞟向了别处,周芸身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瓷玉一般的孩子,脸庞白净眉眼清亮,五官精致,活脱脱的一个金童,让人看一眼就喜欢的很。
“好俊秀的孩子,这是…”
“我儿子周絮。”
单是看到这个孩子就让人心情好了很多,朱高燧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问:
“周絮,你今年几岁了?”
周絮对这朱高燧只是笑了笑,然后求助一般的看向了母亲。
“王爷,他五岁了,平时能读一些书能写一些字,但就是一直不会说话。”周芸叹息一声。
“五岁?”
朱高燧突然想起,周家大火的时候就是五年前,那这个孩子….
“他的爹是...\\\"
“正是周川那个恶贼,大火那时虽有老管家拼命把我送出,但那时我身怀六甲动了胎气,所以我儿先天有疾。”
看到周芸这模样魏昌和常茂之都唏嘘不已,更是为周絮感觉到惋惜,当真是天不开眼,母子受尽人间艰辛,而罪魁祸首却夜夜笙歌。
“周大嫂,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我….”周芸哽咽了一阵“我给人做做针线活洗洗衣服,也就这么熬过来了,只要能看到那个恶贼伏法,就算再苦我也能忍,求王爷为我周家满门做主!”
“还请王爷惩治恶贼,整个南京的丝货商都苦苏源久矣。”魏昌也说道。
可朱高燧却万分纠结,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皇帝和太子都得忍让这些江浙一系的官吏,何况是他。
如果他贸然出头,打乱了皇帝和太子的部署那才得不偿失。
“我暂时不能答应。”
“王爷…”
常茂之刚想要说话,可廖忠已经伸手示意他们先离开。
周芸止住了哭声,一双泛红的眼有些无助,就连魏昌和常茂之都不明白,为何只是短短半天的时间赵王爷态度有了如此巨大的转变。
周芸瘫坐在了地上,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眼神空洞连一滴泪都没有,只是起身背起周絮并且用一根带子将他系在了自己腰上,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厅堂。
“这是怎么回事?”朱高燧问。
“刚才我问过了,也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到现在都不会走路。”廖忠也有些可怜这对母子的遭遇,如此可爱的娃娃却是个瘫子。
朱高燧在享受封建时代地位所带来的特权时,也深深的被其捆绑不得随心所欲。
周芸从希望到绝望的眼神,幼小的周絮都深深刺痛了朱高燧的心,满口大义凭什么就要让好人来遭罪。
朱高燧端起手边的茶杯刚准备喝一口茶,可心中烦闷直接摔在了地上。
“去他娘的小不忍,我若不给你们母子报仇,天理公道何在。”
虽穿越到大明已经有三年,可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现代年轻人的灵魂,骨子里希望公平正义,还有偶尔的冲动!
“周大嫂请留步。”
朱高燧跨出厅堂。
“你且安住在府上,看我如何让这苏源付出应有的代价。”
“魏掌柜,你那二十万宝钞还在吧。”朱高燧问道。
“还在,一文没动!”魏昌眼神中重新焕发了精神。
“王爷,如果不够我这里也能多少拿出来一些。”常茂之主动请缨。
“好,南京城有多少刻书的地方?”
“坊刻和书场很多,但印刷出来的书质量略微有些偏低,会通馆最大,出品的印刷书籍也是官营学府首选,只是如果要请会通馆馆主华元清自视甚高,只有用您的名号才能请得动。”魏昌说道。
会通馆的名字朱高燧也听过,南京城绝大部分的书都有会通馆的章。
“那就以我的名义来请华掌柜做客。”
皇帝和太子不允许他用王爷的身份来对付苏源和薛家,朱高燧现在就要证明,即便他不是王爷也能收拾他们。
“常掌柜,我之前一直让你收集苏源和薛岩的罪证,如今可有眉目?”
常茂之急忙从怀中取出了一沓,在他看来有了这些这两家死无葬身之地。
朱高燧一张张看完以后眉头都能凝出水来,苏源的恶行桩桩件件他都有所耳闻,可这薛家是江浙仕宦之家书香门第,没想到高强大院内居然如此肮脏龌龊。
“该死,都该死!”
常茂之也不是庸碌之辈,暗地里花了数万两才买通了应天府差役和苏府管事又用了一些手段,这才将这两家的老底揭了个干净。
可朱高燧思来想去觉得薛家的事如果公之于众,无疑会让百姓与朝廷官员之间产生巨大的鸿沟,自己反而还要给他们擦一下屁股。
朱高燧来到书桌前,铺开纸研好墨便开始写。
“应天丝货行首苏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为廉公府奴一十七载有余。
廉公以其强干招之为婿,然其包藏祸心近狎邪僻,欺行霸市杀妻屠子。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今当披其恶行,揭其虺蜴之心,豺狼之性。”
朱高燧写完看了看,这几个字歪歪扭扭实在难堪,他花了三年蒸汽机都造出来了,偏偏字还是没练好。
“廖叔,去找个代笔的。”
“王爷,不如让我儿试试?”周芸说道。
“他能行?”
周芸有些略微费力的将周邵抱在来,周邵不能站立只能跪在书案上,然后提起了笔抄录刚才朱高燧所写。
第一个字刚写完朱高燧就颇感意外,待到全部写完,看着眼前的字迹朱高燧眼神中满是赞叹。
“字字险绝竣逸又浑穆雍容,奇趣灵动古朴典雅。通篇于齐整中求庄和,庄和中求变化,自然流畅逸气横生,好一手猛龙碑。”
张猛龙碑是朱棣最欣赏的一种字体,朱高燧见多了因此也并不陌生,可这周邵才只是五岁,怎一个天才了得。
分明是一个天才,可现在双腿有疾哑口难开,这让朱高燧更多了几分惋惜。
“我继续念,你替我写。”
当见到华元清时,这大名鼎鼎的会通馆馆主居然是一身锦衣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还拄着拐杖。
“洪武朝庶吉士华元清见过赵王爷。”
庶吉士是皇帝身边负责起草旨意的人,只有科举进士才有资格担任,这也足以证明华元清的博学。
“华先生免礼,快请坐。”
华元清虽是会通馆馆主,可一直都以文人自居,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生意人,因此朱高燧也只能称其为先生。
“王爷召老朽前来,不知有何吩咐?”华元清问道。
“听闻会通馆的书刻天下闻名,我正好想请华先生帮我刻一卷。”
“从科举用书到农园医卜就算是话本也都有现刻,王爷想要印什么支会一声便是,老朽现在就能吩咐人去印。”
“都不是。”
朱高燧将刚才周邵所写的那篇递了过去,华元清一字一句看过以后直接将这张纸放在桌子上,并且用杯子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