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川药提问间,三人来到视线受阻的拐角,她所提问题也正是杨金英的心病,一时有些走神,险些与拐角后的人相撞。好在她的反应还算快,保全了露水,暗暗庆幸。正要赔礼认错,身后的杨玉香并不知情,直接撞了上来,一小半露水更是洒到了那人身上。走在最后的苏川药同样没想到杨玉香会突然止步,三人就撞成了串。
相对老练稳重的杨金英,眼见大祸铸成,罪责难逃,强压着满腔恐惧,不至当场崩溃,一个劲的磕头认错。杨玉香和苏川药这才从绝望和恐惧中回过神,跟着磕头认错。她们自己也记不清磕了多少个头、认了多少句错,而预料中的打骂却迟迟未有加身,惊恐中生出些许纳罕,怀疑是自己生出了幻觉,想抬头确认又不敢抬头。
“起来吧。”熟悉且平和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响起,语气中不带半分责备。三人壮着胆子缓缓抬头,“陈公公!怎么是您?”正是那位认黄锦为义父的年轻内官,“奴婢参见陈公公!”
此人名叫陈洪,为人圆滑,做事老道,待人和善,在宫廷上下有口皆碑,故得黄锦器重收为义子,一跃成了朱厚熜跟前红人的红人。黄锦一人独掌司礼监和御用监,又要近侍朱厚熜,事务繁多,许多事情便交由他打理。明面上他的职务不高,实际上的地位十分了不得,纵使如妃嫔之尊对他也多有巴结示好。他以黄锦为榜样,春风得意而不骄不躁,保持一贯的谨言慎行,对上恭敬,对下宽厚,这样的人口碑想不好都难。
“奴婢行事鲁莽,不慎冲撞了陈公公,还请陈公公责罚!”
“冲撞了我算不得什么事情,可要是误了万岁爷饮露,那就是谁也担待不起的大事了!”
苏川药性子爽直,急急接话道:“公公说的是、公公说的是!公公……”见杨金英眨眼示意,茫然止口,稍一深思,便知言语欠妥,慌忙改口道:“公公说的不是……啊!公公说的是……”越改越错,越错越慌,越慌越乱。
杨金英赶紧帮着圆场道:“川药的意思是误了万岁爷饮露是谁也担待不起的大事,冲撞了公公您也不是小事。她年幼胆小……”
“起来吧,再不起来可就真要误了万岁爷的大事了。”陈洪俯身看了眼三人手中的器皿,“少是少了点,勉强也能够达到万岁爷的标准。”
三人诚惶诚恐,慌忙起身,连番鞠躬道谢,感恩戴德,又闻陈洪轻声说道:“那件事已经办妥了。”说着,掸了掸衣袍上的水渍,款款离去。三人先茫然,再一凛,后一喜,又要跪地叩头,见陈洪已走远,改作遥相鞠躬。
陈洪驻足回首,饱含深意地望着三人消身的拐角,嘴角现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
“墒儿咱回去啦,你都玩了这许多时候了,汗都出来了,赶紧回去更衣,不然会着凉的!”
“不嘛、不嘛,墒儿还想再玩一会儿!”
“墒儿、墒儿,你慢点,小心别磕着了!唉,这孩子!”
“母嫔、母嫔,您快点呀,快来追墒儿呀!”
天高云阔,冬日和煦,宁嫔王氏携五岁幼子朱载墒及五名近侍宫娥游玩于皇家御花园。
玩耍多时的朱载墒依然玩兴不减,养尊处优的王宁嫔则有些乏了,就近走到凉亭中歇息,又放心不下爱子,便吩咐道:“你们两个快跟上去,好生照看颍王殿下,千万别让殿下磕着摔着了!”两名妙龄宫娥唯唯诺诺,快步跟上。
朱载墒见跟来的不是母亲,而是两名宫娥,调皮心大起,加快脚步往前跑去,任凭身后如何叫唤就是不停下,不时回看,距离愈拉愈长,得意的咯咯欢笑。
王宁嫔满面慈爱,笑望着爱子消身于假山后,想着既有宫娥相伴,应无大碍,未有多心,正欲吩咐近侍取些糕点茶水来,却听到咯咯笑声变成了哇哇哭声。急忙起身,不顾仪态,快步冲向假山,见爱子直接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鼻子红肿,两道鼻血染红了口齿,心疼落泪;另有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正附身对着爱子说些什么,顿时怒火喷发,喝道:“安旭!你干什么?”一把推开少女,抱起爱子上下查看,小心擦拭鼻血,连连安抚道:“墒儿不哭、墒儿不哭!母嫔来了、母嫔来了,墒儿莫怕,母嫔会保护墒儿的!”转头呵斥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少女毫无防备下被重重推开,跌倒在地,妙目喷火,正欲回斥,见王宁嫔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光辉,心有所触,怒气淡化了不少,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少女名叫朱福婵,父母早逝,其父为朱厚熜一母胞弟。朱厚熜早期无子,视侄女如己出,疼爱有加,交由皇后方氏亲自抚养,并册封为“安旭公主”。
朱福婵人称“刁蛮公主”,素来刁横野蛮,四处惹事,跟妃嫔吵架拌嘴、打骂下人、偷跑出宫等等,各种违规之事不胜枚举,对此连朱厚熜和方皇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就更不敢约束谴责了。
王宁嫔是与朱福婵吵架次数最多的妃嫔,没有之一。二人都是直性子,不善克制情绪,说话也不婉转,互看不顺眼,每次一照面就剑拔弩张,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而这一次朱福婵受了推搡,却一声不吭,很是反常。换做以前,恶言相向那都是轻的,直接上手才是正常表现。王宁嫔以为是对方自知理亏,无言以对,安抚好爱子后,即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大声谴责道:“安旭你身为堂堂公主,墒儿好歹叫你一声皇姊,你却以大欺小,公然欺负皇弟,实在太不像话了!”
朱福婵的怒火本已被浓浓母爱淡化,闻言见状,瞬间升腾。
王宁嫔搂着爱子,泪水连连,道:“安旭你真是好狠的心呐,居然对墒儿下这么重的手!你若对本宫有气,直接冲着本宫来就是了,如此自贬身份欺负年幼皇弟算什么本事?”
“胡说八道!”朱福婵勃然大怒,跳脚撸袖,毫无公主仪态可言,“有气冲你来是吧?好,本公主今天就如你所愿,好好冲你撒回气!”
“公主不可、公主不可!”近身服侍朱福婵的三名宫娥先前被她戏耍甩开,顺着声响找来,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幕,急忙上前拉架,飞舞的拳脚尽数落到了她们身上。
不远处的花坛后,静立着一名姿容出众的贵妇,嘴角挂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好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