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耳动听的询问声打断了古今凄迷沉痛的思绪,闻人徽音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旁,并肩坐在门槛上。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慌乱抹拭满面泪水,想收起玉坠又觉得不妥。自打他伤势好转,身体能稍作活动,时常趁着独处之际,捧着玉坠怔怔发呆。
日日切身沉浸于闻人诠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温馨幸福的氛围中,对他的内心有着巨大的触动和冲击,心绪常常起伏难定,其中感受杂驳多味。每每如此,便把玉坠紧紧拽在手心,仿佛只有这样,心绪的波动才能得到把控和安抚,不再那么剧烈。当听到有人靠近时,又急忙将玉坠收入怀中,强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闻人徽音其实见到过很多次了,因其行事隐蔽,分明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么开口询问就不合适了,为使不让人难堪,收起好奇心,当作从未发现过他的小秘密。而这一次,他被她所拉奏的二胡妙音所感染,她为他动情的痛哭流涕所触动,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除了关心之外还夹带着好奇的私心,若因为这一点私心,使对方产生排斥心理,从而变得疏远,这是她所不愿见到的结果。
长时间的静默,让闻人徽音变得愈发忐忑,最不愿见到的结果还是发生了,暗暗自责,正要致歉以缓解尴尬,古今开口了:“这是我娘亲临终前交给我的。”闻人徽音暗暗松气,遗憾同情的情绪中隐隐还带着一丝小兴奋,为何会有这样的心理状态,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古今稍作停顿,轻抚玉坠,接着说道:“我娘亲在生我的时候因为调养不当,落下了病根,之后又常年辛勤劳作,久而久之病情变得越发严重,终于……终于在去年初夏……娘亲从不同我讲她生病的事情,我也曾多次见她偷偷煎药,问她只说是治疗风寒的寻常草药。直到娘亲病倒在床上,再也无力起身下地,我才从隔壁苏奶奶那里得知娘亲生病的所有情况。”
闻人徽音轻拭有些湿润的眼眶,问道:“你爹爹呢?”
古今摇头道:“不知道,我从未见过我爹爹,娘亲也从未提及过我爹爹。”
“那你是如何来到这摩天岭上的?”
“娘亲在给我玉坠的时候说,这玉坠本是一对,另一枚在我姨母手中,娘亲让我带着玉坠去投靠家住新都的姨母。”
“后来呢?”
“到了新都后,我辗转打听,终于找到了姨母家,家中却空无一人,询问了邻里才知道去了云南,说是过些时日就能回来。我就在姨母家附近等,等了半个月人没等来,行囊却被人抢了。我就赶紧追上去想夺回我的行囊,正要追上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大帮人。我不仅没要回行囊,还被他们捉住,卖给了一户大户人家做奴仆。直到半年后,终于出现了一个脱身的机会,家主老母过八十大寿,宾客盈门,异常热闹。我就趁乱出逃,但还是被发现了,家主派了十几个恶仆大汉来追我,要是被捉回去,非得被他们打死不可,于是我就拼命跑,跑着跑着终于让我逃脱了。出了这事,新都是万万不能回去了,索性就孤身流浪,再怎么样总好过给人当牛做马,兜兜转转就来到了这摩天岭,然后就碰上你们了。”
闻人徽音听完后,唏嘘不已,她出生的家庭算不得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更有万般疼爱自己的父母双亲。以她如今的人生阅历很难想象一个小小孩童如何孤身一人在人心险恶的尘世中夹缝求生、孤苦流浪,更无法深切体会到其中滋味。稍作静默,指着玉坠问道:“能给我看看吗?”古今未有犹疑,干脆地交到她手中。她对玉器并不了解,看不出质地、做工的好坏,只觉得入手细腻温润,很是舒服。发现其上还刻有字,一边是个“婵”字,另一边则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出上边是个宝盖头,好奇问道:“这是个什么字?”
“不知道,娘亲交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稍作观赏把玩,闻人徽音把玉坠交还给古今,脑中灵光乍现,终于明白先前为何会有些小兴奋,不是因为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也不是因为古今并没有因此而疏远自己,而是因为他对自己敞开了心扉,诉说了藏在心中的秘密。不及欣喜,又冒出了新的困惑:“他对我敞开心扉,我又为何会这般高兴?”
事实上这也是古今除母亲外,第一次向他人吐露心声,叙述经历。
闻人徽音用余光偷偷打量着比自己尚且小上两岁的男孩,眉目狭长,鼻勾唇薄,刻薄冷峻,分明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可在她看来却是满满的亲切随和。跟着又回想起一事,颇有玩味的笑问道:“刚才我好像听到你在叫我娘亲!”
古今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窘迫。
“为什么叫我娘亲呀?是不是我跟你娘亲长得很像?”她不过随口一说,不想对方还真点头承认,颇为意外。其实,仅以五官而论,她同古今母亲,并不相像。之所以产生母亲般的错觉,只因这从未谋面的二人身上都有一股符合古今脾性气场的亲切气质。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万事随风散,苦也好,甜也罢,到得头来,皆成笑谈,也无伤悲也无喜。”闻人徽音的调侃总是那么恰到好处,转过话题,问道,“爹爹本是四川布政司经历,接到朝廷调令,前往山海关任监察御史,你可愿随我们同去山海关?”
不待古今作答,闻人怀从山道上匆匆跑来,浑身血迹斑斑,十分迫切地叫喊着:“娘亲、姊姊、古今哥……”
“怀儿,你这是怎么了?伤哪了?”闻人徽音急急上前查问,周氏听到呼叫声,也从屋中赶出来,乍见幼子这般情状,大吃一惊。
“我没受伤,这血不是我的,是他的!”顺着闻人怀所指望去,闻人诠同样满身鲜血,背上还负着一人,看着有些眼熟,走近一瞧,竟是池仲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