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放榜至此,大约有近两个时辰,此刻太阳高升晴空无云,山风已去暑气将至,虽无早些时候的凉爽但是人们依旧不愿离去,原因无他,只因最后三甲即将揭晓。即便是自知进学元一无望的刘项也不禁提振起精神来迎接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在刚才紧张而期待的放榜中,许年所认识、见过的人中,以昨日柳湖边一面之缘的桑家次女桑奕奕成绩为最佳,位列正榜第四,其余依次是同行奔赴元一的麻衣少女舟小渔、同寝的西凤子弟潘良策、草原少年赫连十九和颍川儿郎叶德章,他们分别位列正榜第十、第七十一、第八十和副榜第九十三。
如果说两千新人是大宋十三州汇聚而来的星辰,那前二百就是那诸天星辰中最明亮的那部分,而这前三甲便是那明亮星辰中最耀眼的三个,如那黑夜降临前的长庚、如那夜空中的天狼、如那黎明将至时的启辰。
“雍熙三年正榜第三……”
方教谕好似童心忽现一般故意拖了长音,眼神在屏息凝神的台下诸人面上缓缓扫过之后才最终一语落定。
“雍州西凤城,桑闲闲!”
是她!
那个温婉沉静不失英气桑家长女!双胞姐妹一个是第五、一个是第三,桑家双娇果然名不虚传。伴随着唱榜六次重复的是接连不断的欢呼与祝贺声,少年们心下由衷赞叹向往之情自不必说,那眼神就像似大男孩看到自己喜欢的女神一般。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过后,又是一阵安静,与这片安静中,方教谕沉稳的话声再次传到每个少年的耳中,其语清晰可闻、其音气韵悠长。
“雍熙三年正榜第二,荆州延平府赵德昭!”
声音传到场中一处,有一锦衣少年眉头一皱随之便是点点的失落,不错他就是赵德昭,那个在文武两试表现优异的延平王府幼子。
和承平王府的赵德秀恶名在外不同,赵德昭虽然与和其是一样天资卓绝的同辈王府子弟,但是他向来是以谨言慎行、沉着稳重之风示人,由于少年老成沉默少言,王府子弟中有羡慕嫉妒其天资者私底下称之为假道学先生。
或许是由于庶母所生,加之上面还有四个哥哥,王府中勾心斗角的事常有,这让在其中成长至今的赵德昭养成了要强的『性』格,天资出众的他在荆州地面上少时便有神童之称,时人谓之星宿下届,和大多数学子只求能进学元一不同,今次入试他是奔着榜首头名去的。
赵德昭自觉文试中诗词文赋杂科五项做的花团锦簇,其文也华丽、其气也豪迈,符合时下文风又胜于当下;武试中的力与术在王府时都是常练的必修科目,熟能生巧辅以快人一步的境界;再观之今次入试众人,除了桑家两女和承平王家次子名声在外,并无能与其相比之人,如今这三人的名次已定,赵德秀自忖这榜首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囊中物,但如今结果出乎意料,唱榜而出他不过是第二名,那第一又是谁呢?
两千人的考试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尤其是对那些世家子弟而言,在来元一入试后,通过与亲友的交流对同年考生中素有盛名的皆是多有了解,可以说前十名中的九个,除了第十舟小渔默默无名外,其余八人早就是当地有名的天才,如有诗云“两淮经年渡车马,争观广陵落绛樱。”这里所言观广陵落花之美其实另有所指,亦为观广陵洛家才女洛绛樱是也!
再比如黄龙府萧飞燕,黄龙府萧氏是开国名将萧定邦所传家族,萧定邦之妹是大宋开国皇帝赵九重结发妻子,也是后来的大宋皇后,萧氏与皇家从未开国之时便交往密切,开国之后国内位高权重的将领众多,萧定邦带头主动摒弃兵权安心做富家翁,赵九重有感于此厚待萧氏,之后有意无意之间几代的大宋皇后皆是萧氏女,今上雍熙皇帝后宫之主也是萧氏女,萧氏与大宋皇家是世代姻亲。当然萧氏女也很是不俗,多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之辈,世家大族中时有娶妻当取萧氏女之说。
说起萧飞燕,据传先皇幼子,也即是今上之弟曾在皇后生辰上遇到过十四岁的她,彼时一见便惊为天人,曾向萧皇后问起提亲之事,不过那时的萧飞燕就已经展现出绝佳的天赋,是萧家重点培养的嫡系子弟,故而婉拒之。此事求亲不成,却让萧飞燕名声大噪。
除了这些,中山诗剑李长吉、北海幼龙陈元嘉也都是声名赫赫皆为一时之选,多有“中山万里北海路,诗剑幼龙共振鸣”等语以赞之。
且不说场中诸人做如何想,此刻的目光皆注视在高台方教谕一人之身,随着方教谕视线的下移,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而动,接下来就是宣布今科榜首的时候。
“箜篌女娃,这次出言全力支持者玄水癸辰卷?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先生,他或许是师父的弟子……”
“师父?致知前辈?”
“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
方教谕看着眼前普普通通的名字,昨日与教习沈箜篌交谈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许年——这是不是致知前辈的弟子呢?
致知前辈,当初你说追寻希伊先生的脚步探究这天地至理,二十年了,你可曾踏遍双月之下,可曾找到了那传说中的登天之路,可曾叩开了那亿兆神书所在之门?
“安极,多注意这个新人,他的天赋神书阶位并非表上所书之明阶,那首渡易水歌是战国阶。”
“战国阶?这是什么阶位?”
“的确是战国阶,讲郎和教习们或许不知那神碑上显示的是何种文字,但吾曾与希伊先生研习道经的笔记中见过,那是和道经原本相似的文字,因其常见于金器铜鼎铭文之上,故先生称此文字为金文,其位阶高古还在篆文之上。”
“道经原本?弟子所读道经竹简乃是篆文所书啊?这不是原本么?”
“你所见者并非原本,实乃元一之祖木聃先生所刻注,真正的原本修为不到观之反受其害。”
“那篆文已经是秦阶天赋神书,那这金文岂不是和道经同属于先秦位阶吗?!”
“不错。”
“可那渡易水歌不过才十五字啊!怎么能、怎么能……”
“安极你着相了,道经八十一章,每章也不过略略数语,他所悟渡易水歌或许只是残篇,这也说不定。”
能用安极二字称呼方教谕,能让方教谕以弟子身份对答的人,在整个大宋也不足一掌之数,在书院中只有上届副山长亲传四君子才有这资格,而如今四君子中陈致知二十年不知所踪,梁诚意后山闭关,卫正心入世修行,能这样以后辈的口吻称呼他的只有草庐中粗布麻衣有如山下老农般的四君子之首,也即是副山长冯格物。
战国阶、先秦级天赋神书;
成文之法中致知前辈的词句;
火烧金帐粮草成就马策刀八千破十万之功;
手指在金『色』硬纸笺上摩挲,视线在那中正平和的小楷上逡巡,目光落处脑海中关于今次榜首的资料纷沓而至……
你,究竟是何等样人?
倏尔间,方教谕双眸神光一闪,依旧保持着温和的微笑的他气沉丹田再次吐气开声琅琅而道:
“雍熙三年元一入试榜首,
幽州青龙城,
玄水癸辰,
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