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没有多想,她看着秦若脸上的笑意,压根想不到秦若背后的心思,还被秦若拍拍肩膀说,“柔柔,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有的时候不要怀疑自己。现在的你,甚至拥有恨全世界的资格。”
能够有资格和底气去痛恨全世界,那么在那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受害者呢?
温柔的心口缩了缩,她抿唇,而后朝外走去,出门转身便到了隔壁病房的门口,抬头看进去,只见江游正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休息,侧脸偏向一边,他闭着眼睛,笔挺的鼻梁投下一片阴影。
温柔看见江游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男人好白。
她用手指敲了敲门,听见声响江游立刻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从朦胧疲惫转变为锐利无比,就仿佛刚才的虚弱只是旁人的错觉。
江游看着门口,发现门口站着的赫然是温柔。
男人的眼睛都亮了,“温柔?你……你想起我了——”
话音未落,温柔站在门口艰难地开口,“我来和你道歉的。”
道歉?
江游本能汗毛竖起来了,他摇摇头说,“不是的,柔柔,你没必要为我道歉的,过去你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怎么会是温柔向他道歉呢?
弄反了才对。
可是江游想不到的是,温柔打断他说话,接着说道,“我刚才,在你来看我的时候,把你喊成了别人的名字,很抱歉。我不记得你了,所以才会将你错认成另一个男人。”
江游眼里的光如同在瞬间熄灭了似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身下的被子,他隔了好久才回一句,“你来找我,是特意来说这个的?”
温柔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的话对江游多有杀伤力,还点点头,对着江游认认真真鞠了个躬,“抱歉啊先生,以后不会发生这种认错的事情了,我知道对您来说,被人认错是一件很不礼貌的行为,所以我特意过来道歉。”
道歉。
江游的眼眶红了,脑海里掠过过去温柔给他道歉的样子。
“对不起。”
“好的,我滚了。”
“对不起。”
“抱歉啊先生。”
为什么会这样呢。
江游对着温柔说,“你为什么总是在给我道歉……”
那段婚姻里,温柔对江游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
不管他对她做了什么,她始终在说对不起。
到了如今,她依然在对他说抱歉。
如果连替身都当不了的话,江游在温柔心里还剩下些什么?
“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和江寒很像的男人吗?”
江游声音更住了,好像是用力忍着情绪,“你忘了我们的过去吗?那些东西可以这么轻易忘掉吗?你说过你要报复我,你连这些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
温柔麻木地站在那里,看江游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路人,“你刚才问我,对我来说你是不是只是一个和江寒长得很像的男人。”
顿了顿,温柔说道,“是的,先生,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和江寒长得很像的男人。”
江游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心脏深处血液倒流,在他胸腔里求救般痉挛颤抖着。
他攥着被子的手那么用力,手背上的关节都泛起了青白色,明明断掉的是肋骨,可是江游却觉得,此时此刻他身上更痛的,是心。
在边上坐着陪他的夏也和陆霁都不敢说话,看着江游的脸色,一群兄弟都傻眼了。
温柔这话太狠了,就等于将江游整个人再杀死了一遍。
离开江寒以后,她把江游当做了救命稻草,她费了那么大的劲爱上江游,对江游掏心掏肺,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只为了等待江游的回应——可是现在,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忘掉了,自己曾经用命去爱的男人。
忘掉了。
江游喘了口气,对着温柔道,“你再看看我的脸……当真,一点感觉都没了吗?”
温柔还真就一脸真诚地看了好一会江游的脸。
这些时间里,江游的心乱跳,如同在等待一场救援。
可是在看起来漫长的对视过后,得到的是温柔没有什么感情波动的回复,她说,“真的没有感觉了,江游,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她不爱他了。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如果语言能杀人,江游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千次一万次。
他喘不上气,整个人都在用力,男人痛苦地拧着眉毛,说话都磕磕绊绊的,“温柔你……何必要对我这么狠……”
你要想报复我,尽管用各种手段报复我,可是为什么……偏偏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感情刀。
为什么要在我察觉到自己对你有感情以后,就转头把我忘了,说对我再也没有感觉了。
你过去的眼里,轰轰烈烈的,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
不顾一切,和世俗对抗的,你要烧光我。
而你把我点燃了,自己却熄灭了。
江游没说话,眼泪却无法控制地从眼眶里落下来,他从没在温柔面前示弱过,然而现在他当着温柔的面竟然无法忍住自己的情绪。
温柔歪了歪头,看见江游这样以后,慌乱地上前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江游,还手忙脚乱地说,“不好意思呀先生,我不知道这对您伤害这么大,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现在把名字告诉我,我保证以后不记错了。”
这话温柔说出来是好意,听在江游耳朵里,等于在告诉她,她已经把他忘了个彻彻底底,连他的名字都要主动自我介绍了!
江游心痛得跟被丢进了绞肉机里似的,拧成一圈一圈的,他说不上话,边上夏也过来打圆场,“没事没事,温柔姐,他是因为也受伤了最近情绪比较脆弱,你别往心里去。啊对了,他叫江游,江河湖海的江,游目骋怀。你下次记得就好啦。”
温柔听了点点头,无心地补了一句扎心的话,“啊,也姓江啊,那和江寒一个姓诶。好巧哦。”
夏也:“……”
江游心说自己死了算了死了算了死了算了!
秦若在一边赶紧把温柔拽回来,她眼里的江游就是个不讲理的人,谁知道温柔几句无心的话把他惹急了,会不会又动手施暴,毕竟这男人之前对温柔也好不到哪去,于是秦若拦在温柔身边说道,“好了柔柔,该解释的解释完了,咱们回去,你呀,别太内疚。拜拜夏也,好好照顾江寒——啊不对,是江游哦。”
秦若故意用江寒的名字恶心江游,替温柔最后出口气,扶着她离开了。
门一关,江游整个人倒回床上,不打一声招呼,死了似的就这么僵硬地看着天花板。
他说,“她还分得清吗,江寒,和我。”
陆霁在一边撇撇嘴,“过去就算分不清,现在也分得清了。毕竟你被忘了,江寒没有。”
江游感觉胸口中了好几箭,转头看陆霁,他抹了一把脸,声音带着哭腔说,“江寒跟我就那么像吗?”
陆霁直视江游好一会,摇摇头,“像,又不像。”
江游说,“江寒就那么好吗?”
“我不知道,但是至少温柔选择了忘记你,有没有可能,你更恶劣一点,大脑才会选择保护自己。”
“不是说是创伤性的吗,那应该是随机的。”江游红着眼睛说,“那为什么被忘记的不是江寒呢?”
“你命不好呗。”
陆霁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兄弟,只能在一边小声说道,“要不咱们也就趁着这个时候算了吧,你说温柔现在也挺好,事业有了,孩子有了,身边也有爱人陪伴,过去总是会想起在你身上吃的苦头,现在想也想不起来了,正好……你要是真的有愧于她,背后默默帮忙就行了。”
事业,孩子,爱人。
没有一个是和自己有关系的。
江游抹着眼泪呢,门口又出现了脚步声,这次他不敢抬头看。
他怕来的人不是温柔,又怕来的人是温柔。
只是这次,门外的人主动说话,“怎么了呀,房间里气氛这么沉默。”
听见稚嫩的声音,江游转过身去,从床上再度坐起来,“怎么是你。”
“我妈咪休息去了,我和温潋就出来随便逛逛。”
温凛平时话少,这会儿居然主动和江游说话,“你哭了?”
江游吸了吸鼻子,想也不想地说,“没有。”
“我妈咪忘了你,你很伤心。”
“没有。”
“她不记得你了,也不记得你们过去有段婚姻。”
“……你别说了,算我求你的。”
江游捂着胸口,“你是温柔的孩子,所以你是替她出气来的吗?”
“没有。”
岂料温凛盯着江游的脸看了好一会,咧嘴笑了,“我是来观察你的。我妈咪的事情我妈咪自己会解决,她不是傻子,轮不到要我一个孩子僭越出手。”
温潋和温凛眼里的温柔是独立个体。
她一个人恨,一个人爱。
一个吃苦头,一个人被背叛。
她不需要别人站队来让自己心安,她要反击,也会自己动手。
“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资格,去替我妈咪来出气,我只负责保护她。她要双手沾满鲜血,就必是自己亲手去杀人放火,那是她的选择。”温凛走上前,问出了灵魂质问,“我只是在观察你的反应,江游,你的反应很有意思。如果有一天,妈咪对你的母亲下手,你会选择,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