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游感觉自己像是踩空了一级楼梯,虽然站得笔直,但是却依然有失重的坠落感,他说,“你跳下去?你跳下去让大家看笑话吗,你跳下去邵京秦若围着你尸体哭吗?”
他或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早就不能拿来挽留温柔了。
唯有温柔身边的好友可以。
邵京,秦若,还有那个叫段天高的神出鬼没的……
只是没想到的是,温柔微微一笑,拿起床头柜上的台灯,狠狠将落地窗的玻璃砸碎了。
落地窗便被她砸出了一个大窟窿出来。
温柔看向江游,“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执意要囚禁我?”
江游咬着牙齿,“你为什么理解不了这是我在为你好?你现在出去一个人面对温家那些人有多危险你知道吗?至少我可以帮你摆平一切——”
“我不稀罕你的好意。”
面对江游走上前来的动作,温柔跟着朝窗户更近了一步,“你当初没有给过我,现在也不用假惺惺给我,来让我感谢你。被你帮忙,我嫌恶心。”
被你帮忙,我嫌恶心。
说完这话,温柔头也不回地朝着被她打碎的落地窗外面狠狠一跳!
江游吓得瞳仁都收紧了,慌张的声音再也无法控制,从他嘴巴里脱口而出,“不要,温柔!”
他不想她出事!
可是她要离开他的决心比重力还要强大,女人瘦弱的身躯就这样从窗口一跃而出,出去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笑了一下。
那一刻,她好像都不在乎脚下是不是万丈深渊。
因为,江游,我早就身在炼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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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送进医院抢救的消息传到邵京耳朵里的时候,他当时还在送楼飞飞去温柔的公司,江游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邵京开车走了神,差点出车祸。
在楼飞飞面前使劲装作没事人的模样,送她到温柔的公司楼下,邵京便立刻开车去了医院,跑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男人想也不想,拉起江游就直接将他撞在了墙上!
“你到底要把她逼到什么地步!!!”
邵京向来好脾气,这一刻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怒火,江游是他好兄弟,照理说他们两个人如果都是为了能让温柔幸福的话,目标一致不应该吵起来才对,可是现在,邵京觉得自己想多了。
“我还以为你离婚后会醒悟的。”
他用力捶打了一下江游肩膀上的墙壁,和江游对视,一字一句,“我还以为你会开始珍惜温柔的!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你非得逼死她不可吗!”
“我没有……”江游摇着头,他的手是抖的,“我真的不知道温柔会这样,我以为她不敢的……”
“她还有什么不敢!”
邵京气得不行,按住江游的肩膀还要发火,而在他手碰到江游那一刻,他却惊觉,原来江游,哆嗦得比他更厉害。
他一愣,抬头看着眼前温柔深爱过的男子。
忽然间发现,江游脸上的惊慌和不安是那样明显。
明显到已经无法遮掩了。
“我不知道……”江游喃喃着,说出来的话温柔都已经听不见了,“我只是想让她暂时隔绝外界的流言蜚语让她可以调整好心态……可她说我是囚禁。我只是想替她去摆平所有的消息,她说……嫌我恶心……”
怎么办温柔。
好像你不爱我以后,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邵京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安慰江游。
“我没想过把她逼成这样的,我以为我在帮她的……”
江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以为伸手就能把温柔抓住的。
殊不知,温柔死了也要离开他。
他以为,他以为,他以为。
原来感情里最忌讳的就是自作多情,过去爱江游爱得死去活来的温柔是在自作多情,而现在,江游一样也在自作多情。
原来从始至终,感情都从未放过任何一个人。
江游靠着墙壁,缓缓蹲了下来,当着邵京的面。
蹲下来,男人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肩膀隐隐颤抖着,似乎是强忍的情绪绷不住了。
“我要怎么做……”
更咽的声音传来,江游抬头那一刻,眼眶通红,“她才肯……回头,看看我啊。”
温柔因为从二楼跳下来内脏大出血,不过好在抢救的医生医术高超,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怕什么?薄夜当初都走到阎王爷那报到了,老子硬是抽了阎王两耳光从他手里抢人。”
结束了一场手术的白越站在门口,双手叉腰,对着江凌说,“你瞧,宝刀未老,是不是?”
江凌无奈地笑,”你也不像当年那么年轻了,怎么说话还这么咋咋呼呼。“
“就算不年轻了,我还是天下第一。”
白越吹了吹自己的白发,对着江凌道,“这群小辈,唉,真是不让我们省心。”
温柔正在病床上昏睡,外面关于温家私生女的消息正不胫而走,而她这个当事人还未清醒过来。
看着温柔躺在里面,白越叹了口气,走出去以后发现门口站着同样在叹气的年轻小伙子。
赫然是邵京。
白越乐了,“你也叹气啊?”
邵京的心态就跟温柔的亲生爹一样,“我家柔柔命苦啊,接二连三地遭遇到这些事情……”
在一边的江凌看了一眼沉默的江游,大抵是猜到了什么,说了一句,“柔柔跳楼是你逼的吗?”
“我没想逼她……”江游本能是否认,可是一想起温柔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他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再去否认了,只得承认,“……是我逼的。”
哪怕是无心,也是他害的。
“你们都还小,还不知道,被人爱着有多幸运。”
江凌的声音很温和,传到江游耳朵里的时候,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刺耳极了。
一字一句,都那么扎心。
“具体的早就听秦若鬼哭狼嚎说过一遍了,我们身为长辈也不好指手画脚什么,只能劝几句。柔柔现在这样是被逼急了逆反了,也不能赖她对自己都心狠手辣至此。江游你也是,柔柔好好要和你过日子的时候,你也没有好好珍惜,如今柔柔把你当洪水猛兽,你冤吗?”
你冤吗?
不冤。
他活该。
江游咽了咽口水。
“这事情啊,柔柔既然说了能解决,那就交给她,小游你也好好想想,为什么你觉得是好意的事情,到了人家身上,人家不乐意呢?”
“共情力是很重要的能力,如果没有这个能力的话,人和野兽就没有分别了。”
江凌拍了拍江游的肩膀,好像在教导着什么,“尝试着和他人共情吧,否则你一个人高高在上太久,那个位置,也很冷的。”
也很冷的。
会把你的人性吞没了的。
趁着心还未死,去学会爱吧。
江凌走了,江游一个人在病房外面沉默了很久,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长辈的话给他带来了相当强烈的心理层面冲击。
共情?
江游确实没有这个能力。
他好像从来不屑跟任何人共情,天生的优越感令他惯性冷漠和高高挂起,然而来自温柔的,卑劣的,浓稠的爱,将他拉下了高高的神坛。
那一刻,他竟如同孩童般手忙脚乱。
不会共情,不会爱,不会照顾,不会给予。
他忘了,他会的,只有掠夺和索取。
里面陪床的秦若喊了一句,“柔柔好像要醒了!”
邵京眼皮子一跳,立刻要冲进去看情况,顺带喊了一嘴,“好了,冲你发脾气是我不对,但是我太在乎柔柔了,你也知道……唉,你别想了,你还是我兄弟,进去看看她吧。”
可是江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低着头,任凭邵京喊了好几句他的名字。
“你咋了?”邵京说,“柔柔醒了,你得进去看看,这事儿你和温粲得负责,你不会想临时跑路吧?”
“我觉得我还是消失比较好一点。”
江游攥了攥手指,对邵京说,“温柔现在应该也不会想看见我的。”
邵京来不及阻拦什么,就看见江游落寞地转身走了。
好像是打了败仗似的,走的时候背影孤零零的,一点儿不像过去桀骜不驯的样子。
邵京看着江游的背影,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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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虽然住院,但是跟温家打官司的事情可没落下,她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叫来了段天高,随后当着大家的面,把耳朵上的一枚耳环摘了下来。
秦若还奇怪她要做什么,没想到温柔将耳环递给了段天高,“里面的数据麻烦你导出了。”
段天高看着手掌心那枚耳钉发呆,紧跟着回过神来,“这,这不会是……带录音的?!”
带录音的耳钉?!
“我被温粲迷晕前,加上醒过来后的所有对话,应该都有录进去。”
温柔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虽然受了伤导致她脸色不是很好,可是女人攥着拳头,气场并没有一丁点的虚弱,反而令她更加凛冽了,她说,“这些可以当做证据,还有我想麻烦你调查一下当年阿寒假死的那场大火……”
段天高怎么都想不到,温柔居然还会给自己留这种后路,一个女人,心思居然缜密至此,她不会早就想过最坏打算了吧?
“另外,如果温家要公开我的裸照,我不会害怕的。”温柔喘了口气,感觉到肺部还是有些痛意,她一边抽气一边说着,“鱼死网破,我也会把我失去的一切夺回来。”
尊严这种东西,唯有亲手夺回来,才能够痛快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