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游平日里就喜欢跟人比谁心更狠,他不在乎自己的一切,随时都可以抽身而去,所以江游往往在对峙里都是那个赢家。
因为他从来不用真心。
可是现在,听见温柔嘴巴里说出再见两个字的时候,江游本能就是颤抖了一下。
他下意识去摸了一把温柔的手,手指接触的时候温柔触电般将自己的手往后甩,甚至整个人都往后退了退,仿佛江游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她摇摇头说,“你有什么站在门口说就好了,不用动手动脚。”
江游感觉到了一股挫败感,过去他做什么都会有反馈,伤她她会叫,害她她会哭。
可是现在……
江游站在门口无力地说,“你非要离婚吗?”
“不是我非要,是已经没有意义再维持婚姻下去了。”
温柔平静地看着江游,好像从来没爱过他似的,“你也不爱我,为什么现在要反对离婚呢?”
是啊。
江游猛地意识到,他竟然,在反对离婚。
清了清嗓子,江游说,“因为我觉得就算要离婚,也得是在清醒状态下,你现在这样明显是为了报复我,但是温柔我告诉你,你这样报复我是没用的,你就算离婚,我也不会因为失去你而难受,那么你何必还要这么做呢?”
“你听起来像是在挽留我。”
轻描淡写一句话,从温柔的嘴巴里说出来,却仿佛千斤重,就这么重重砸在了江游的心口。
男人喉结上下动了动,嗓音哑了,“你什么意思?”
“如果半夜上门只是为了谈这些,江游,那么你可以回去了。”温柔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做出了关门的动作,可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要关门的手,在隐隐颤抖着。
谁能淡然面对曾经撕心裂肺爱过的人找上门来呢?
温柔撇过头去,“不必再说了——”
话音未落,江游直接从门口挤了进来,不顾温柔的推搡,他就这么破门而入随后将门在自己身后一关。
按住了温柔的肩膀,江游皱着眉头说,“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温柔一愣,而后否认,“你说话什么意思?”
“这是我要问你才对!”
江游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怒意感到无解,他无法排解这些情绪,只能任由自己肆无忌惮地发在了温柔身上,“你为什么会忽然像换了个人一样?”
“换了个人?”
温柔眨了眨眼睛,用力去看清楚江游的面孔。
江游,到底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
温柔去拉开门企图二次将江游赶出去,没想到江游对她说,“你犯不着把我当瘟疫一样避着我,我也不稀罕半夜上门找你!”
“那你滚啊。”
温柔用力回头,对着江游一字一句,“那你半夜来找我干什么!又想骗我一次吗!把我骗回去然后告诉我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计谋,就想看我的期待落空,然后笑话我一次是吧!江游,你的手段我已经见识过了,你再也骗不了我了!”
“你就非得把我想得那么可恶吗!”江游忍无可忍,攥着温柔的手将她甩在了一边的墙上,“我不就是骗了你几次吗!至于吗温柔,那我都承认了,你还想我怎么样呀!”
温柔没说话,只是睁着微红的眼睛看着他。
看着他。
一直到江游的视线都开始闪躲。
他喘了口气,松开了温柔,“你要离婚?ok!我告诉你温柔,老子可是给过你台阶下了,我来找你还是给你面子呢!你一门心思要离婚,那我倒要看看你离了我还能不能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这是放狠话了吗?
温柔听见以后用一种难过的眼神看了江游一眼,那一眼似乎在说,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你却还要再往对方最后的印象里狠狠划上一刀。
是不是只有撕破脸皮你死我活,才能免于分离后的想念。
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你继续你的作恶。
温柔对着江游说,“可以的,尽管在你的能力范围内排挤我好了。”
没有想到温柔会悉数全收,江游本意是用这些警告威胁她,却不料想,她坦然接受了。
江游抓了一把温柔的领子,前后晃了晃她,企图用这个动作唤醒些许温柔的情绪,可是温柔就像是一个黑洞,不管江游把什么砸进去,她都没有任何反馈。
只有平淡的接受。
仿佛他用刀刺入她的身体,她都只会笑一笑,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刀从自己破漏的胸口缓缓抽出来。
江游摇了摇头,“温柔你简直不知好歹!”
他都这样半夜来找她了,不就是代表着他愿意让步愿意低头了吗!
他江游什么时候这样迁就过别人!
她怎么可以这样不识好歹!
听见江游这句话,温柔眉毛都没皱一下,“你如果实在闲着,不如现在我去把合同打印出来,然后签字。秦若家里有打印机。”
“签就签!”
江游怒吼了一声,“你有本事现在把离婚协议印出来,你敢印老子就敢签字!你以为你是谁,还真以为老子舍不得你吗!”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江游的尾音颤了颤,他暴怒的背后到底在掩盖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敢去想。
他漫不经心习惯了,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温柔看了江游许久,转身上楼,隔了一会,她拿着一叠纸下来,手里还拿着一支笔。
那一瞬间,江游的心就这么被人狠狠揪紧了。
他哑然好一会,才缓缓挤出一句话,“温柔你……当真这么做?”
温柔强忍着所有想法,将合同递给江游,“来得正好,签字吧。”
这一刻,如同场景在瞬间黑白切换,当初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江游的母亲将离婚协议摔在她脸上,而现在,眼睛一眨,变成了温柔拿着离婚协议让江游签字。
到底经历了什么,让我的爱变成了这样不堪的东西?
还是说,江游,我的爱本来就不堪。
温柔心痛得无以复加,只是先江游在纸上签了字,她的字遒劲有力,看起来像是专门练过,都说字如其人,她的字那样利落,为什么偏偏会在江游身上磨没了自己的命。
看着温柔签完字,将笔递到了江游的手里,他拿着笔,竟不知道从哪里下笔写。
签下去,就真的和温柔再无瓜葛了。
江游喉结上下动了动,先是停住了笔,随后看向温柔,“你是在故意扮狠给我看吗?”
“我狠?我哪及你千分之一。”温柔终是没忍住,眼泪从眼眶滑落,“对了,我在你家里,还有一本日记本放着……签了字你回去的时候,下次托许欧给我带来吧。”
江游说不上话来,一股无力的窒息感涌上喉头,他垂死挣扎似的说,“我告诉你,我签字了。温柔,以后你就是被我赶出门的二手货,江家的大门你再也踏不进来了!!”
他总是有本事将话说得如此扎心。
温柔笑了一下,“好,谢谢你。”
“谢什么?”
江游失声,不可置信地反问温柔,“你谢我?!”
他仓皇地签了字,难看得不行,那或许是江游人生中签下的最潦草丑陋的名字。
而后他用力将笔摔向一边,“不用再口口声声谢谢我来恶心我了!温柔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老子同意离婚了!以后你出去可别打着我前妻的名号招摇过市!”
不就是想要这个?
恍惚中,温柔想起来了。
当初也是他也是这么说的,领证前一阵子,压在她身上,用一种痛恨的口吻一边掠夺她一边说,“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没想到,他们的婚姻以这句话作为开端,也以这句话作为结束。
到底是她温柔想要的太多太贪心了,还是说……这段婚姻,本就是黄粱一梦?
如今气数用尽,也该醒了。
“合同交予双方律师,后续离婚手续也会有代表联系你。”
江游像是跟温柔比狠似的,她既然这样恶心他,那么也别怪他无情!
于是江游说完这句话,走到门口打算丢给温柔一个背影,拉开门的时候,温柔突然喊了一声他,“江游。”
就那短短一秒的时间里,江游心头就窜过电流般的刺痛和麻痹。
他的手指倏地一收,拉开了门,“干嘛?都签完字了,你现在开始后悔了?温柔,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你现在来求我,我都不会网开一面!”
温柔自嘲地笑,“没有,只是想最后提醒你一次,晚上回去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击垮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力气?
也许只需要寥寥数字。
江游强大的心理围墙就像是被这一句话击垮了似的,轰轰烈烈地崩塌,就仿佛世界末日,他站在那里,脑海里已经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男人瞳仁缩了缩,用力冷笑了一下,没有回头,“惺惺作态,滚出我的世界越远越好。”
“好的,那我滚了。”
温柔说完这话,江游便急促地关上门离开。
回去的时候江游坐上车子,将手放在方向盘上,这会儿他才发现,他的双手居然在颤抖。
搭着方向盘,都差点握不稳。
太好了,终于离婚了。
——“只是想最后提醒你一次,晚上回去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这句话从脑海里划过,下一秒便觉得心头仿佛有人放了一把火,烧得他又烫又痛。
江游发泄似的狠狠捶打了一下方向盘,另一只手抓着领口,随后男人大口呼吸着,宛如这样可以令他放松过来。
离婚了。
离婚了。
该开心才对,等下去哪里庆祝呢?
——“好的,那我滚了。”
江游的喉头在瞬间收紧。
原来最令人崩溃的不是什么狠话,不是什么我恨你,而是一句平静的嘱托——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痛苦的不是离别前的互相伤害,是曾经拥有过的自己没有注意到的那些温柔的细节。
是他现在才记得。
他没被温柔的恨和不在乎伤到,却被温柔的爱伤到了。
他那样对她,她回以的只是一句恍若无事发生过的嘱托。
温柔,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江游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喘了好久的气,再将手放下来的时候,眼眶已是通红。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