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尔也来不及和阿列克谢、卡罗琳多谈些什么,干脆道一声失礼,一手抓着一个,直接从城堡的最高处跳了下去。
耳边是男孩那未变声的声线的惊叫声,与少女那明显带着惊喜与刺激男孩意味的喊声。
阿列克谢只感觉眼前的景象急速下坠着,一座座塔尖唰地擦过眼前,好像差一点点就能把自己的脸给捅穿。
方才还远得出奇的地面一下子就到了眼前,阿列克谢几乎以为这位侯爵疯了,要把自己硬生生砸死在这里,但就在他快哭出来之际,那迅速下坠的失重感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拂面的风——
风包围了阿列克谢,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和腿都被风托着浮了起来。下坠的他们在离地面不到三米处划了一个惊人的弧线,就这么平贴着地面低低飞过,而后稳稳地落在了原先的正厅,现如今的议事大厅的门口。
“跟我进来。”
西里尔推开门,快步走入其中,大声问道:“城外那辆战车是怎么回事?是谁的战车?”
议事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一些人,站在桌边的米娅小姐迎上前来,回答道:“维先生,那是殿下的战车,难道你忘了吗?”
“啊?殿下?”西里尔呆了一下,扭头看跟在身后的阿里克谢,小王子殿下正摆着手连连摇头,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是阿列克谢殿下,是阿纳斯塔西娅殿下!”
米娅跺了跺脚,有些不满道:“哎呀,是你让我全权处理这件事的,怎么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西里尔努力地回忆了片刻,终于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儿——
大概在拿下曼德克斯堡的十天后,法师小姐询问他是否要通知远在索尔科南的阿纳斯塔西娅·赫尔曼殿下。
而当时的西里尔处于忙碌中,自身也不在意长公主殿下收到消息后会如何——
虽说阿纳斯塔西娅似乎是说过什么,要亲自来阿玛西尔这样的话。但西里尔可不认为以现在索尔科南群龙无首的态势,实际上已经继位拉罗谢尔之王的阿纳斯塔西娅会有余裕的时间,赶往阿玛西尔。
但谁想到,法师小姐和她联系了一通后……
她居然还真的来了!
身后的阿里克谢捂着嘴,姐姐的突然到来对他而言既是惊喜,也让他无比紧张——毕竟他可是翘家逃到阿玛西尔的!
“你们都知道了吗?”西里尔再看向屋内的其他人,一个个已经打扮得人模狗样。
就连吉恩男爵……不,新晋的莫拉格尔伯爵,吉恩·奥康纳都将拉碴的胡子剃了个平整,套着一身威严的礼仪用铠甲。
这么一看,好像就西里尔还没换衣服——卡罗琳和阿列克谢已经在说话间,被女仆们拉着去更替衣服了。
“这,我……”
面前忽然呼啦一下,只剩下了笑盈盈的法师小姐。
“殿下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要到城门口咯。”
她似乎早有预谋,一套一套的礼服已经摆在了沙盘上,一一挑选着:“到底该选哪个呢?到底该选哪个呢?”
西里尔一步一步后退,正想逃出会议厅,却看到大厅门外及时地探出了艾莉娜和蒂法尼的两个小脑袋,一左一右地,砰一下就把门给关严实了。
只剩下挑选完毕衣服,缓缓迫近的法师小姐。
————————
巨大的旗帜飘扬在车队的上方。
鲜红的旗帜在难得的日光下如血一般鲜艳耀眼,没有过于繁复的花纹,交叉的剑与盾的上方是金色的王冠,用银色的丝线编织而成,反射着熠熠的光。
没有任何人敢小觑这面旗帜,哪怕是奥圣艾玛皇室在此——那些高高在上自诩尊贵的帝国人在看到这面旗帜之时,也难免要咬牙露出愤恨的神情。
因为这是拉罗谢尔皇室的旗帜。
四百年前,先君阿普顿·莱曼就是举着这样的一面旗帜,杀出一片血海,跨过耸立的高峰,穿过茫茫的林野,来到拉罗谢尔的土地。
而奥圣艾玛的大军,只能注视着这面旗帜跨过如许长的距离,在另外一片土壤上升起。
对奥圣艾玛人而言,这面旗帜无疑是耻辱,对拉罗谢尔人来说,却是绝对的骄傲。
那辆奢华的战车的“奢华”,并非指其外表有什么名贵珠宝点缀显得华丽。它的支架皆是用最顶级的金属锻造而成,每一根铁杆都铭刻了上百道魔法铭文。
当它发动镶嵌在其核心的魔晶动力源之时,整辆战车便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魔力源泉,为整支队伍提供源源不断的魔力供给——
评级为传说,拉罗谢尔的王家车辇,“莱曼的魔力源辇”。
这辆价值连城的车辇在禁军“索里德骑士”的护卫下,一路驶到了曼德克斯堡城外五里,才停了下来。
曼德克斯堡的城门早已大开,吊桥放平在护城河之上。装备华丽的森树守卫与银刃骑士团分列吊桥的两侧,沿着护城河一字排开;在护城河前陈列着的,则是西利基最精锐的军队方阵,与阿玛西尔自然守卫军的精英队列。
而在这一切之前的,便是拉罗谢尔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侯爵——
西里尔·亚德里恩。
年轻的侯爵最终并未换上米娅小姐精心准备的礼服,他选择穿着铠甲迎接阿纳斯塔西娅·赫尔曼殿下的到来。
他骑坐在黑焰缭绕的梦魇战马背上,在黑焰的映衬下,本就森严的战铠更多出了几分冷酷的气质。
他催动马匹,缓行到那奢华的车辇之前,而后流畅地翻身下马,躬身行以骑士之礼——
“西利基侯爵,西里尔·亚德里恩,特来迎殿下入城!”
一片寂静后,车辇内传来了一声应答之声:
“亚德里恩侯爵,不必多礼。”
谷騥
于是西里尔重新翻身上马,在前方开路。莱曼的魔力源辇紧随在后。再后面的是“索里德骑士”,而后是分列两列的森树守卫与银刃骑士,最后才是精锐的步兵团。
直到所有人都进入城中,城门外才恢复了原先自然的模样。
入城的街道已经清理干净,没有冗杂之物阻挡前行的道路。乐队在车辇入城之时便开始奏乐,演奏的是阿玛西尔的名曲《阿玛西尔之欢》,而绿之塔也临时起了道具组的作用,不断地制造着自然系法术,以迎接公主殿下的入城。
西里尔骑在马背上,隐隐听到后方车辇中传来一声轻唤声,便放缓了梦魇马的速度,缓缓与车辇并行。
“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亚德里恩卿。”车辇内传来低笑声,“这才接手阿玛西尔几天,别的没学到,先把浮夸的玩意儿都学了一遍?”
“丹亚在上……”西里尔眼角直跳,虽然听得出阿纳斯塔西娅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但这口锅可和他没有一丁点关系——都是米娅还有阿茨克他们策划的,据说是按着索尔科南的典礼规模来举办的。
至于殿下究竟喜不喜欢……似乎他们并没有考虑过。
“你拿下阿玛西尔的速度倒是够快的。”阿纳斯塔西娅也无意计较这件事,顺口带过,“我本来以为至少要到冬天。”
“主要是有绿之塔在中间协调,让两位奥康纳子爵不能放开了手脚去作战。”西里尔简单描述了阿玛西尔内战的战况,随即听到阿纳斯塔西娅的笑声:
“你觉得就算没有绿之塔,他们能想出多么精妙的战术吗?要是达文西·奥康纳有这样天赋的子嗣,他早就写信吹到索尔科南来了。”
“好吧,我承认,就算是正面强攻,都用不了那么久,九月前也该结束战斗了。”西里尔耸耸肩答道。
这倒不是他夸大其词,以两位子爵的军队分布、布防方式,西利基军完全可以一个点一个点地吞过去。有西里尔这种顶级偷鸡摸狗选手在,攻破那些小城简直太过轻松。
如此不用一个月,就能令曼德克斯堡、莫拉格尔这些重要地区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随后就是简单地把城一围,民心动乱,再简单地那么一打,战斗就结束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越早结束阿玛西尔的内战,就能越早做准备……你已经开始筹备了,是么?”
“是的。”西里尔应道,“目前已经紧急扩军,同时开始重点训练一部分士兵的水上作战能力。毕竟前线是阿玛西尔,王国军团虽然会支援,但挑大梁的终归得是阿玛西尔人。”
“你说的没错。”
阿纳斯塔西娅一声轻轻的叹息声中,车辇的侧窗终于打开了。
西里尔侧过头,向着窗内看去。
银白色长发的皇女殿下端坐在车厢内,背靠着柔软的冰熊毛皮,美目半闭着,一手搭在窗边,正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窗沿。
“阿玛西尔的储备粮呢?我颁布法令的时候,阿玛西尔已经在内战之中……”
“西利基可以提供足够的粮食储备。”提到这一点,西里尔就不得不说道说道,“毫不夸张地说,西利基有着整个王国最顶级的粮食生产能力,足以供应整个阿玛西尔的粮草——”
罗曼努斯的种植法,搭配西利基的沃土,再加上沐风王冠带来的自然增生效果,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现如今西利基有足足七片大农场,三片农场的生产力就足以抵得上整个南方的农田的生产力。
只能说,精灵作为自然之神的直系信徒,在这方面实在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并非是简单的智慧能够超越的。
两人一路闲谈,交流着阿玛西尔相关的情况,一路来到了内堡的门口。
直到这里,音乐声才止息,伴行的军队也有序地散去。莱曼的魔法源辇停了下来,西里尔翻身下马,亲手拉开车厢门,随后半跪在地,伸出手,让阿纳斯塔西娅搭着他的手,走出车辇。
她踩着一双微微带跟的白色礼鞋,踏在石板地上时发出好听的碰撞声。身上穿着一身华贵的蓝白流苏礼裙,当然多华贵对于一国的皇女,也不过是挥挥手的事。
内堡的城门已经打开,西利基的高层分列两侧,向着搭着西里尔的手走入内堡的殿下行礼。
道路的尽头,站着的则是穿着一身,由树妖亲手裁剪的精致礼服的阿列克谢·赫尔曼。
他此刻就像是从森林里走出的小王子,带着自然的气息,坚定地站在那里,作为迎接阿纳斯塔西娅的最后一关。
“姐姐。”
他看着走到身前的阿纳斯塔西娅,有些怯懦地想要躲避,但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大声叫道。
他早已在心里准备好了一套一套的检讨词——都是卡罗琳教给他的,似乎卡罗琳姐姐非常熟悉检讨认错。
但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阿纳斯塔西娅淡淡的、却带着暖意的声音响起:
“阿列克谢。”
阿纳斯塔西娅·赫尔曼殿下的手,轻轻落在了小皇子的头顶,在那白色的短发上揉搓了一下。她的目光在阿列克谢小小的身体上来回地扫着,恨不得直接蹲下来确认他的身体情况。
而最后,她出口的却只有几个字:
“你成长了。”
这一句话,让方才还矜持着的皇子殿下直接发出了哽咽的声音。阿列克谢·赫尔曼的鼻子肉眼可见地变红,眼泪大滴大滴地在眼眶中转着——
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这几个月,这一路,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每一个在外度过的晚上都在担惊受怕,每一趟搭的车都要时时刻刻注意着外面,注意着任何靠近他的人。这一切予以心理的折磨,远超过不谙世事的小皇子出门前的预想,但所幸,他最终还是承受住了。
他抽着鼻子,忍住扑在姐姐裙子上哭泣发泄的欲望,侧过身,站到了自己的姐姐身边,握住了姐姐的手。
议事厅,就在眼前。
“那么,西利基侯爵……不,阿玛西尔侯爵,亚德里恩卿,请为我带路吧。”
西里尔应了一声,随后走上前,推开了闭合的门,将阿纳斯塔西娅请入了议事厅之中。
接下来,正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