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在大多的故事之中,‘角色’都是一种活着的存在,角色本身应该会做出什么事,或者说什么话,至少也得有一点点动静,让每一位聆听故事的人都知道,这位角色正在做什么,做了什么,准备做什么,一段剧情应该是由一个具备活动的事物进行推进,一个静止不动的存在,是没有办法在流淌的世界之中编织故事的。
但是。
停下,如果只是‘停下’而已,以死亡作为一个锚点停下来,这是一具尸体,这是一个尸体的故事,一个死着的角色,一个不会主动做出任何动作,说出任何话,不会有任何反应的角色,那么,这一具尸体又应该怎么推动剧情的走向?
停下。
“稍等一下,稍等一下。”
第一位警员扯了一下缰绳,让这一匹马停下脚步,他松开了缰绳,然后从马匹上下来,他的手探向腰间,握住了腰间的那一把枪,他习惯往枪里面填满子弹,只有满满当当的子弹才能够给他带来真正意义上的安全感,在自己的手中有足以杀死一个人甚至是一群人的武器的时候,他才是最为安全的。
“怎么了?”第二位警员问道。
“有点不对。”
直觉?还是本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握紧手枪,拉动枪栓,用一种平稳而缓慢的速度走向马车——他还是很在意,很在意那一个不规则的物体,那个不规则的物体……回想起来还是太奇怪了。
他并不如同那些侦探之类的人一样具备灵感,他无法从那些所谓的蛛丝马迹之中找到所谓的线索,但现在,他现在觉得这一具尸体和这一个不规则的物体太过于奇怪了,极为奇怪,他知道自己在侦探这种方面没有任何天分,但是……但现在他需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相信这一点。
“哪个地方有问题?”第二位警员说,“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需要。”他说,“但你也把东西准备好,如果出现了状况你就不要犹豫。”
“好。”
“我所信仰的天使啊,请你庇佑我的一切,让我缓步于死亡的道路上,直到生命的尽头。”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在走到马车旁边的时候,他深呼吸了一次,用左手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画出一道圆形的痕迹,“我行走在桥梁之上,聆听您的言语,我行走在河流之中,洗涤您的沐浴。”
——如果天使能够听见的话,如果天使能够看见的话。
现在的位置是E区和d区的交集区域,这个地方因为规划的问题一直没有进行修缮,两个区域就这么粗暴地拼凑在了一起,然后,用一条漫长的道路隔开,这里也拥有整个卡昂佛尔为数不多的绿化,一些树木,并不算高大,在这里只能说勉强够用。
他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不规则的物体,从反馈的感觉来说,这一个不规则的物体很是坚硬……很是沉重,这是一个固体,绝对的固体,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直接接触这个东西,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实质。
他的目的并不是这个。
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他用那一根树枝伸入到白布之下,再一次的深呼吸,他掀起了白布的一角。
说是白布也不够准确,在被血液污染之后,这一块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也已经变得污浊了,更不用说这一路上落下的几片叶子亦或者别的什么。
那是一种粘稠的声音。
因为血液凝固的缘故,那尸体的脸和白布已经粘黏在了一起,随着他的动作,尸体上一小块的皮肤也被拉扯了下来,他再一次看见了那一张脸,那凹陷下去又凸起的脸,不论是正面还是背面都被一种坚硬的物体用力砸过,不只是头部,躯壳、四肢……这一具尸体没有任何一个称得上完整的部分,完全没有。
“别看了。”第二位警员说,“真的令人反胃……你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变态才能够下这么重的手?”
“谁知道呢。”他放下了树枝,“可能是我多疑了,我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直觉……应该算是直觉,我现在还是觉得怪怪的。”
“那就相信它,直觉有时候也很准确,或许是你的信仰让你不要过多接触它,你我都知道这东西有多邪门。”第二位警员松开了按在腰间的手,“这一起案件涉及到的人绝对超出我们的想象,谁要是能够破获……估计今年的晋升名额就是他的了。”
“然后调到中央区,然后继续晋升。”他接过话,“最后到达白帆……喔,想想都觉得很不错。”
“白帆。”第二位警员咂咂嘴,“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一趟了,比起那些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的机会,还不如想想不久之后的考核应该怎么办。”
那不规则的物体依旧放置在马车上,它仅仅只是放置在这里,它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变化,它出现了,然后就不动了。
静止不动。
停下。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或许真的是我多虑了。”他重新骑上那一匹马,坐稳,拉起缰绳,“我希望是我多虑了……现在这个时候,能少一件事就少一件事。”
“当然。”
当然,但愿,希望,若是仅仅只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一切的顾虑和担忧都只是虚惊一场,一切的畏惧都只是空谈,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
马匹再一次迈开脚步,那马蹄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叮。
——那是天使的注视。
马车摇摇晃晃,有一点点的颠簸,男人的尸体也稍微被颠到动了动,那一具尸体已经僵硬,那些血液已经干枯,井然有序,按照自然的规律进行变化。
尸体本身也能够代入公式。
比如,死去多久会僵硬,比如血液多久会凝固,在这些公式之中,时间是必不可少的一个数据,时间,一个长度的时间,被附着在了个体上,此时,在这一个公式之中,个体是尸体,时间是数字,在一个死去的人的身上,这一个故事依旧在流动。
叮。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枪,在一个瞬间拉动了枪栓,他朝着某一个地方扣动了扳机——一个瞬间,只是一个瞬间,他的身体压迫着他的一切做出了这个行为,他不知道自己在瞄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对准什么,但是枪,这一把枪,这是他仅有的武器,这是他不得不相信的武器,扣动扳机,扣动扳机!
砰。
子弹脱离了枪口,然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男人挠了挠头,他将手中的报纸放下,在那堆报纸上,一颗已经被压成干瘪铁片的子弹落在了地上,“你不应该看见我才对,在‘新闻’之中并没有出现你的名字,之前也没有,按理来说你不应该看见我。”
“你的姓名,身份。”他牢牢握住了手中的枪,“以及你的目的。”
“这个问题请让我还给你吧,先生。”男人说,“你的名字,身份是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你是谁的人,先生。”男人将一堆折叠好的报纸放在地上,“不知道谁给你塑造了这么好的容貌和身份,让你完全相信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也有可能是你的名字被偷走了……谁知道呢?”
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从一开始。
从一开始,他的名字就没有出现过,不只是他,就连他身旁的这一位警员,那第二位警员,好像也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字,他的名字是什么?他这位同事的名字是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的卡昂佛尔没有什么新闻。”男人说,“我还想要买一份最新的报纸,可惜没有,不过不要紧,至少我知道了今天发生了什么。”
一次死亡,多次的死亡。
即便在场的人在整个卡昂佛尔之中并不算多,这些人的数量分散在卡昂佛尔,也不过是一小部分的人,然而,经过了言语的蔓延,这一次的死亡已经覆盖了一小片的区域,比如,E区域,比如就在卡昂佛尔邮报社一段距离的……忧郁书店。
——拉芙兰,卡昂佛尔。
“作为一位警员,不由分说地对一个人开枪可是严重的过失去。”雅克·奥芬巴赫从地上的那堆报纸之中寻找到了一下,然后,他找到了‘前天’的报纸。
——第‘二’日的报纸。
“前天,在卡昂佛尔邮报社不远处,出现了一起凶杀案,死者名为约翰·古德里克,身份是卡昂佛尔邮报社的编辑,他被发现死在一条小巷子之中,身体遭受多次殴打,四肢出现不同程度的骨折,每一处都是足以造成伤残的伤势,而他体内流出的血液,足以让一个人失去生命。”
说到这里,雅克停顿了一下。
“没想刚来这里没多久,就让我碰上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