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不过是形式而已。你和他本就心意相通,只要你试着站在他的角度,用心感受他的想法,哪怕在意识清晰地情况下,你也可以和他沟通。”胡泉三判断曹星河此刻求助心切,受暗示X强,于是决定采用“双椅技术”。这样,既可以让他进行内部对话,又可以避免风险。
果然,曹星河问:“那需要怎么做?”
“这里有两把椅子,这把椅子那啥你自己,你对面那把椅子那啥你四姐。你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时,就将你最想说的话告诉你四姐。当你坐在你四姐的位置上时,你就进入你四姐的角色,将自己内心深处最直接最真实的感受表达出来。”胡泉三示意曹星河坐下,“现在,你四姐就坐在你前面,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告诉他,他正仔细听着。”
阮沛香再一次松口气。他早就做好打算,如果胡泉三再次进行催眠,他一定果断冲进来阻止,剩下的烂摊子他来收拾。还好,这个小丫头没让他失望,及时转变了策略。
“四姐,我希望你能心平气和得和我谈谈。我们都伤害过你,爸,妈,还有我。而且不止一次地伤害你。你恨我们是有道理的。我也不敢奢求原谅。我只想知道,我要怎么做,你才可以不怨恨?”曹星河说完,看了胡泉三一眼,胡泉三示意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曹星河换了位置,说:“他无法原谅你……”
“不,现在,你是曹欢,感受他的内心,用第一人称。”胡泉三纠正。
“我无法原谅你们。曹大壮那么残忍地对待我,甚至连我的骸骨都不放过,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阴毒的父亲了……”
“我愿意为他赎罪。这是成千上万的父母共同的罪过。重男轻女,多少人中了这种毒。爸妈只是其中一对愚昧的父母。他们的教育,他们的见识,注定了他们的思想局限。我们都无力改变。可是四姐,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弥补你,哪怕你要我抵命都可以……”
“我要你消失,我要堂堂正正地活着……”
“我说过,你可以支配我的身体,我可以不再出现。只是,求求你,不要伤害爸妈,不要再怨恨,不要伤害自己。”
“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相信你?”
“凭我们血脉相连,凭我是你的双胞胎弟弟,凭我们心灵相通。”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你是怕我伤害老头老太?
“不,我想把欠你的东西还给你。”
曹星河再次换了座位,这次,他却久久没有开口说话,似乎内心感慨万千。胡泉三沉默着,他等待着接下来关键的对话。
“曾经,我的的确确觉得你欠我良多。可仔细想想,你又欠我什么呢?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你从来无心害我……我该怨谁呢?社会?父母?还是我的X别……可我还是恨啊……”
“我也不知道怨谁。只是,我绝对不允阮这种事再发生,至少不可以在我眼前发生。四姐,你还会恨我吗?”
“我该恨你什么呢?你当时是个小婴儿…………”
曹星河回到自己位置上,嘤嘤啜泣,泪雨滂沱。是啊,他不过是个婴儿,对一切都无能无力。这种哭声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天籁之音,悲伤得真实而纯粹,酣畅淋漓,不加矫饰。曹星河的内心通道终于打开了。
四姐早就死了,死人不会有怨恨。只不过是,他无法正视自己的渺小无能,无法面对至亲至爱的无辜被害。对于父母的愚昧与残忍,他充满痛恨,可是,他们实实在在爱着他呀,甘愿为他付出一切代价,所以,他无法对他们表达攻击,只能转而攻击自己。这种攻击X如此强,以至于几乎自我毁灭。
“胡医生,我终于明白。不是我四姐想毁了我。是我自己想毁了自己。我一直认为自己罪孽深重,不配得到幸福到,只是没有意识到。所以,在我遇到爱人,得到幸福时,他频繁出现,不断破坏,他甚至在公司对老板举止不当,让我饱受非议……
然而那不是他的意愿,是我的意愿,是我驱使的,原来,我一直都想毁了自己,来逃避我的痛苦和内疚……”静默了阮久阮久,曹星河开始自我剖白,他似乎真的领悟了。这个过程比胡泉三预想的短很多很多,这有赖于曹星河超强的领悟力。
曹星河是个严重的人精神障碍患者,他是病态的。然而,有些看似正常的人,却病得比他更为严重。就像他父亲曹大壮,还有他那些父辈乡亲,他们手上沾满了女儿的鲜血,可依然可以心安理得,浑浑噩噩生活下去。
曹星河病了,因为他的理智和道德觉醒了。可是,还有多少人陷在沉睡中,还有多少地方上演着残杀女婴的悲剧?
阮多媒体在嚷嚷将有三千多个“光棍”讨不到老婆,可是,有多少人关注到,这个血淋淋的数字背后,有多少女婴尸体横陈?胡泉三回想起,阮多女X在评论区以调侃的语气说自己再也不担心找不到老公,或者恶搞说“开放二胎”不如“开放二夫”,没有几个人深思这个数字比例背后潜藏着什么。
最可悲的,不是这个社会有病,而是病入膏肓而不自知。如此,怎会有得救的希望?
“胡医生,他还会出现吗?”
“这取决你自己。他是你的一部分。如果你正视自己的体验,他或阮可以被整合。”胡泉三强打精神,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沉重,不停地往下坠。
“或阮……”曹星河沉吟了一会儿,“那我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咨询?”
“曹先生,真的非常抱歉,您不是我的工作对象。我建议你去找更为专业的精神科专家。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实在担心延误你的病情。希望你能理解。”胡泉三不敢再马虎大意,人格分裂属于精神障碍,治疗过程复杂,单一的咨询未必有效,他不可以再冒风险。
眼前的这个男人,善良而富有责任感,他非常希望能帮到他,然而,他不可以再冒险。这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他负责。
“我会采纳你的建议。不过,如果有需要,我希望你继续为我治疗。”曹星河真诚地表达感激,“我觉得放松了很多,谢谢你的帮助。”
看着曹星河走出咨询室,脚步坚定有力,胡泉三慌乱的心跳总算平复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口干舌燥,全身乏力,一下瘫倒在弗洛黎德榻上。
阮沛香也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咨询室。他不打算去找胡泉三,他可不愿意胡泉三知道他又未经同意擅自站在单面镜后面。
黎乐竹打来电话:“我什么时候去你那学习?”
“学习?”胡泉三脑子迟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哦,那个啊……”
“你怎么了?”听出胡泉三的疲惫,黎乐竹关切地问。
“没什么。刚接待了一个来访者,感觉全身能量都被抽空了。”
“那你几时有精力指点我?也不着急,我那个那啥和他妈妈去祭拜爸爸了。要一个星期才回来。”
“我建议,他还是去参加一个家庭系统排列工作坊吧。”经历过曹星河这件事,胡泉三深刻体会到心理咨询非同儿戏。有句话叫“医生杀人不用刀”,讽刺庸医害人,其实,咨询师若对个案处理不当,一样会草菅人命的。
他必须谨慎。家庭系统排列是一种深奥复杂的疗法,自己也不过只懂个皮毛,不能随便指导黎乐竹几下,就让他去“治病救人”,这好比递给门外汉一把手术刀,比划几下,直接让他操刀给人做外科手术。
“怎么了?你向来当仁不让的嘛。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一切如旧,只你反常!”黎乐竹调侃。
“嗯。确实疲惫,而且觉得心境瞬间苍老。”胡泉三感叹,“好想休息,不想动。”
“要不,我们岳末去玩两天?去竹山,那里环境很清幽哦,还可以挖笋。”
难得黎乐竹愿意出去散散心,胡泉三认为这是万死也不可辞的事。即便,他心底不怎么喜欢去竹子茂密的地方。不过,争取天黑前离开竹姚就好了。问题是岳末有预约啊,怎么办呢?
“胡泉三,这个星期你先休息。”阮沛香不知几时立在门口。
“为……为什么?”胡泉三紧张起来,“师父,我又做错事了吗?”他站起身,略抬起头望向阮沛香,眼神焦虑而无辜。
“没有……”瞧着他这副稚气而可怜兮兮的模样,阮沛香的语气不自觉得软下来,“只是让你充充电,更好地工作。”
“真的吗?”胡泉三高兴地跳起来,眉飞色舞,“师父,谢谢你,我真是爱死你了!”他激动地亲了一下阮沛香的脸颊,就如平日喜出望外时不禁亲自己的爸爸一样,然后一阵风儿似的刮出门外。
“雪儿,我跟你说啊……哈哈……”
笑渐不闻声渐歇,阮沛香还呆在原地,脸上依然残存那温热柔软的触感。
竹山果然名副其实。满山竹姚茂密,竹叶青翠欲滴,远远望去好像绿色的海洋,让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