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黄德志的气就一直不顺,一向待人和善的他动不动就会发脾气,脸沉着,眉皱着,隔着五六步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股邪火,周围的人都知趣地尽量离开远点儿,能不见面,尽量不见面,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棋手,更是耗子见了猫似的避开他,生怕被他逮到什么过错挨批被骂,至于那些平时关系不错的人,说话聊天儿时也会提高警惕,一旦发现他在附近出现,便马上改变话题,说一些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的闲篇,以免刺激到他哪根神经。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说,但并不等于别人不知道,理由很简单,中国棋手比赛成绩不佳,老头子心里不舒服。
事情还要从一个星期前的三星杯赛说起——三星杯世界围棋公开赛,简称‘三星杯’,是现今世界主要的国际性围棋赛事之一,创办于一九九年年,原称‘三星火灾杯’,因日本式汉字用语不易让人理解赞助商是谁,故此自二零零七年起正式改名为‘三星保险杯’,由韩国《中央日报》、韩国放送公社、韩国棋院主办,韩国三星火灾海上保险株式会社赞助,与富士通杯,应氏杯,lg杯,春兰杯并列为世界五大职业赛事,其地位相当重要。
由于上一次三星杯比赛的成绩差强人意,只有一名中国棋手进入前四强,所以这一次棋院非常重视。派出了以等级分前五十名为主的精锐队伍,希望可以取得好的成绩,预赛阶段的成绩相当不错,虽然韩国棋手依仗主场作战的有利条件。派出多达两百余名选手参战,想要用人海战术将中日两国棋手拼掉,但中国棋手人数虽少,却都是中国棋界的精锐所在,虽然有被韩国棋手狙击落马,但仍有十名棋手通过重重障碍杀入本赛,与两名推荐棋手及上届比赛进入前四名的陈一鸣共计十三人,在总共三十二名参赛者的本赛几乎占据半壁山河。形势可以说相当的好。
正因为如此,第二阶段三十二进十六和十六进八的比赛,黄德志是亲自带队出征,希望自已的御驾亲征可以鼓舞士气。催发战意,让棋手们奋勇拼搏,取得最好的成绩,谁想事与愿违,自已的督战不仅没有达到希望的效果。棋手们的发挥反而变得失常,两轮战罢,除在一场内战中孔方胜出进入八强,为中国棋手保留了最后的脸面外。其他十二名棋手则是全军覆没。
这样的结果不仅是黄德志没有想到的,几乎所有的人。包括普通棋迷,围棋评论家。职业棋手等等都是如此,原本以为,最差的结果也可以有两到三名中国棋手进入八强与韩国棋手进行强强对话,谁料想成了孔方一人千里走单骑,一个人陷入韩国棋手的重重包围之中,虽说孔方是近年来中国棋坛迅速崛起的希望之星,实力几乎与超一流棋手不相上下,但其世界大赛的经验极少,除在去年的富士通杯杀进本赛第二轮外,这一次还是他首次进入世界大赛的八强之列,因为在三十二强进十六时对阵的是日本棋手,十六进八的比赛中对阵的是比较熟悉的中国棋手,所以被评价为运气不错,但能进入世界大赛八强的棋手没有一个会是弱者,孔方的好运气是否能延续下去?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不会持乐观态度。
可想而知,这样的结果在社会引起的反应会有多大,‘兵败滑铁卢’,‘中国围棋的耻辱日’,‘官僚无能,退位让贤’,‘中国棋手,你们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各种各样的评论文章在报纸,网络,博客,微信上传播,有些还是在理性分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有的干脆就是破口大骂,只差给棋手还有棋院的管理者们扣上一顶丧权辱国的大帽子,甚至还有一些激进的棋迷自发组织在中国棋院的大门口举标语牌示威抗议,要求中国棋院的领导对广大热爱围棋的棋迷道歉谢罪,闹到后来,搞得棋院不得不报警找来警察才把示威的人们劝走。
对于这样的情况,黄德志再怎么好脾气也不可能忍的下去,不过,除了狠批棋手,教练还有管理人员外,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棋手的实力不是靠批,靠骂就能提高的,中国围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缺乏厚度,缺乏的是高度,中坚棋手的数量几乎可以达到日韩两国棋手的总和,但在最高层级的对抗中却是捉襟见肘,多少年了,还是靠着那几位‘老’棋手去拼,现在陈一鸣,林海涛,孙浩等人的状态下降,国际棋战的成绩便马上呈直线之势往下滑落,他黄德志心里再急又能有什么办法?总不成他自已亲自上阵,和日韩两国的新锐棋手们去厮杀拼命去吗?——他倒是想,问题是谁信呀。
天才棋手的出现更多的是要运气,六超的出现让日本围棋二十多年称霸天下,曹李两师徒使韩国十数年间被称为围棋最强国……说到底,围棋的交锋不管表面多么热闹,最终靠的还是那些顶尖高手,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偶尔也有几位实力一般,却是运气极佳的棋手拿过比赛冠军,但和被公认为超一流棋手者的成绩相比,那些许的次数几乎可以不计。
想当年,中国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时代,王鹏飞,那个谜一般突然消失的人就是这样的天才,自十三岁打入世界围棋大赛本赛以来,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便赢得了团体个人加起来二十多个比赛的冠军,成为毫无争议的世界最强者……
想到这里,黄德志不由得有点妒忌自已的前任院长了,那时有王鹏飞在一线冲锋陷阵,斩将夺旗。领奖领到手发软,发愁的是奖杯太多没地方去摆,哪里会担心成绩不佳被棋迷们骂呢?……
命呀,这就是命呀!
长叹一声。黄德志来到窗前站住,点起一支香烟,远远地望着远处车来车往的二环路,心里胡思乱想,完全没有个头绪。
“铃……”办公室上的电话响了,一遍接着一遍,黄德志没有心情去接,任由电话就那样响着。
铃响五六遍后。终于拨号的人失去了耐心,挂断了电话,办公室里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烦人啊……,真想早点儿退休。省得被这些事烦恼,清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宝贵了呢?
喷了口烟圈,旋即便被风吹散在空中,黄德志心里想到。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黄德志想要躲会儿清静的打算注定不可以实现——办公桌上的电话是不响了,这一次响的是他的手机。
黄德志无奈摇头——办公桌上的电话他可以推托当时不在屋里没有听到,手机呢?……。他有些恨发明这种现代化通讯工具的人了,有了这些玩意儿。方便固然是方便了,却让人完全失去了个人空间。无论躲到什么地方,都会被人抓到。
没办法,再怎么不愿意,电话还是得接的,手机不同于座机,他的手机号码并不对外公布,打他手机的人肯定都是有事的人,不接的话,说不定会误事。
“我是黄德志,哪位?“按下接听键,黄德志条件反射式地问道。
“我,淞生。”电话那边答道。
“呃…..呵,原来是老陈呀。”知道是陈淞生打来的电话,黄德志笑着说道。
“对,可不是我吗。刚才打你办公室电话,你怎么不接呢?”陈淞生问道。
“呃……,呵,我不是不知道是你打的吗。”黄德志笑道,以他和陈淞生的关系,这种事情没必要瞒着。
“偷懒,本来还想给你省点儿电话费着,这下好了,不用省了。”陈淞生不满地哼道。
“呵,你再能打,电话费能花多少?只要你乐意,我陪着你聊到嗓子冒烟儿。”黄德志笑道,他的手机通讯费是公家报销,比起大方,他会怕谁?只要你舍得死,他就舍得埋。
“去,想的美,你闲的没事儿,还想拉着我解闷儿吗?我老头子又不是花五十块钱聊二十分钟的钟点儿工,没那个美国时间伺候。”陈淞生笑道,听声音,他的心情应该是很不错。
“呵呵,这么说,我找我是有事儿了?”黄德志笑着问道,老朋友间挖苦打趣那是常见的事儿,关系到了,只会觉的更亲切。
“当然,好消息,京城棋社联赛的资金有着落了,如果后边谈的顺利,也许下个月就能正式开始运作。”陈淞生笑道。
“啊?……真的?呵呵,这还真是个好消息,值得喝一杯……,对了,谁给投的钱?”黄德志心中大喜,这的确是这段时间唯一听到能让他高兴的消息了。
“呵,银海集团,没想到吧?”陈淞生笑着问道。
“银海集团…..,噢……不就是三个月前赞助天元赛的那家企业吗?呵呵,老陈,宝刀不老嘛人家只是在你那里搞了一次比赛,就被你拉上了关系,厉害呀。”黄德志笑道。
“呵,什么厉害呀,别人无所谓,但在你面前,我没必要打肿脸充面子,银海集团这条线不是我跑下来的,是王仲明给搭的。”老朋友面前陈淞生不愿意抢别人功劳。
“王仲明……,没想到呀没想到,老陈,你可真是走了狗屎运,那么一个人材,怎么被你捡到了呢?说说,到底怎么个回事儿?”听说又是那个人,黄德志是一声叹息,自已属下要是有这种人才分忧解难,自已又何必被搞的那么辛苦呢?
“呵,说起来还真的很巧,你知道廖炳坤吧?”陈淞生问道。
“廖炳坤,知道,当然知道,他是银海集团的董事长,呵,说起来我们俩还是老相识呢,记得有一年我去参加应氏杯比赛的解说工作,休息时间还和他下过一盘指导棋呢。”黄德志答道。
“知道…..,知道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哼,早知道能搭上这条线,我至于白费那么多功夫吗?”听说黄德志早就认识廖炳坤,陈淞生气道。
“呵。老陈,这你可就是难为人了,我认得是认得廖炳坤,不过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时他还没有象现在这么发达,我和他只是泛泛之交,下了盘棋而已,严格说来。也只是认识而已,我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你让我怎么介绍给你认识?”黄德志笑道,他知道为了比赛资金的事儿陈淞生没少费心思花功夫。不过这件事上他的确不是故意藏奸——他认识的人多了,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会给京城棋社联赛投资的?
“算了,怎么说都是你有理。”陈淞生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又没打算真的责怪黄德志。“简单的说吧,廖炳坤有一个女儿叫做廖井丹,在银海集团的研发部门工作,上个月。银海集团组织活动去韩国和关系企业搞围棋交流比赛,由王仲明以技术指导的身份随团。恰好廖井丹也是交流团的成员之一,总之一来二去。反正是两个人认识了,而且关系还很好。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廖井丹听说咱们要搞京城棋社联赛的事儿,于是就把这件事跟她爸讲了,然后廖炳坤就把王仲明请到家里好好聊了聊这件事儿,当时银海集团北京分公司的总经理廖志伟,也就是廖炳坤的侄子也在场,具体怎么说的就讲不清楚了,总之聊完以后,廖炳坤对这个比赛很有兴趣,当时就吩咐让廖志伟尽快办理,帮的上忙就尽量帮忙,早一点把比赛搞起来……”
陈淞生把前后的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有些是王仲明说的,有些则是他自已猜的。
“哦……,呵呵,这还真是天意,说到底,还是那次天元赛的起因,呵,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看来京城棋社联赛的事儿算是解决了。”黄德志听完后笑道,多少天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消息,是开乐乐了。
“呵,是呀。我已经和陈百川,曹英,董亮他们成立了一个谈判小组,专门负责和银海集团谈比赛赞助的事情,银海集团那边派来负责这个项目的人叫丁建洋,是早年和廖炳坤一起打拼的元老级高管,经验丰富,能力很强,我想顺利的话,两三次会面后就应该能够达成协议,等资金一到位,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陈淞生笑道,他对谈判的前景是相当的乐观。
“呵呵,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谈成以后,咱们俩好好喝一杯。”黄德志笑道。
“只要是你请客,我是来者不惧。”陈淞生也笑着说道。
“呵,抠门儿。请客就请客,谁让咱高兴呢。说好了,到时候可别不来。”黄德志笑道——解决了这么一个难题,吃饭还不是小意思?
放下电话,黄德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兴奋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圈——京城棋社联赛搞起,这件事如果利用的好,至少可以转移一部分棋迷的注意力,使国手们在三星杯上惨败的负面影响尽快淡化,另外,京城棋社联赛的举办还可以做为全国棋社联赛的试点考察,借以摸索经验,寻找问题,为下一步工作做准备。
心情好了,黄德志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起来,头脑飞速转动,思绪万分。
……,说起来这一切,还真得谢谢王仲明呀,要不是他那天在这里说起试点的问题,自已大概也不会想到拜托陈淞生搞京城棋社联赛的事儿,而且如果不是王仲明通过廖井丹说服廖炳坤关注京城棋社联赛的事,那么比赛的资金何时有了下落还是问题,没有比赛资金的支持,再好的想法和策划也只是空中楼阁,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
…….,对了,说到王仲明,似乎有什么事跟他有关……,是什么事儿呢……,
想着想着,黄德志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手轻轻敲着额头,仔细回忆着和王仲明可能有关的事情。
“……噢,对了……瞧我这记性,真是老糊涂了!”猛的一拍脑门儿,黄德志终于想起来了,陈淞生不是拜托自已去查王仲明以前的资料吗?自已当时满口答应下来,随后就把事情交待给孙文东去办,后来由于三星杯的问题,自已被搞得焦头烂额,一个头两个大,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事情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孙文东调查的结果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发现了线索?
想到这里,黄德志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伸手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喂,孙主任在吗?”他问道。
“呃?是院长吗?孙主任去卫生间了,可能过会儿才回来。”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儿,声音很甜。
“嗯…..,小张是吧?”黄德志问道。
“是我。”年轻女孩儿答道。
“等孙主任回来以后让他马上到我办公室来,我有事儿要问他。”黄德志吩咐道。
“是,保证完成任务。”小张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