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五分一点,依惯例是棋手入席的时间,李亮轻轻敲响休息室的房门。
“请进。”屋里传来王仲明的声音,平静安稳,平静得象鄱阳湖的湖水,广阔无垠,安稳得象是泰山脚下的巨石,重逾万斤。
推门而入,但见王仲明盘膝坐在沙发之上,两目微阖,似闭似张,神情淡然,如老僧入定,物我两忘,虽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却给人以一种肃穆的感觉,让人不忍又或是不敢打破这种沉寂。
王者就是王者,虽然远离棋战多年,可一旦重新踏上胜负的舞台,那内心深处的强大一样会令人望而生畏。
此时此刻,李亮心中只有这样一个想法。
“还有五分钟,该去对局室了。”虽然不愿打破这种沉寂,但责任所在,李亮只有轻声提醒。
“噢。”王仲明的眼睛缓缓睁开——要开始了吗?那就开始吧。
李亮头前带路,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特别对局室,先一步董亮已经到了,坐在棋桌的左手边,脊背挺直,双手架在大腿上,肩膀端着,目光炯炯,面容冷峻,浑身上下透着浓重着杀气。除董亮以外,对局室里还有许多人,有身为裁判的陈百川,有等着看猜先仪式的陈淞生,曹英,孙治,董亮的老婆等人,范唯唯和金钰莹也在其中,见王仲明进来,范唯唯右手握拳在胸前抬起再用力向下拉下,口型开合,以唇语说‘加油’,脸上笑意盈盈,她是百分百地信任王仲明会赢——也难怪,跟王仲明相比,董亮的卖相实在很难获得范唯唯的好感。金钰莹的目光中则带着几分郁虑和担心——董亮那是货真价实的业余一流高手,远非张海涛那样的普通业五所能相比,即使自已出马也难有把握可言,王仲明棋上的才华虽然卓越,但才华和实战能力有时并不一致,他真的能闯过这关,拿下董亮吗?
王仲明轻轻点头,他明白范唯唯的童心,也感觉得到金钰莹的忧心,一个是因无知而无畏,一个是因为关心而担心,他不想让她们失望,也不愿让她们紧张,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战胜对手,让关心自已的,也让自已所关心的人快乐。
自王仲明进入对局室,董亮的目光就一直盯在他的身上,他以前从没有见过王仲明,甚至这个名字也仅仅是在十几分钟前才听到,但他清楚的很,这个人就是今天自已的对手——神情平淡如水,目光清澈而平直,步伐坚定,身体放松......,高手,这是高手的气势,虽然一语未发,如虎踞龙盘的强大气息已先将整个对局室充斥。
......搞什么鬼,自已的气势居然压不住这个人!
仅仅是三四秒钟,董亮不得不无奈地承认了这个事实,以往,他靠着强横的霸者之气不知曾让多少成名高手未战先怯,以至于这种蓄意而为的气势成为他战胜敌手的法宝之一,而现在,这项法宝不仅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相反的,自已的斗志却有被对方气势所动摇的迹象,因为,他有一种此时自已的作派有点可笑的感觉。
不自觉的,董亮浑身绷起的肌肉放松下来——端着这样的架子很累人,既然没有效果,那还费劲儿干嘛?
在李亮的引领下,王仲明来到了棋桌旁自已的位置,目光扫向董亮,轻轻躬身致意,董亮忙点头回应,心中纳闷,自已怎么就这么听话?在棋坛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连装酷都不会了?
王仲明坐下,李亮退回人群,陈百川则来到的棋桌旁。
“现在举行猜先仪式,董亮为长,请握子。”陈百川宣布道——棋界惯例,猜先顺序为:先由上手一方握若干白子暂不示人,下手一方若出示一颗黑子,则表示“奇数则已方执黑,反之执白”,出示两颗黑子则表示“偶数则已方执黑,反之执白”,然后上手公示手握白子之数,先后手便如此确定,而上手下手的身份,通常是头衔身份高者为上,无法比较头衔时段位高者为上,段位相同则年长者为上,以此类推。没人知道王仲明的过去(李亮知道,但他是不会说的),所以业余六段,曾经进入过全国业余十强的董亮理所当然被视为上手。
董亮定了定心神,伸手探入棋笥,哗啦一声大响,从里边抓住满满一把至少十几颗棋子扣在棋盘之上,张开大手,将棋子罩住,抬头望向对面的王仲明。
王仲明的表情古井无波,没有半点的变化,从棋笥中拈起一枚黑子,轻轻地摆在棋盘上,放下后,马上将手收了回,依旧如老僧入定,纹丝不动。
董亮将手抬起,下边一共是十四颗白子,猜先的结果是董亮执黑先行。
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董亮忽然有一种庆兴的感觉——力战型棋手,执黑先行更容易发挥先着效率,将棋局纳入自已擅长的轨道,只是......为什么自已会有这样的感觉,莫非自已对以实力战胜对手没有信心,需要借助运气的帮忙?想到这里,董亮心里猛的一惊: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高手相争,气势为先,怎么棋还没下,自已就先有了畏惧之心?下了几十年的棋,会过的高手可说是不计其数,这样的感觉却是极少有过,这是为什么?对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董亮,你为什么会怕他?!
董亮质问着自已,牙齿用力地咬了一下舌尖,一股钻心的疼痛迅速传至大脑中枢神经,借着这股刺痛的感觉,他收拾心情,连忙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脑后,全神贯注,准备比赛。
“与比赛无关人员请退场。”陈百川高声宣布——猜先仪式已结束,不需要那么多人呆在比赛现场以见证比赛程序的公正。
人们鱼贯而出,大部分回到两间房隔壁的临时对局研究室,少部分则前往一楼大厅——这盘对局有很多棋迷在关注,所以百胜楼在那里摆了一张教学挂盘,用来实况展示比赛对局的进程。
“金老师,你发现没有,王老师的感觉和平时很不一样呢。”拉了拉金钰莹的衣袖,范唯唯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对于这种级别的比赛,她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故而对每一个过程都充满了好奇。
“呵,是吗?这很正常。很多棋手在下棋的时候都会变成另一种样子,这并不奇怪。”金钰莹笑笑答道——王仲明平时也常和她摆棋拆棋,不过正式的对局比赛和平时的研究探讨,棋手的心理状态并不相同,所以对她而言,这也是一次全新的体验过程。
“怪了......,不是说‘棋如其人’吗?上一次在家里和王老师下指导棋的时候感觉也很不一样,怎么说呢?有一种无论怎样都会被看穿的感觉......,会不会是我水平太差,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范唯唯想了想,好奇地问道。
“这个......,呵,我也不好说,有些人天生的气场就强,或许王老师就是那样的人吧。”金钰莹迟疑了一下,这种问题她无法解释,作为一名年轻的女子棋手,她不懂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离一点整还有十秒钟,陈百川放下手臂,重视扫视了一遍棋桌旁默然对坐的二人,“对局开始,请黑方落子。”
开始了,事非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董亮从棋笥中摸出一枚黑子,重重地拍在棋盘的右上角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