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霓棠进了药棚子里,发现除了黄土汤没换,其他的药全换成百草门的配方,还全是清热除湿凉血治热病的药。
刚刚她看过那些病人,多是寒湿之症,用温补祛湿之药更合适。
她找到章安万御医和萧弑,说了自己诊得的结果。
“我师父曾说,霍乱分干湿症,又分寒热症,还有湿寒和湿热之症,外面那些药,除了黄土汤观音土,其他的都是去热去湿之药,你们可否试过驱寒?”
万御医一脸疑惑,“叶姑娘,霍乱多在夏季发生,是湿热之症,何来寒症之说?”
“夏天受凉是常有之事,生寒病并不奇怪,即便治疗热症,这些药用的也不全面。”
“叶姑娘,你可否给我们细细讲一讲?”
万御医能成为御医,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听了叶霓棠的话,一下子来了兴趣。
“可以啊,”叶霓棠侃侃而谈,从霍乱的病源由来,到病愈后,该怎样调理身体,讲的一清二楚,最后,她看着萧弑道,
“百草门给他们吃的观音土,只治标不治本,吃土把握不好量,很容易堵肠子,我建议多喝盐糖水,糯米粥,补充身体流失的水份,比吃土更管用。”
刚刚她在青砖房里观察的时候,发现那些士兵不让患者喝水,只让他们吃干干的食物。
这不仅止不了泄,还会让他们病的更严重。
“嗯,”萧弑目光锁着她的脸,“你不用担心百草门的人来,本殿就不会兑现那些承诺了,你有什么想法,或是要求只管说,我会让万御医他们无条件配合你。”
“呵呵,好。”
叶霓棠有些窘迫,她确实因为百草门的到来,生了退出和太子殿下做交易的心思,毕竟百草门名气那么大,又是太子姥姥家的人。
怎么能是她这个外人可比的。
别到时她齁巴巴的出药又出力的,功劳得不到一点也就算了。
还耽误了她家的案子。
此刻,听了太子殿下的承诺。
叶霓棠气场陡然一变,整个人霸气威武起来,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写了三个药方。
分别是加了地黄,阿胶,和黄芩白术的黄土汤,还有千古名方四逆汤和吴茱萸汤。
她把药方交给了章安,“章老,你们跟着万御医去熬药,分发给所有的病人,至于那些观音土,不泄泻的人,就不要吃了。”
“好。”章安拿着药方,激动的跟着万御医走了。
叶霓棠拿出一根小注射器和一瓷瓶的青霉素皮试剂给骆峻柠,“还记得怎么给人做皮试吧?”
“记得,”骆峻柠接过瓷瓶,“你要给他们用抗菌药?”
抗菌药一词,是叶霓棠以前跟他讲的,说有的人得病是细菌感染,有的人是病毒导致。
要分别用药。
“对,你去给那些昏迷不醒的人,做个皮试,我去一趟茅房。”
怔在原地的萧弑,看着骆峻柠,莫名的嫌弃,她上个茅房也要和他说一声吗?
这时,一个士兵飞跑过来,禀报,“殿下,百草门的人和万御医吵起来了。”
“因何事?”萧弑脸色瞬间冷翳,大步往棚子走去。
士兵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百草门的人说万御医他们用的药不对,说他们要这样用药,他们宁愿离开,不帮大峪百姓了。”
他说完,萧弑也到了熬药的棚子。
温知辛正和万御医在辩论叶霓棠写的那些药方子不能用。
“天下三岁小娃都知道霍乱乃热症,需要清热解毒,退热祛湿,你们竟要给病人吃大热大补之药,这简直是胡来。”
温蓝桉看到萧弑来,走向前,也是厉声厉色,“殿下,叶霓棠她不过是学了两年医,连脉都不会摸,你任由万御医用她开出的药,这完全是把百姓的命当成儿戏。”
“大峪太子,你们乱给你们的百姓吃药,出了什么事,可不能怪我们没有没提醒哦。”
“该不会是你们不想为这些百姓治病了,故意用这送命汤药,早早的给他们解脱吧。”
石菖蒲和郭信石意味伸长话,让那些等着看病的百姓,忽然骚动起来。
“太子殿下,我们不想死啊,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百草门神医啊,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呀,为什么不生在东昭国?”
百姓们越说越离谱。
萧弑看着正在熬的三陶釜药,对于叶霓棠的寒症之说,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能不能管用,他也不敢肯定。
不过,他相信她不会骗人。
他看向百姓,冷冽的语气里,暗含着内力,把声音传出老远,“你们若不想死,就按万御医的要求,好好吃药。”
“不,我们不吃那药,我们吃百草门的药。”
“太子殿下,万御医的药,我们吃了几天都不管用,百草门的药,我们才吃一勺子,肚子就不拉了,我们要吃百草门的药。”
“我们吃百草门的药,我们只吃百草门的药。”
百姓们纷纷站起来反对万御医。
场面一下子陷入了混乱,百草门的人更加得意起来。
叶霓棠从角落出来后,看到此情景。
来到萧弑跟前,朗声说:“太子殿下,不如这样吧,所有愿意吃百草门药的人,从现在开始全部吃百草门开的药,相信我那药方的人,全部喝万御医他们熬的药,这样一来,治不好的那一方,也不会把自己的过错,推到别人身上,治好的那一方,也不会因为有了另一方的参与,而被抢了功劳。”
说完,她挑衅的看了温蓝桉一眼。
从两人见第一眼起,她就发现这个女子看她的眼神很不正常,好像她掘了她家祖坟似的。
温蓝桉也正有此意,她是真想和她这个半路学医的比一比,让萧弑看看,这种腌臜东西,不配和她比。
她指着那些百姓,“叶姑娘,他们是人,不是那些猫猫狗狗,你用治火蠓子的法子,来给人治病,我们百草门真不想和你比,不过,为了让大峪百姓能看清你蒙骗大峪太子和他们的嘴脸,我们百草门接下你的比试,你要输了,永远留在六合镇,不可再打着行医名头骗人。”
“我们无亲无故,你倒是对我挺了解的。”叶霓棠心里对温蓝桉生了几分警觉。
都说医毒不分家,自己那身毒,会不会和百草门有关了?
温蓝桉闻言,眼里闪过心虚,“我听人说过你罢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不用她多说,她相信萧弑也知道是徐虎。
毕竟徐虎那人嘴巴不严实。
叶霓棠也猜到是徐虎跟她说的,“好,你先说吧,想怎么比?”
温蓝桉大声道:“男病人归我们百草门,女病人由你们来治,三天之内,谁的病人死的多,就算谁输。”
男病人的状态,都比女病人好,并且男病患里没有太小的孩子,她就算什么都不做,叶霓棠也必输无疑。
叶霓棠翘起唇角,“那要是你输了,这个条件,让太子殿下向你们百草门讨要吧。”
反正她和百草门也没有交集,讨不到什么好处来,送太子殿下一个人情。
萧弑冷肃的脸,陡然一暖,“就按你们说的比,来人,从现在开始,驿站里的女病人全部交给万御医叶霓棠诊治,男病患交给百草门的人,违令者斩。”
他的声音带着凌厉的压迫感,让那些女病人反对的话,噎在嗓子眼里,不敢发出来。
士兵们把大场内的男女病患分开,男病人交给百草门的人,所吃的药也是他们熬煮的。
女病人给万御医章安他们看,药则是章安三个孙辈们和万御医的人,按叶霓棠开出的药方熬的新药。
“哼,你们太自不量力了,跟百草门比,也不嫌丢人现眼。”
万扬铭被百草门的人给赶了回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帮着熬药。
叶霓棠进来查看药熬的如何,正好听到他的话,鄙夷的睨着他,“舔狗。”
“你骂我?”万扬铭气的扔了木勺子,瞪了过来,“要不是你,我能跟百草门学到不少东西,现在全被你毁掉了。”
“学东西?就百草门那些垃圾,你不怕学废了?”
“你个农妇,你敢侮辱我们百草门?”
一个来喊万扬铭过去给他们那边帮忙的百草门弟子,把叶霓棠的话听个正着,瞬间恼羞成怒。
他们百草门的神医,走到哪不是被人敬着捧着,这个蠢妇,敢骂他们垃圾?
“我怎么侮辱了?难不成你们百草门比皇帝还厉害,不能让人说了?”
叶霓棠厌烦的看他一眼,同时射进他嘴里一颗堵肠子的药,她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解了她下的药。
那弟子得意洋洋,“你还真说对了,你们大峪国皇帝见到我们百草门的人,都要礼让三分呢。”
叶霓棠嗤笑怼道:“我们皇帝见到猪也会给它三分颜色,因为我们大峪人讲究的就是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
她这话落,听的旁边的大夫和熬药医者,甚至帮忙的士兵,都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百草门的人来大峪帮忙,他们真的感激涕零。
可,不能老埋汰他们啊,整得他们大峪人矮东昭人一截似的。
“你找死!”那弟子被他们笑的面色涨红,手掌运功,就要打人。
万御医正巧过来看药熬的如何,见此情景,拦在叶霓棠跟前。
“神医莫怒,如今,我们为了百姓聚在这里,大家和和气气的帮着太子把这场瘟疫治好,才对啊。”
“让这种无知的人来治病,就是帮倒忙的,”那弟子不屑的说 ,“早知你们大峪太子请来这种不入流的东西,我们百草门的人就不来了。”
叶霓棠真不想跟这种人计较,奈何他自己找死,“不入流的东西,你说的对,真要脸,赶快滚啊。”
连寒热症都看不出来,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猖狂。
“敢骂我们,找死!”
石菖蒲早就发现这边动静了,见师弟没有占到便宜,足下一点,大掌冲叶霓棠劈来。
叶霓棠也不示弱,身形一晃,躲开了他,引着人到了棚子后面,两栋青砖房之间的过道里。
在他第二掌要劈过来时,她手中突兀的出现了一根针管,极速的朝石菖蒲手背刺去。
里面装的是一管子智力退化剂,只有注入他血脉里,往后一生,他跟木头人没什么区别。
石菖蒲内力不差,堪堪躲开后,掌心聚力,再次狠狠的拍向叶霓棠胸口。
叶霓棠身体快速翻转,避开一掌,左胳膊还是被掌风扫到,掉了半截袖子。
萧弑刚刚去了别处,出来后,就看到了打斗在一起的两人,一掌挥开石菖蒲,望向叶霓棠关切道:“你没事吧?”
吃亏的叶霓棠,瞥他一眼,拿出竹筒,喝了一大杯灵泉水。
从袖口扯出一根细长的银灰链子,手一伸,链子宛若长了眼睛,似急行风一般,直冲石菖蒲脑门。
石菖蒲看着到了跟前的链子圆头,忽的似盛开的菊花一般,越开越大,仿佛要包住他的头,吓的往后直掠退去。
“叶姑娘,不可伤人!”见师弟落了下风,温知辛疾飞而来,一把抓住链子,阻止了它继续追石菖蒲。
手心传来刺痛,他才发现链子上的银刺,碰到外物后,会自动往外长,他的手,被刺的鲜血淋淋。
他暗暗心惊,这是什么兵器?威力如此强大!
察觉那些尖刺越长越长,他只能调动内力,阻止尖刺生长,却不敢松手。
他看的出来,叶霓棠是冲着石菖蒲的命去的,他要松手,石菖蒲必死无疑。
叶霓棠冷凌凌的瞪着他,“你明明看到是这个人先打我的,竟敢帮他?怎么,这就是你们百草门恃强凌弱的本貌?”
温知辛望着流血的手,知道他们若不服软,这个女人不会停手。
对上她愤怒的眸子,他温雅一笑,“对不起,是我没有管好师弟,请叶姑娘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今后,他们再敢找你麻烦,你只管拿我出气。”
“好,看在温少门主这么识相的份上,我今天饶过他一次。”叶霓棠收了链子,给了石菖蒲一个冷幽幽的眼神。
萧弑唇角微勾,莫名的觉着她的举动,是那么的让人解气。
就是温知辛那一笑,实在讨厌。
温蓝桉恰巧看到了他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咬着牙,恨到了极致。
她拿出帕子,一边给温知辛包扎,一边说:“我们来帮大峪,你们不能以礼相待,还欺人太甚,如今又伤了我大师兄,还这般侮辱我们,叶霓棠,你要输了,我们定找大峪皇帝讨个说法。”
“只怕你没有那个机会。”叶霓棠讥诮道。
“不知廉耻的农妇,你莫要猖狂,我们百草门要是输给你,我围着这庄子爬三圈,你要输了,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我让你一圈。”
石菖蒲心里惧意散去,又从人群后面,蹦跶出来。
“好啊,”叶霓棠抖抖手中链子,“看,栓狗链子给你准备好了,别到时候不爬哦。”
石菖蒲气的咬牙切齿,想发怒,被温知辛阻止了。
“神仙姐姐,求你救救我娘,求求你了,我只有我娘了,求求你救救她。”
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抱住温蓝桉双腿,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哭求道。
小姑娘瘦的皮包骨,眼泪都流不出了。
温蓝桉一脸为难,“哎呀,小妹妹,我帮不了你啊,我们百草门的神医,现在只救男病人,你娘,归她管。”
她指着叶霓棠,眼底闪过得意的笑。
“不,我不要她救,我要神医救,求求你快去救我娘吧!”
小女孩指着远处一个满脸死相的妇人。
那妇人霜白的皮肤中泛着青乌,显然断气了。
温蓝桉望着她脏污的手死死抓着她的裙摆,垂头看着小女孩时,眼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她的脸,却是温柔的,“小妹妹,真的对不起啊,我不能救你娘。”
那些女病人见她如此,愤恨的骂起来。
“太子殿下,为什么啊,我们女子就该死吗?”
“你们为什么要拿我们老百姓的命打赌,这不公平啊!”
叶霓棠无语的看了做作的温蓝桉一眼,背着药箱去了妇人那。
小女孩见状,跑过来拦着,“你没有穿白衣服,你不是神医,我要神医救我娘。”
叶霓棠摸了妇人脉搏,还有一口气在。
她站起身,回头望向温蓝桉,挑眉问道:“说吧,你要怎样才愿意出手救她?”
这话,相当于向百草门示弱。
温蓝桉包括所有百草门的弟子,都不加掩饰的嘲笑起来。
“这还没有比了,就已经求我们了。”
“刚刚那嚣张跋扈的劲去哪儿了?”
温蓝桉款款走过来,贴近叶霓棠小声说:“你现在就认输啊,真没意思。”
随后,声音抬高,“我要你……”
萧弑拦下她后面的话,“叶霓棠是本殿请来的大夫,你的一切要求,本殿帮你完成。”
这话,让温蓝桉恨的牙痒痒,转念一想,又觉着这样挺好。
让萧弑欠她,比叶霓棠欠她更划算。
她蹲下身子,摸摸小女儿的头,开始给妇人诊脉,一开始面色还沉稳自信。
一番检查后,玉白的脸上,闪过慌乱,这是已死之脉。
就算百草门的老门主来了,也救不活。
她看向郭信石,“十一师弟,把我的银针拿来。”
其实,她还有回命丸可以试一下,但那都是医门顶尖的好药,自然不能浪费在这等贱民身上。
反正,她治不好,叶霓棠更治不好,没什么丢人的。
郭信石很快拿来了银针,她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把妇人扎成了刺猬。
片刻后,妇人的心,多跳了几下。
人还是重度昏迷中,身体也是凉凉的。
她也懒的浪费功夫了,取了银针后,对着小女孩遗憾又愧疚的摇摇头,“对不起小妹妹,你娘已经死了,救不了。”
“不,神医姐姐,你骗我的对吗?她只是睡着了,你快喊醒她啊,”小姑娘这几天跟着母亲待在这里,已经明白了生死,她跪在地上用力的推着的妇人,哭着喊,“娘,你醒醒啊,不要丢下我啊,娘,我求求你,不要死啊。”
温蓝桉扶着小女孩的肩,跟着哽咽道:“小妹妹,对不起,我没能救活你娘,对不起。”
“不,你是神仙,你一定能救我娘,神仙姐姐,我求求你,我爹哥哥都死了,我只有娘,求你救救她,求求你了。”小姑娘转回头,冲着她不停的磕头哭求着。
“喂,你这小孩怎么为难人啊?”
石菖蒲扶起红着眼眶的温蓝桉,“师姐,她娘已经断气了,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伤心。”
“唉,是我们来晚了,要是早来一天,她娘就不会这样了。”
温蓝桉哑着嗓子说完,又哭了起来。
她这么一哭,刚刚因她们百草门的到来,燃起希望的百姓心中瞬间生出绝望,特别是那些重症之人,直接一口气上不来晕厥了。
万扬铭对不远处的士兵招招手,示意他们把妇人抬走,小女孩不肯,趴在母亲身上,嚎啕大哭。
“娘,你们放开我娘,她没有死,求求你们不要把她埋了,哇哇哇。”
小女孩追着母亲尸体时,摔倒在叶霓棠腿部,哭喊声,撕心裂肺。
此刻,章安和骆峻柠万御医他们也都红了眼眶,即便此种场景时刻都在上演,可每次看见,都还是让他们跟着一起难受。
“叶姐姐,那个孩子好可怜,你能救救她娘吗?”骆峻柠忽的拉了拉叶霓棠袖子,小心翼翼的问。
“别为难叶姑娘,”章安拍拍骆峻柠胳膊,他走过去,拦下准备抬走妇人的两个兵,“让老朽试试吧。”
“哈,”一旁的万扬铭讥诮一声,“人家百草门的神仙都救不活,你一个山村老医,也敢逞能。”
“反正都没救了,让我试试又有什么关系。”
章安语气平和,蹲下后,拿出他随身带的银针,准备给妇人扎针。
郭信石忽然拦住了他,“老先生,她已经断气了,你何必做这等无用功。”
石菖蒲目中噙着嗤笑,“我大师姐是百草门圣女,医术是百草门内最拔尖的,她说治不活,定是必死无疑,你这老头子倒喜欢自讨苦吃哩。”
也如他们所言,章安也把妇人扎成了刺猬,依旧没有半分生机,最后他只能摇摇头,让士兵把人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