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琪最是会看脸色,见道痴难得动容,给老和尚见了礼后,就借口逛寺院拉着虎头出去,将禅房留给这一老一小说话。
“痴儿……”,老和尚看着道痴的目光满是仁慈:“你说对了,宁王反了……“……”
“是我多嘴,累及大师傅身处险境。”道痴懊悔道。
他虽向来嘴硬,可这回是真后悔。若是老和尚在南昌有个好歹,他心里真的不能安生。
老和尚笑道:“太平时节,有几个人有眼福能见数万大军集结?干你何事,是老和尚心里不安静,想要去看这个热闹。原以为宁王会闹出些动静,可惜了,他时运不济,多半成闹剧。”
道痴听了,心下愕然。怎么老和尚这意思满是遗憾?难道他希望宁王成功不成?看来老和尚也是叛经逆道的,跟他一样,没有那些正统不正统的说法。
老和尚道:“不过有这么一出,京里那些大人也落不下好。三、两年之内,不会有人再敢提选嗣之事。”
原来随着宁王造反,南赣巡抚王守仁发出剿文,公布宁王罪状其中就有图谋皇嗣这一条。
早在几年前,宁王就买通京里的大太监与锦衣卫,想要将世子送到京城,在太庙礼中行帝嗣之职。若是那样的话,即便宁王世子没有过继到今上膝下,也取得继承大位的资格。
因皇上忌讳子嗣之类的话题,宁王阴谋才没有得逞。
现下宁王撕开温情脉脉的面纱,直接造起反来,以后想要将儿子过继给皇上的藩王就要寻思寻思敢不敢背负这个嫌疑。
道痴这才知晓,宁王还玩过过继这手瞪目结舌道:“他不是皇上的祖父辈么?宁王世子就走皇上的叔叔辈。这得是多荒唐,才会想着让叔叔辈的去做侄儿辈的太垩子?不成正常,要是真成了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老和尚指了指脑袋,道:“若是宁王这里不是浆糊,怎么会想着造反?朝廷养猪似的养了藩王一百多年,早就将这些人养废,哪里去比上马领兵、下马治国的太祖诸王。”
老和尚又讲了些南昌府见闻宁王在藩地霸占良田逼得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御状都告到京中。宁王之所以仓促造反,也是因京中下来钦差查案的缘故。
道痴这边,便也讲了自己这一年的生活,县试、府试的过关,前些日子兴王薨后,众伴读的当差等等。
老和尚听得津津有味听到道痴的成绩并不出色,也没有说什么:待听到兴王薨时,老和尚念了声佛号,道:“兴王就藩二十余年广施德政,确是位好国主。”
待听到世子重用王氏兄弟两个老和尚脸上笑得越发温煦。
他看着道痴,道:“君子得名,小人得利。世人多易以好恶取人,喜君子而不究其恶,厌小人而无视其善。即便行小人之道,也不可失君子德行。”
道痴躬身道:“谨记!”
老和尚到底毫孝高寿,千里跋涉而归,与道痴说了一会儿话便面露乏色。
道痴服侍老和尚午歇后,便从禅房退出来。
他以为王琪带着虎头在前院耍,可是找了一圈不见这两人,便踱多去了后山。
没等到山涧,就见王琪与虎头两个正在角力。王琪显然不走虎头的对手,一个回合下来就被虎头抱住腰,随后高举起来。
王琪倒不像害怕的样子,反而兴奋地哈哈大笑。虎头见了,备受鼓励,举着王琪跳上跳下。
等虎头放下王琪,王琪挥着胳膊道:“再来!”
虎头就颠颠上前,两人重复刚才的情景。王琪“哈哈”笑个不停,虎头也跟着咧嘴。
道痴看了,嘴角直抽抽。虎头还罢,毕竟只有十二岁,心智又如稚童;王琪可走十五岁,四月里行了成童礼,还这般幼稚。
看到道痴过来,虎头放下王琪,跨步奔了过来。
道痴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不错,力气使的越来越趁手。
虎头眨着眼睛,脸上缓缓地带了欢喜。
王琪喘着粗气,缓了—会儿,才对道痴道:“二郎,虎头有巨力,埋与乡野,实在太糟蹋!”
这个问题,道痴也犹豫许久,始终拿不定主意。虎头心如稚子,不适合复杂的生活d可是这样籍籍无名,被父母兄弟厌弃,过几年娶个乡妇生孩子,然后依赖兄弟侄儿照看的生活就好么?
偏生虎头自己没有这个决断力。
道痴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却不愿意背负旁人的人生。
王琪与虎头耍了这半响,当然也晓得他异于常人的地方,道:“要是让虎头去其他地方,别说你不施心,就是我也舍不得。可是现下正有个机会,可以去世子身边,又有什么危险?世子是个有主意的,最是见不得旁人不听话,才彻底厌了蒋麒。虎头这个样子,说不定正合世子的意。”
道痴依旧犹豫,他晓得王妃有意让蒋麟负责世子亲卫,可世子现下已经厌了蒋麟,将此事压着。虎头要是这个时候入王府,随龙伴驾,即便现下年纪小,只能凑数,可以后在天子亲卫中定有一席之地。
可是不单单是虎头的问题,老和尚怎么办?
自己骤然离寺还有虎头接空挡,填补老人家的孤寂:虎头也离开,老和尚身边就没人了。即便宗房安排下仆来照看老和尚,到底与儿孙似的虎头不同。
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了决断,道:“不急,当差的事情等虎头稍大些再说。”
“就算当差的事情过两年再说,可这么好的苗子,也不好荒废了。我瞧着他除了力气就耍长拳与棍法,再无其他。”王琪道:“要不改日带虎头见见陆大晨.若是陆大人爱才收了虎头做徒弟,等虎头以后入王府,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受欺负。”
陆家的王府地位超然,据他们这些伴读看,就是姻亲蒋家都没有陆家有体面。
陆典爱才之事,道痴深有感触,听了王琪的话不由心动。
他抬起头看着虎头道:“虎头,你想不想骑大马,做大官,让人怕你?”
虎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吃糖……——”
“有糖吃。”道痴点头道。
虎头又指了指西北方向:“骂我……”。
道痴皱眉道:“他们不敢再骂你!”
虎头看看道痴,指了指王琪眼睛闪亮道:“办……”。
道痴见状,心中一软。虎头看着壮实,实际上毕竟是十二岁的大孩子,天性还是喜欢玩耍。这一年多陪着老和尚不走在山中,就是在寺里委实可怜。
道痴道:“他或许没空陪你玩耍,可有其他人,陪你摔跤、举石头。
虎头的眼睛更亮,可依旧没有点头:“小师傅……”。
道痴笑了:“就算不在我身边,见面的次数也会多的。”
虎头不在吭吭哧哧,使劲地点头:“骑马……做官……——.”。
道痴道:“那就好好的练力气,我去请个师傅给你。”
虎头想了想,乖巧地点头。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却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王琪在旁,急出一脑门子汗,小声对道痴道:“还是二郎厉害,我都不晓得虎头到底说什么?是不是找人好好教教他,口舌又没毛病,恁地说话这么费劲?”
道痴道:“这已经走强许多,之前他多是一个字……——.不走口舌问题,是反应的较嘀人稍慢些。”
王琪翻了个白眼,这还叫“稍慢,”是“十分慢”才是。也就是道痴这里好言好语,换做其他人,谁这么有耐心与虎头说话?
不过想着在虎头眼里,道痴排在“糖果”、“是否挨骂”、“玩耍”后,王琪又有些幸灾乐祸,道:“二郎跟小家长似的,可在虎头心里还是排了第四位,连糖果都不如。”
道痴瞥了他一眼,道:“我心里不仅当虎头是家人,还当七哥是亲兄长,不知七哥心里,弟弟能排第几位?”
王琪讪笑,回答不出来。
王珍先前安排的两个下仆还在,晚饭做的米粥咸菜。
王琪是无肉不欢的主,即便这一年来控制口腹之欲,可也只是不吃肥肉,鸡鸭还是不离口的。他就着咸菜,喝了两碗粥,依旧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开始撺掇道痴明日回城。
道痴却不理他,依旧待到第三日中午,才准备下山。
下山之前,他再次去了禅室,心里已经想着劝老和尚下山。
看着老和尚的精力越发衰减,在老和尚最后这段日子,他想要陪在老和尚身边。若是老和尚不愿意下山,他就准备在王府大丧后与世子请假,回山上住些日子。
可是没等他开口,老和尚已经说出他的安排:“这次算了,下次你回来,就带虎头下山。他正走学东西的年纪,不好一直陪着老和尚身边。老和尚这里,不用痴儿操心。老和尚已经同王珍说过,留下那两个看寺的下仆。”
若不是晓得王琪这两日没进禅房,道痴都要怀疑是不是他说了什么。
显然,老和尚与道痴一样,不看好虎头的家人,将照顾虎头的责任,交到道痴身上。
道痴犹豫道:“虎头心如赤子,若是挨欺负了怎么办?”
老和尚道:“男儿在世当掌权,难道就为了怕风雨,就拦着你们这些雏鹰、不让你们学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