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跟着父亲打仗时,只帮助战友做过简单的包扎,还没缝过针,见大夫操作过几次。”容嫣说的是容峥鸣的经历,而她,医书看了不少,但一次也没实践过。
现在,不是有人给她练手了吗?
应该不难,要是轻伤,清理干净血迹,洒上金疮药,用纱布缠上就可以了。
东方忱这么深的伤口,得缝合。
容嫣觉得跟刺绣做衣服一样简单,不同的是这是人的皮肉。
“医药箱里没有麻醉散之类的,你得忍着了。”容嫣先给东方忱的胸口止了血,清理好表面后,把针放到火上消毒,穿了线。
她心里在想这么大的地宫,且天星阁的杀手有各种各样的主业,分布在各个领域,那么这其中肯定有医术高明的大夫,甚至还是那种名满天下的神医。
东方忱却让她缝,这是故意磋磨她。
行啊,他敢相信她,她就敢缝合。
“没关系,本阁要是受不住了,就拧你的天灵盖。”东方忱懒洋洋地斜躺在座位上,容嫣俯身站在他面前。
他抬起的手落在容嫣的头顶,似有若无的,抚摸宠物一样抚摸着,就像对待刚刚的那个死婴。
要不是容嫣及时拦住了他,怕是死婴的头盖骨就四分五裂,脑浆各种都淌出来了。
此刻,容嫣要是让他疼得厉害了,就是那样的下场。
容嫣以为缝针跟做衣服一样简单,但关键是她女红不好,所以缝合伤口的技术可想而知,伤口没缝合上,完好的皮肉倒是让她缝了好几针。
容嫣:“……”
再这么下去,或许东方忱不是死于受伤,而是被她实验死了?
血珠子不断地冒出来,东方忱疼得闷哼,捏着容嫣天灵盖的手越来越用力,垂着眼看容嫣的动作,目光是阴郁凶狠的,却被容嫣那喷洒到胸口的灼热呼吸,而弄得肌肤痒起来,有一股酥麻感。
东方忱的后背都爬满冷汗时,终于是看不下去容嫣的动作了,忽然伸手拿走针,“本阁只做一遍,你要是学不会,本阁就杀了顾轻舟和乌潮涯。”
容嫣:“……”
不知为何,容嫣听出东方忱的语气忽然严肃了起来。
那针线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翻转,容嫣都没看清楚,他已经把胸口的伤缝合好了。
他的动作不仅快,而且缝合得很整齐又精准,哪怕是华良善看了,都得赞一声高明。
容嫣诧异,由衷感叹了一句,“不愧是天星阁的阁主,竟然精通医术。”
话音落下,那针线就递到了她面前。
东方忱伸出受伤的掌心给容嫣,恢复了散漫可以说很丧的语气,“你缝合的好坏,决定了顾轻舟和乌潮涯受罚的轻重。”
容嫣:“……”
那不如还是让乌潮涯受一顿罚好了。
容嫣为了防止东方忱还疼得捏她的头盖骨,她抬手点了东方忱的穴道。
东方忱眯了眯眼,有几分的危险,不过并没有发作,只语气阴测测道:“你这麻醉的方式倒是很好用。”
容嫣:“谬赞,以后可以推广。”
好在容嫣学什么都快,虽不至于缝合得有多好,但至少没把东方忱的整个手都缝一圈。
东方忱看着手掌手背都被缝合了,就手指没有,纱布更是把自己的手包成了一个大粽子,陷入了沉思。
她管这叫没有缝了他整只手?
好想杀人,废物在他这里,是要被淘汰掉的。
东方忱慢悠悠地穿好衣服,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不仅扔了一本医书给容嫣,还有一块新鲜的动作的皮,让容嫣在上面练缝合。
“回头我给你杀活人,让你练手。你自己要是有看上的,这地宫里的奴仆随便你拿来做实验。”东方忱没再管容嫣,回了内殿的床榻上睡觉。
容嫣:“……”
那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宠溺?
该不会东方忱的医术,就是拿活人做实验练出来的吧?
容嫣现在的精力很旺盛,睡也睡不着,干脆坐到了东方忱的座位上,翻起了那本医书。
然后她就为这本医书所惊叹。
这上面记载的不仅有各种病症,人体各个部位,还有多种药材的名称及具体用法,并附有清晰的图片,堪称图文并茂,普通人就能看懂。
这本医书上治病救人的方法,是容嫣看过的诸多医书上所没有的,更为有效,连其他医者束手无策的一些病症,这上面都有治愈之法。
容嫣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着作者写得一手好字,遒劲有力鸾翔凤翥。
她好奇地翻了翻,便看到了着作者的名字,司徒景行。
东方忱抢了司徒景行的医书?
温语柔说司徒景行原本今年年初回去,结果一年半过去了,人不仅没回去,且还跟她断了书信来往。
容嫣蹙眉,该不会司徒景行是遭遇了不测吧?
如果是,那么肯定跟东方忱脱不了干系。
司徒景行是被他杀了,还是东方忱需要司徒景行给刚刚那个明显患有疯癫病的女人治病,所以他把司徒景行关在了地宫的某个地方?
容嫣正想着,殿内传来东方忱的低哑的喊声,“容峥鸣!”
容嫣收起医书走进去,手被东方忱抓住,按在他的额头上,滚烫滚烫的。
容嫣一下子判断出来了,东方忱这是起了高热。
“地宫里有药房吗?药房在哪里?”容嫣抽了手,转身在殿内找了温热的水倒入盆里,浸湿帕子,蹲在床畔覆盖到东方忱的额头上。
东方忱躺在床上,闭着眼,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灼人的,在伤病中身上的妖孽感散去了不少,苍白的薄唇动了动,“里面。”
容嫣给东方忱换了帕子,去里面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药房。
地面是人体的各个部位标示图,整面墙壁都是药柜,案台旁还有一个人骨架,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容嫣快步走过去时,碰到了人骨架,惊得连忙扶好,这肯定是东方忱杀了活人后,剔皮肉留下的骨头,太恐怖了。
她拿出医书,翻到因不同原因而引起高热的那几页,东方忱这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热,有详细的治疗之法。
容嫣根据上面画的药材名称和配图,以及剂量,一一打开药柜,找到药材后再称重,配齐。
药房里有药炉,容嫣倒水熬药,等待的过程里,返回去给东方忱换了几次帕子。
一刻钟后,药熬好了。
容嫣给东方忱端过去时,东方忱已经自己靠坐在那里了,接了药碗。
他没有立即喝,而是先闻了闻,只是那么一瞬,他“砰”一声把药碗丢在矮桌上,“其中有味药你用错了,且量多,本阁喝下去的后果是变成痴傻,还是说你故意的,想害本阁?”
容嫣只觉得匪夷所思,他竟然靠闻汤药,就闻出来了?
东方忱从枕头下抽了一本医书,精准地翻到某一页,抬起的长指苍白、骨节分明,给容嫣点了点那上面画的药材图,虚弱又沙哑地讲解着,“这种药材有毒,不能用来退高热,但有其他疗效,可以治其他的病症……”
他好像很喜欢教人医术,不能看到学徒出错,一改散漫妖冶的气质,极为威厉严谨,让人也跟着心里凛然。
“我再去配。”容嫣就是故意配错的,想试试东方忱,认真地学了东方忱所教的内容后,返回药房。
又是一刻钟过去,容嫣再把药端给东方忱时,他没怎么闻就喝下去了。
强者无所畏惧,任何阴谋诡计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他不怕容峥鸣给他玩心眼。
他会让容峥鸣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一次次失败后,容峥鸣会从心里敬畏臣服他的。
这是征服的过程,他享受这种过程。
他从来没有碰到过对手,那种无敌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身居暗无天日让人窒息的地宫里,他很孤独压抑。
所谓的不在沉默中变态,就在沉默中灭亡,他变态疯狂过,也觉得没意思,就开始抑郁,抑郁到都产生了自杀的念头,面具下是一张厌世脸,所以被那女人捅刀子也不想反击。
他一边丧,一边不得不干坐上皇位的大事业。
但现在,来了容峥鸣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就像地狱里开出了一朵花,他的整个世界都鲜活了。
他想把这朵花养起来,浇灌。
等这朵花绽放到最靡丽的姿态,他再摘下来,亵玩这朵花,直到枯萎了,最后弃之。
“你留在这里,照顾本阁。”东方忱任何时候都戴着面具,覆在额头上的帕子已经冷了,他示意容嫣继续给自己温敷,躺下去闭上了眼。
容嫣换了温水来,又湿了帕子贴到东方忱额头上,他敢在她面前睡觉,就说明她暗算不了他。
容嫣试探归试探,不会蠢到动手,便拿了东方忱放在枕边的医书来,坐在床畔的凳子上,一边翻着,一边照看东方忱。
她跟赫连祁一样喜欢学习,技多不压身,活到老学到老,所以现在有这个学医术的机会,当然要抓住。
不说日后救死扶伤,医术多高明,她会尽力学到自己能学到的程度,至少能治个小痛小病。
期间东方忱退了热,容嫣把帕子拿掉时,手腕却突然被东方忱抓住。
她挣脱着,蹙眉去看东方忱。
只是东方忱并没有醒,出了一身的汗,散落在枕上的墨发微湿,梦魇了,没有血色的薄唇吐出什么话来,“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容嫣动作一顿,片刻后凑近去听。
“我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你心里还是只有他?你要孩子,我给你孩子,你不要死的,我给你弄一个活的来好不好?”
“你喜欢我,你爱爱我,你想要那个位置,我便坐皇帝,给你那个位置……”
东方忱在梦魇中闻到了一种香气,那种香气太像那个女人的,让他依恋、渴望、亲近,所以他的大掌死死锁着容嫣的手腕,把人拉过来,隔着面具贴上他的脸。
他蹭着容嫣的手腕,在一遍遍哀求。
容嫣看到一串串的泪水从他紧闭的眼中滑落,消失在面具下,很快又淌到下巴。
他把容嫣当成了那个女人,蹭着容嫣的手腕,一直在流泪,下巴都被浸湿了,明晃晃的一片。
容嫣得出了几个信息:一:那个女人不爱东方忱,他求而不得。
二:那个女人的孩子死了,人疯疯癫癫的,他不断地给那个女人送死婴,哄那个女人。
三:他要造反当皇帝,是因为那个女人想做皇后?
四:为了让那个女人喜欢他,他打算偷抢别人的活孩子,给那个女人。
容嫣脸色沉寂,东方忱此人,可真是病态又疯狂。
过了一会儿,东方忱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力道太重,弄疼了容嫣,他便虚握着容嫣的手腕,脸深深埋了过去。
容嫣面无表情,抚了抚东方忱的脑袋,哄了两句,“儿乖,母亲在这里,安心地睡吧。”
谁知这话竟然对东方忱起了效果。
他的梦魇消失了,也不哭了,握着容嫣的手放在心口,闭着眼睡得很沉,能让人感觉到完全卸下了防备和警惕。
要是容嫣这个时候杀他,轻而易举。
不过容嫣没有这么做,她没控制住整个天星阁,杀了东方忱,自己和顾轻舟等人别想逃掉。
东方忱睡了近四个时辰,除了在那个女人怀里、身边,他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一觉,睁开眼时还有几分的迷茫,侧过头看了容嫣许久。
地宫里永远都亮着灯火,容嫣坐在凳子上看医书,没戴面具,一张脸矜冷又英气,却被映照出柔和的轮廓来,显得很温馨。
东方忱恍惚了许久,手伸过去放到容嫣胳膊上时,那目光从依恋到清明,再到寒凉,蓦地收回手,拧着修长的眉宇,完美诠释喜怒无常,“你一个男人,身上为什么会有一种女人才有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