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做错了一件事是死罪,做错十件也是死罪,那既然如此,就一个人去做所有的错事,不要拉着旁人一起了。”赫连祁低垂着眼皮,手指里捏着一枚药丸,这是江箬瑄给他的这个月的药丸。
他没服用。
他不能让自己的毒被解了,否则他就不是百毒不侵了,这同生共死蛊对他就有了作用。
只要毒不解,同生共死蛊对他就是无效的,但对江箬瑄有效。
江箬瑄受了伤痛,他不会感同身受,如果他受伤或是死了,江箬瑄也一样。
至于为什么他明明百毒不侵了,却能成功给自己种下蛊王?
那是因为他花费了很多年的时间,才养出了这只蛊,并做了很多次实验。
他以身试蛊毒,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受了多少反噬带来的折磨和痛不欲生。
每次他都差点把自己实验死了,终于在这一次,他成功让蛊王侵入到了自己特殊的体质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就想变得更强。
如果在当年他就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了,才不会被其他男人抢走此生挚爱吧?
江箬瑄以为用同生共死蛊就能控制住他了,不可能的。
他不过是在演戏,跟江箬瑄周旋而已。
江箬瑄不足为患,他已经能不费吹灰之力杀了江箬瑄了,留着她,是要除掉她背后的那个邪物。
事实上这世上能控制驯服他,从初遇到如今,整整十八年了,只有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如今的太后娘娘,能让他甘愿俯首称臣,哪怕沦为她的狗。
那天晚上他杀了很多人,容嫣觉得他控制不住了,要废了他这个摄政王。
那一刻他就在想,“嫣嫣,我听话,你别不要我,不要想杀我,我愿意被你驯服……”
十八年,一转眼他和容嫣已经相识十八年了啊。
只是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十八年。
赫连祁把药丸一点点碾碎,辨别着用到的所有药材,试试能不能自己还原出来。
“主子……”风行云听懂了赫连祁的话。
身为主子,应该让下属下地狱,但赫连祁却选择让他好好的,不让他去做这些事,他就不会被人怨被恨。
主子自己揽下一切,宁愿让月鸢等人觉得他六亲不认抛妻弃子,自己身处地狱,承担容太后等人的怨恨,攻击和憎恶唾骂。
他觉得他已是残破之躯,身体里再多一种毒又何妨?
他不让他这个做下属的替他承受,让他健康安稳长命百岁。
谁说主子冷血暴戾毫无人性的?
主子不让容太后找到蛊王,不让他也服下蛊王,宁愿自己减寿三十年,没有多久活头了,选择自己下地狱,为他们挡去一切。
主子护人的方式、爱人的方式跟旁人不同,但不能否认他对所在乎之人的情义啊。
这一刻,风行云看着赫连祁被蛊王反噬,脸上显现金色纹路,狰狞痛苦完全是怪物的模样,却一点都不害怕了。
他怎么会害怕呢?
他无比坚信就算主子哪天真的丧失了理智,变成一个怪物、魔头,屠戮众生,可主子也不会向自己所护所爱之人举起刀。
*
月鸢最近给容嫣做了很多滋补又安眠的药膳,容嫣虽然依然忧虑谋划,但放下了男女情爱后,她整个人都轻松多了,不会再整夜整夜睡不着,连伴随她多年的梦魇症状也渐渐没有了。
她和赫连祁、江箬瑄一众人都住在府衙,甚至跟赫连祁只隔了一个院子,本来应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却不知是他们谁故意避着谁,以至于两个月了,到这一年的杏花盛放时,他们两人一次面都没碰过。
这天容峥鸣和顾轻舟几人都去外面处理事务了,容嫣独自在书房翻看着账目。
慕容晟炀的某个手下匆忙找过来,“容头领出事了,大哥让我请你过去。”
容嫣收起账本,就跟着人一起赶过去,在路上了解到了事件的起因:不知道难民们从哪儿得到了消息,他们得知容嫣让人派发的衣物是卖不掉的、在水患中损坏的布料做的,于是几百人就聚集到物资派发点闹起事来。
“明明有好的布料,为什么不用好的布料做衣服给我们?”
“容头领当时从府衙里抢到了那么多的金银财宝和绫罗绸缎,为什么不分给我们?”
“凭什么有的人分到了最好的,而给我们分的是发霉的布做成的衣服?难道是我们低贱不配吗?”
“摄政王也运过来了一批赈灾款,为什么没有到我们手上?是不是被容头领私吞了?”
“对啊,我看容头领一行人和之前的知府是一丘之貉,不过是借着救济百姓的遮掩,贪污银两!”
“你们的容头领呢,怕不是阴谋败露跑路了吧?百姓们,我们杀去府衙,取了容头领的项上人头,分了各种物资,才能活下来啊!”
几百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哄哄的,都在控诉质问着负责人顾轻舟,唾沫横飞,越说情绪越激动,不断地往前挤,简直把顾轻舟和容峥鸣几人围攻起来了。
容嫣站在他们身后冷眼看着。
慕容晟炀虽然也被围观了,但一群刁民的攻击都是朝着顾轻舟几人去的,因此慕容晟炀在看到容嫣来了后,能第一时间脱身走到容嫣面前,拉着容嫣的胳膊,把人拽离现场。
“峥鸣,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要出现了,先回府衙,我不会让他们闹去府衙的,放心,很快我就会稳住他们。”
容嫣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胳膊,淡淡反问了一句满脸担忧的慕容晟炀,”你也觉得是我贪财敛物,故意用发霉发烂的布料做成衣物,应付百姓?“
“我没有这么认为,你若是真的跟前知府一样是贪财之人,一开始就不会拿出那么多银两救济百姓。”慕容晟炀比容嫣高,低头看着容嫣,说着语重心长的话时,便更显得他是在指责容嫣了。
“只是峥鸣,你还太年轻了,没有那么多经验,所以才会犯下把发霉发烂的布料做成衣物送给百姓们这样的错误,没关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只是一个小错误,作为大哥,我会替你揽下来。”
容嫣听得简直想大笑,那气势在慕容晟炀眼里颇有些咄咄逼人,“首先,那批布料没有发霉发烂,吴掌柜挑选的都是好的,因为卖不出去了,为何不能捐给百姓们?吴掌柜行善事,为什么就被冠上了拿烂布打发百姓的罪名?”
“这想法就跟‘你有万贯家财,为什么不能全部捐出来,却只给我们陈粮旧米’一样,慕容大哥竟然也认为我做错了,升米恩斗米仇啊,真是可笑至极!”
慕容晟炀确实觉得容嫣做错了,哪怕容嫣此刻解释,他也皱着浓眉,不赞同地反驳道:“如果我真的有万贯家财,我肯定会全都捐出去,我有肉饼,就不会捐给百姓们白馒头。”
他无疑是在说容嫣手里有那么多银两、物资,为什么要给百姓们卖不掉的布?
他能看出来容嫣不是普通百姓,他跟容嫣的三观是不一致的,容嫣到底是富贵之人,高他们这些百姓一等。
所以正如百姓所说,她从心里觉得难民们不配用上好的绫罗绸缎,用卖不出去的布就可以打发难民,能哄得难民如同得到了赏赐,天大的恩情。
但百姓们不傻,岂会容忍她打发叫花子一样的行为,所以这不是闹起来了吗?
“你能做到?”容嫣指着慕容晟炀,面上的冷嘲热讽更盛,“龙川县还有很多人衣不蔽体,但是你身上有好衣服穿,那你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捐给那些衣不蔽体的难民吧。”
慕容晟炀脸色涨红,抬高声音对容嫣道:“容峥鸣你在强词夺理!这跟你用烂布打发百姓们,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各位邻里邻居们,你们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温语柔这段时间不仅在帮大夫们的忙,且购进了很多药材,免费送给有伤和生病的百姓们。
听说这边闹起来了,她一路气喘吁吁地跑来,挤到被围攻的顾轻舟几人面前,试图安抚百姓们。
结果一群刁民根本不听解释,反而推了一把要出头的她。
她差点摔倒,被顾轻舟伸出的胳膊扶住了腰,人撞入顾轻舟胸口的那一刻,感觉到他胸膛属于男人的坚硬和宽厚,还有一种很柔和明亮好闻的味道,跟她的夫君很像。
温语柔愣了一瞬,回过神连忙挣脱了顾轻舟的胳膊,不敢看顾轻舟那双温柔多情的狐狸眼,低着头道谢,还要转过去安抚百姓。
“你一个弱女子不要强出头。”顾轻舟低沉轻斥的话语在温语柔头顶响起。
在温语柔又被百姓们挤推时,他皱着眉抓着温语柔的胳膊,把温语柔拉到背后,十分果决地抽出身侧容峥鸣腰间的绣春刀,“噗嗤”就捅向了最前面带头闹事的一人。
温语柔离顾轻舟近,鲜血喷到她的衣衫上,她哪见过这种场面,惊得抬手捂住嘴,把尖叫压了下去。
一群闹事的百姓们安静了数秒,但紧接着爆发出更大的愤怒来,一拥而上时喊着他竟然杀人,大家让他血债血偿。
这样暴乱的场景在灾难时期很常见,原本慕容晟炀要拉着容嫣,强行把人带去府衙躲躲。
他觉得容嫣错了,但是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容嫣年轻没有经验,不是故意的,他作为容嫣的结拜大哥,有责任和义务护着容嫣。
容嫣抽出扇子,“啪”一下,狠狠甩上慕容晟炀的脸,“我喂狗三天,狗能记我三年,但我养人三年,他三天就会忘记我,我帮百姓们百次他们不感恩,不给他们最好的东西一次,他们就记恨,慕容晟炀你和这群百姓,连狗都不如!”
那一下比用巴掌打的威力还大,慕容晟炀握着容嫣胳膊的手僵住,脸上红肿冒出血,火辣辣的疼。
他很不理解又难掩生气地看着容嫣,这一刻只觉得容嫣是个做错了事不知悔改的人。
他帮她揽下一切,她不好好认错感激就算了,竟然还打他,打得还是脸,甚至还骂他和百姓连狗都不如。
慕容晟炀松开了容嫣。
这时容峥鸣和顾轻舟已经伤了好几个百姓了,慕容晟炀脸色铁青,丢下容嫣让其好好反省,他拔刀就朝容峥鸣和顾轻舟去了。
顾轻舟作为峥鸣的下属,不劝谏峥鸣,反而跟峥鸣一样不知悔改,甚至竟然杀百姓。
那可是给过他饭吃,他奋不顾身护着的黎民百姓们,怎么就能被顾轻舟轻易伤了,杀了?
慕容晟炀愤怒到了极点,抬起刀跟顾轻舟打在了一起。
他这么一出手,一群带头闹事的刁民们瞬间有了底气,更猖狂了,带动全场喊着杀去府衙抢银两物资,取“容峥鸣”的项上人头,他们还是以慕容晟炀为尊。
于是这一刻,越来越的百姓闻声而来,还有慕容晟炀的手下,加入了讨伐诛杀以容嫣为首的一批人的队伍中。
容嫣走过去时,看到了站在人群外一身黄色衣裙极为亮眼的江箬瑄,并不意外,今天的这场暴乱就是她安排的。
要是她阻止不了暴乱,那她和顾轻舟几人就死在难民手里了……他们或许能打得过难民们,但江箬瑄要是出手了,他们这些人都会被诛杀。
到时江箬瑄成了救世主,有了名声,并收揽了慕容晟炀的起义军,还得到了民心,自己成了这一方霸主,简直是一石数鸟啊。
不愧是当年能将整个后宫掌控,且还能拉拢了赫连墨身边好几个贴身宫人的外来者,她真的是有勇有谋之人。
容嫣正思索着如何力挽狂澜,却突然听到在暴乱中有人喊了一声,“着火了着火了!别打了!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