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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温暖的感觉,田下躺在软软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惠子的手还是那么白皙柔软,她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脸。他回家了吗?在自己家里吗?只有自己家里才有这个感觉,如此安静如此温暖。太郎呢?怎么看不见太郎?太郎……哦!不,自己怎么会在家里呢?自己不是领着考察队偷偷进入中国了吗?可是,这明明是温暖的感觉啊!难道自己死了吗?我的队友呢?井下、秋田、渡边、小野…还有…谁…对,宫本、浅野,对,这些是考察队的成员,他们都去哪里了?

田下迷迷糊糊发着高烧,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不时地发出惊恐的尖叫:“狼!狼群来了!”然后又昏昏沉沉睡去。

暖暖的土炕上,田下慢慢睁开眼睛,透过睫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他恍然觉得是幻觉,是自己的儿子吗?是自己的儿子太郎吗?他吃力的想去摸一摸这张脸,因为太激动一阵眩晕又昏了过去。

塔思哈抬头看看爷爷,他忽闪着眼睛不解的看着这个醒了一下又昏迷过去的人。

达哈苏说:“没事,马上就醒过来了。”

杜鹃盛着满满一碗山鸡汤走了进来。“爹,刚离火,别烫着。”说完连同垫在碗底下的厚厚布垫子一起递给老公公。

塔斯哈一直盯着田下, 爷爷把碗放在旁边,伸手摸摸塔思哈的小脑袋瓜说:“好小子,小小年龄都学会搓雪救人了。

奶奶说:“平时巴图鲁只说孩子就喜欢狼崽子,什么都不学,就这几天用雪花给这个人搓脚的动作来看,有模有样的,比他爹小时候聪明多了。”

塔斯哈对这样的赞美无动于衷,好像他们在赞美其他不相干的人。他忽闪忽闪的看着这个人和他胸前露出来的半截精美匕首。

这把匕首手柄上用黄铜线条勾画出一朵美丽的花朵,花瓣用彩色的石头镶嵌,花瓣的周围镶嵌着绿色石头做成的绿叶,太精美了。

塔斯哈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美的匕首,他盯着这个匕首目不转睛。

爷爷看出塔斯哈的心思,他说:“救人为本,不为索取,别人美玉,他山之石。”

塔斯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再看那把匕首,转而专注的看这个昏迷的男人。

田下再次慢慢睁开眼,他这次不再激动,他先是盯着塔斯哈看了看,慢慢把眼光移到达哈苏脸上,再看看旁边灰白头发的老夫人。他彻底清醒了,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这时候巴图鲁和杜鹃推门进来了,达哈苏看着巴图鲁问了句:“好了?”

“好了!”简短的对话,外人听不出所以然来,塔斯哈却明白其中含义。家里来了外人,父母要把所有地道口伪装好。

小小的塔斯哈骨子里深信一个道理:想要打住狐狸,就要比狐狸还狡猾。想要自己安全,就要隐藏好自己。

是的,虽然阿布救回一个人,但是他不是自己人,救他只是遵循“不能见死不救”这个道理,但不管他是好人坏人,都不能把家里所有的秘密暴露出来。

想到这里,塔斯哈若无其事的继续看着这个死里逃生的人一声不吭。

田下看着巴图鲁眼睛一动不动。

爷爷用勺子舀了一点热汤,对塔斯哈说:“塔斯哈,把伯伯扶起来。”

塔斯哈绕过去搬田下的脖子,他吃力的把腿伸到田下的脖子下,双手卖力的扳着他的脑袋。

巴图鲁和杜鹃看着小小的塔斯哈艰难的做这些,丝毫没有过去帮忙的想法,只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塔斯哈扶好了田下的脖子,爷爷把热乎乎的山鸡汤一点点灌进他的嘴里。

几口热汤进肚,田下村夫闭了一下眼睛,竟然开口说话了,尽管声音很微弱,但是话很清楚。他说:“谢谢,多谢。”

巴图鲁看着他没吭气。 达哈苏说:“听我儿子说在油松林两条狼围着一动不动的你直打转,多亏遇到他,要不然即便冻僵了,你身上的肉也会被狼群吞进肚里!哦,你是哪里人,怎么一个人会来到这深山老林?”

其实猎人家所有人都怀疑他不是中国人,因为他哇啦哇啦说了三天胡话,但达哈苏还是想听他自己说出来。

听了此话田下村夫激动起来,他想要起来,但是身体弱的无法动弹。 达哈苏说:“你很虚弱,现在动不了。”

田下说:“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两个同伴,他们肯定还活着,请救救他们,请救救他们……”

猎人父子互相对望一眼,巴图鲁紧张的问他:“他们在哪里?”

田下痛苦中带着惊恐,他说:“我们是日本人,我叫田下村夫,是东京地质考察队,我们出来七个人,遇到狼群跑散了两个,被狼咬死两个,剩下我们三个逃了出来,随身带的设备和食物都没有了…我们饿了三天,我离开他俩出来找食物 ……”他一个大男人惊恐的哭泣着,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巴图鲁和达哈苏。

巴图鲁不发一言,转身从墙上摘下猎枪。 达哈苏也要跟着一起去,杜鹃说:“爹,你身上有伤,留在家里吧。”说完,干练的背起弓箭。 巴图鲁默默接过绳子看了一眼炕上的田下,他只是冲他点了一下头转身出去了,杜鹃紧紧跟在后面。

第二天,天快亮了,田下睁开眼睛,他美美的睡了一觉。他不敢想象自己能活着躺在这么温暖的屋里,喝着香喷喷的山鸡汤。他心中的感激无法用语言形容,他把所有的感激归纳成一个思想:中国老百姓太善良了,这家人就是自己的救世主,冥冥中神的力量把自己送到他们面前,让自己有了第二次生命。

想到这里他流泪了。

一只小手从脑后伸过来擦掉他眼角的泪水,他抬头看见地下站着小小的塔思哈。塔斯哈爬上炕,坐在他身边。他说:“你叫什么?”

“塔斯哈!”塔思哈简短的回答着。

“塔斯哈!好,好名字,你几岁了?”尽管他根本不明白塔斯哈是什么意思,他甚至不熟悉这样的名字,但他还是对塔斯哈说是好名字。

“五岁!”

“哦!五岁,比我的儿子太郎小两岁。”他看着塔斯哈仿佛看着自己的儿子。

塔斯哈看着他不吭气,田下像是和塔斯哈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两年没见太郎了,我走的时候,他就是你这么大…哭着不让我走,现在,他七岁了,也许长高了,他也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和你一样可爱……”他流着泪絮絮叨叨的说着。

他想通过刻意的聊天使自己不要回忆这几天恐怖的遭遇,他不能安静下来,他一旦停止说话不由自主会回想,那些可怕的画面会不由分说一股脑钻进他的脑海。

塔斯哈面无表情看着他,也不和他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絮叨,和他唯一的亲近动作便是偶尔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

乌仁图雅推门进来了说:“塔斯哈 ,会不会给伯伯喂饭?”

塔斯哈点点头,乌仁图雅把一碗玉米稀糊糊放在炕上,田下村夫挣扎着想坐起来自己吃。乌仁图雅说:“你的手冻伤了,现在还不能拿东西,就让孩子喂你吃吧。”

田下这才发现他的双手缠满了灰色粗布条,他试着动了一下双手,又疼又痒,他感激的连声道谢。乌仁图雅说:“来到家里都是客人,谁也有遇到难处的时候,你不要客气。”说完嘱咐塔斯哈吹吹勺子里的稀饭,别把伯伯烫着,推门出去了。

田下村夫就这样怀着感激以及惶恐的心躺在炕上,一口口吞咽着塔斯哈喂给自己的食物。

一口饭进肚,满嘴香味。田下村夫问塔斯哈:“啊!真香啊!塔...塔...这是什么饭?怎么这么香?”

塔斯哈说了一句:“塔斯哈,我叫塔斯哈,肉糊。”

“哦!塔斯哈,我记住了,肉糊?”田下村夫从没听过。

他轻轻地问塔斯哈:“塔斯哈,爸爸妈妈回来了吗?”

塔斯哈不解的看着他没有回答,他从来没听过爸爸妈妈这样的词汇,他不知道田下说的是谁?

田下又说:“你爹和你娘回来了吗?”

塔斯哈摇摇头,继续喂他吃饭。

田下再次流泪了,这眼泪有不安,有伤心,有恐惧同时又包含着无以言表的感激……

天快黑了,走了两天的巴图鲁和杜鹃远远地回来了。看见只有他们两个人,达哈苏明白了,那两个日本人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进了屋里,杜鹃在火炉上烤烤火,用双手搓搓冻红的脸蛋看着躺在炕上的田下欲言又止。

田下急切的看着杜鹃,看见杜鹃的表情,他呜呜的哭了。

巴图鲁进来摘下帽子,在母亲乌仁图娅端进来的热水里洗了一把脸,喝了一口父亲递到跟前的热茶后对父亲使了个眼色,父子俩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进了另一个窑洞,巴图鲁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老头睁大眼睛看着手枪,虽然几十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但他见过手枪,到沙吉浩特卖山货时一伙俄罗斯皮货商曾经掏出来一把手枪吓唬他,要把他手里的一张黑熊皮和豹皮按照普通鹿皮的价格买走,他当时没见过手枪,不知道那个铁疙瘩能打响,拿枪的那个皮货商为了吓唬他,照着旁边一只等买家的山羊就是一枪,那只山羊瞬间倒地,咩咩叫了几声死了,他才知道那叫手枪。但那伙皮货商也没有便宜买走他的熊皮和豹皮,因为那人手里的手枪眨眼间到了达哈苏手里并且枪口对准了他们。现在他又看见了这黑乎乎的手枪,于是问儿子:“哪来的?”

巴图鲁说:“死人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些铁东西,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看起来不像武器。”

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父亲,达哈苏不解的看着这个本子。

巴图鲁说:“全是不认识的字,汉字我是认识几个的,可是这些字好像是汉字拆开的半拉字,不认识,他不是说他是日本人吗?是日本字?”

达哈苏说:“既然怀疑是他们的东西,那就还给他吧…不过,铁盒子先别给他,等他伤好要走的时候再给他。”

他随手翻看了一下手里的本子,递给巴图鲁,巴图鲁拿着本子走了出去。

放下手枪,他看着儿子走出去的背影,达哈苏的脑子里闪现着刚才小本子上的图案。他在这片大山生活了一辈子,这里的每一座山都深深记在他的脑海里。刚才小本子上为什么有这么熟悉的山水?他们画出这些山要干什么?他的眉头皱在一起,突然他眉头一展,猛地推开房门大步走出去。

土炕上,田下仰面躺在炕上,他已经猜测到结果了,所以,他绝望的看着窑洞顶一声不吭。现在,勘探队只有他一个人活着了,宫本和浅野生死不明,八成已经喂狼了。他不能悲伤,他必须尽快恢复身体,必须尽快找回两个笔记本。那是他们考察队两年半的心血,是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珍贵资料,狼群只吃肉,它们是不吃书本的。

“我必须尽快找回笔记本,如果落在中国人手里…… ”他不敢往下想,那两个笔记本记录的太详细了,中国现在动荡不安,几个军阀整天抢地盘混战,万一落到任何一个军阀手里,他们会根据笔记本的记载,找到这些矿藏,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开采这些资源,而他们用生命换来的珍贵资料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精神集中的想着心思,以至于巴图鲁站在身边了也没有察觉。

不善言谈的巴图鲁看着静静躺在那里想心思的田下,他正要抬手把笔记本交给他,突然一只大手紧紧的攥紧了他的手腕。

他心里“咯噔!”一下,本能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达哈苏挡在儿子面前说:“日本朋友,不要着急,身体要紧。”说完,他对身边的儿子说:“先去喝口热乎汤,一会儿再和这位朋友慢慢说。”

田下这才清醒过来,他赶紧说:“对对对,累了两天,先去暖暖身子吧,实在是太感谢了。”

巴图鲁向他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父亲挡在他面前的一刹那笔记本就已经藏在怀中了。所以,他向田下点头的同时故意伸出双手上下搓搓脸。

乌仁图雅给田下端进来热乎乎的人参炖雪兔说:“这是老山参炖雪兔,多吃点身体才能恢复。”

“老山参?人参吗?这太贵重了,我无法表达心中的感激,谢谢。”田下感激的说。

乌仁图雅说:“在这大山里遍地都是这几十年的人参,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有人的生命才是贵重的。”

达哈苏说:“这几天一直是小虎子喂你,这会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小虎子?”田下不知道达哈苏说的是谁。

“对啊!就是我的孙子塔斯哈,有时候我们叫他小虎子。”

“哦!是他呀!那我以后叫他小虎子吧,塔斯哈叫起来拗口。”田下笑着说。

达哈苏说:“好的,他娘一直叫他小虎子,我们有时候也就这样叫他。”

门开了,塔斯哈拉开房门进来了,他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狗,小黑狗生下才六天,还没有睁开眼睛。他把小狗捧在田下面前,田下一看见四条小短腿趴在那里动来动去的小黑狗,立马吓得大惊失色,他惊恐的瞪着眼睛看着小狗大喊着:“狼!狼!狼来了……”

他这一喊反而把这爷孙俩吓了一跳,塔斯哈赶紧抱起小狗,他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炕上这个神经病。

达哈苏说:“塔斯哈,赶紧把小狗放回去,一会儿它妈妈果日该着急了。”然后对田下说:“是家里养的小狗,你来的那天才生的,才六天。”

田下惊魂未定的瞪着眼睛,他还没有从被狼群包围的恐惧中解脱出来。

塔斯哈不解的看了田下一眼转身出去了。他是个不善言谈的孩子,不喜欢用语言表达情绪,看到田下心情不好,他便想到抱出可爱的小狼狗给他看也许能转移他的悲伤,没想到却把他吓成那样。

达哈苏想叫他进屋里给田下喂饭,等了好长时间他也没有进来。他又叫了几声“虎子,虎子,进来给伯伯喂饭。”没有人应答。

“塔斯哈!塔斯哈!”还是没人应答。

田下说:“我自己来吧。”

达哈苏说:“你看你的双手能抓住饭勺吗?”

他说:“这几天一直是塔斯哈在照顾你,你背回来时已经快没气了,他端着雪盆子学大人的样子给你搓冻坏的手指和脚趾,否则,即便救活你的人,也救不了你的脚趾和手指。

田下眼睛开始湿润,久违的愧疚心突然重新袭上心头。

巴图鲁进来了,他接过爹手里的碗说:“爹,我来吧。”

达哈苏和儿子四目相对一下, 转身出去了。

巴图鲁慢慢坐下来,他深深看着田下村夫,似乎在思考怎样告诉他实情。一会儿他慢慢的说:“等你好了,我领你去看他们。”

田下复杂的看着他,弄不清巴图鲁的意思。巴图鲁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毕竟过了三天才去找人,就剩几根骨头了,即便是骨头也都不完整,有的被野兽拖走了。”他说话总是那么干脆。

田下静静听着,他说:“我来家里几天了?”

巴图鲁说:“六天了,睡了三天你才醒过来。”

田下出奇的安静下来,没有再流泪。他已经能活动了,突然他挣扎着要起来,巴图鲁让他别动,他执意要起来,巴图鲁以为他要解手,把碗放到旁边的柜子上慢慢扶他起来。他艰难的跪在炕上,面朝巴图鲁深深的把头磕在炕上。

巴图鲁想不到田下竟然对他磕起头来,他双膝跪在那里,用两只手臂支撑在炕上,额头深深抵在炕上久久不起来。

巴图鲁赶紧把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此时一家人都进来了,大家静静地看着他,谁也不说话……

一个月后,田下的脚能穿鞋了,他穿着巴图鲁特意从城里给他买回来的棉鞋在地上来回走着。他的手也已经拆掉了那些厚厚的灰布条,只是红红的有点变形。经过一个月的调养,他的脸竟然有些圆润了。

这天,他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坐在炕边和巴图鲁、达哈苏说话,他请求巴图鲁带他去找勘探队遗留在那里的东西。达哈苏问他什么东西?他说只是一些生活用品。

“生活用品就不用找了,家里什么都有,如果你要回家,需要带什么,家里都有。”达哈苏客气的说。

田下说:“不不不,我知道你们全家对我的恩情,那里不光是有生活用品,还有几把枪。”

“几把枪?”父子俩异口同声的问道。

“对,我们带了三把手枪,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父子俩对望一眼后巴图鲁看着田下说:“可是我那天去找你们的同伴时没见什么枪啊?”

田下说:“也许你找的地方没找对,也许你找到另外一个地方了。”

“另外一个地方?”父子俩不解的问。

于是,田下把井下怎样弄回小狼崽子,怎样被狼群包围,怎样逃跑都说了一遍。他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唯独没有透露两个笔记本的事。

“笔记本才是最需要寻找到的东西。”三个人心里同时想着这句话,父子俩心照不宣,而田下却是心怀鬼胎。

晚上,父子俩在屋里商量了很久,巴图鲁怀疑他和杜娟第一次也许阴差阳错真找错了地方,他们没找到和他一起逃跑出来的两个人,也许找到了狼群袭击他们的地方了。

第二天达哈苏进了田下住着的窑洞,田下早就起来了,他正在地上来回走路锻炼着身体。

“田下,你确定要出去找枪吗?”达哈苏坐在炕边问他。

田下心里觉得很抱歉,毕竟自己是客人,不应该提出这要求,但是,对天皇的忠诚和自己身上的使命,还有对浅野和宫本的担心。既然小野和渡边也死了,那么就剩下浅野和宫本下落不明了,七个人中就有四个已经死亡,剩下的两个人到底在哪里?这些想法纠结在一起,他终于还是点点头说:“拜托了!”

达哈苏说:“你确定你的脚可以走三天吗?

“三天?三天才能到那个地方吗?”田下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达哈苏拖着长长的蒙古音说:“是啊!不停地走一天一夜才能到那个狼窝掌,再走一天一夜才能回来,那天巴图鲁背着你走了两天才回来的。”

他说的是实话,但是他绝对不会告诉他那个地方到这里具体多远?他只说走几天就行了。

田下坐在炕边上低头喃喃着:“我该怎样报答这份恩情?我该怎样报答这么重的恩情……”

达哈苏站起来说:“再养几天吧,等严寒过去,我们一起去寻找,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说完开门出去了。

又过了三个月,天渐渐暖和起来,田下的脚伤终于痊愈了,这天他们三个穿戴整齐早早的出发了,果真在森林里走了一天一夜后,田下终于指着一棵很高的杨树说:“就在那边!对!我记得这棵树,对!上面那个鸟窝。对,那边!”

父子俩对望一眼,巴图鲁心里当然清楚在那边,那个装着笔记本的帆布包就在那里找到的,之所以装糊涂跟着田下在森林转圈就是不想让田下知道他已经来过这里。

“你确定是那里吗?”巴图鲁问他。

“我确定!”田下兴奋的迈着大步向前走,他万幸巴图鲁没有来过这里,否则,笔记本就可能被巴图鲁发现。

巴图鲁一边走,一边用带来的铁锹不时地划拉着。他故意拖在后面,前面一棵大树下有一个不起眼的雪堆,里面埋着巴图鲁捡到一起的几根骨头和两个骷髅。

那天田下只说还有两个队友,却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巴图鲁和杜鹃阴差阳错找到这里,他们以为这就是田下说的那两个队友。直到田下说出真相,巴图鲁才知道还有四个日本人不知去向。其中两个一直和田下在一起逃亡,剩下两个也失去踪影,而田下请求巴图鲁寻找的就是指那两个受了伤的队友。

这里埋的肯定是那个杀了小狼的井下和秋田了。他想,事情的经过田下都已经说清了,巴图鲁不能让田下发现他俩的尸骨被人为的掩埋。

他紧张的看着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田下一步步走到雪堆前。

万一田下发现这俩人的墓堆,肯定怀疑有人来过这里。巴图鲁紧张地看着田下一步步离雪堆越来越近……

田下看都没看一眼便大步走过,在森林里到处是这样的小雪堆和小雪坑,而这个雪堆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他的精力全在那个笔记本上,一共两个笔记本,其中一本由浅野保存着。

跟在后面的巴图鲁用铁锹把雪堆铲开,三两下露出了里面的的骷髅和骨头。只埋了几根骨头的雪堆不大,即便不划拉也看不出是人为的。

“巴图鲁君,你在看什么?”走在前面的田下忽然停下转身问巴图鲁。

巴图鲁大声的说:“哦!你找的地方估计是对的,这里有人的骨头,但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队友。”

田下跑了过来,他一下跪在骷髅前大哭:“井下君,秋田君,是你们吗?我来了……”

达哈苏说:“日本朋友,起来吧,你的腿有伤,不能着凉的。”

田下擦擦眼泪站了起来,他对着骷髅深深地鞠了一躬用日语说:“井下君,秋田君,你们暂时先在这里,我找到笔记本,带你们一起回日本。”说完,他对巴图鲁说:“请巴图鲁君先把他们埋在此地吧,拜托了。”说完也深深地鞠了一躬。

巴图鲁没说话,他用铁锹把这几根骨头和骷髅又埋了起来。

走了几步就看见零零星星散落的测绘仪器零件和那个酒葫芦随意的抛散在到处是被血染红的雪地里。被撕成碎片的衣服布条和燃过的篝火灰散落的到处都是,一条破烂不堪的血裤子挂在树下的一簇灌木上随风飘荡。篝火旁边有几个铁皮罐头盒子,一团小小的黑皮毛皱皱巴巴抛落在罐头盒旁边,达哈苏走过去捡起那张已经僵硬的小小狼羔皮沉默不语。而田下手里拿着一个破烂的帆布包来回翻来翻去,当他确信这个帆布包除了被撕成碎片以外什么也找不到时,他绝望的瞪大了眼睛到处寻找。

“狼群不是只吃肉吗?一个帆布包为什么也被咬成这样!”他绝望的一边找一边大喊着。

他像极了一头丢了孩子的母狼,那急切的眼神就像世界末日马上要来临。

达哈苏盯着手里的狼羔皮说:“ 狼群的确只吃肉不吃不认识的东西,这里除了一条黑狼经常袭击人以外,其它的狼平时也不吃人。那是人们没有把它们逼急了,你们杀了狼崽子,才使它们兽性大发。它们非常记仇,报复性极强,丢了孩子的母狼给仇家造成的破坏是毁灭性的。”

“都是井下惹的祸啊!如果没有杀死小狼,就不会发生这些了。”田下沮丧的说。

达哈苏一语双关的说:“当你们踏进它们的地盘起,就要有遇到不测的思想准备。它们的地盘是不容别的动物侵犯的,更别说你们杀了它们的后代,它们岂会放过你们?”

田下不吭气了,达哈苏的话字字千斤,仿佛铁钉刺进他的心脏里,他的心隐隐作痛,他更没想到十年后达哈苏的这些话应在了他的身上,而他的那些队友们果真有来无回。

这父子俩清楚他为什么如此着急,从他的表情与举动上也认识到那个本子的重要性。巴图鲁感激的看了一眼父亲,要不是父亲反应快,也许本子已经到田下手里了。

达哈苏没看巴图鲁,他盯着这些铁零件认真看着。他认真看这些东西的表情使田下放心不少,最起码他们父子的确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第一次到这里,不,确切的说,是发生这桩惨案后第一次来这里。

“你们从哪个方向逃跑的?”巴图鲁问他,巴图鲁必须知道他说的那两个一起活下来同伴的具体方位。既然他没有来过这里,那么,他曾经说过埋葬了几根骨头的地方必须是那里,他得提前去布置。

田下指着身后的方位说:“就是冲着这边跑的,我们躲在一个很浅的山洞里过了一夜,那个山洞周围是一大片非常粗壮却低矮的松树。”

明白了,油松林那个山洞他们再清楚不过,夏天有时候恰逢在那里狩猎,遇到大雨时他们就在那里避雨。知道了具体位置,巴图鲁就知道怎么办了。

“手枪曾经放在里面吗?”巴图鲁看着他拿着破包不撒手,那样问他。

“呃…对!手枪怎么不见了。”田下这样说。

巴图鲁说:“按理说这个包狼群不会感兴趣的,能把一个布包撕咬成这样,肯定有点原因,也许,手枪就那样被甩到别处了。”

田下盯着手里的破包说:“哦!我明白了!”

这父子俩同时看着他,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

“这布包上留有狼崽子的尿液!所以狼群才这样撕咬,它们也许怀疑是这个包把小狼偷来的。”

“噢!”达哈苏恍然大悟点点头继续寻找,他们就这样找着,各怀心思。

突然,田下在一棵树下发现了那把枪,这把枪正是井下从他手里抢过去的那把枪。

他正要捡起这把枪,突然停住了。他不能捡起这把枪,他今天出来的理由就是说要找枪。现在,枪找到了,以后就没有理由再来寻找笔记本了。可是,如果不捡起来,以后能不能再找回都不知道。或者先捡起来,以后再出来时就说寻找剩下的两把?”田下紧张的思索着。

“不行,不能发现这把枪,即便以后失去这把枪也不能捡起来。万一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真的找到浅野和宫本的尸体,找到了那两把枪,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出来寻找笔记本了,他们问我笔记本里记录着什么我该怎样回答?”田下后悔为什么不对他们说有四把枪?

“丢失笔记本这个结果是始料未及的啊!哪里会想到是这个结果呢?”田下矛盾的站在那里。

老猎人达哈苏把田下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他看了一眼儿子,巴图鲁假装精神集中的也在积极寻找那把枪。

田下视乎是无意的把雪踢到手枪上,然后反复路过几次,确信一点手枪的影子也看不见了才放心的继续寻找笔记本。

这一切做的视乎天衣无缝,而这一切都被父子俩看在眼里。田下哪里知道这把被他用心藏好的枪是巴图鲁故意扔在那里的,目的就是让他确信他没有来过这里。

到了下午都没有找到笔记本,更没有找到浅野和宫本的尸体。田下心灰意冷,他想到另外一个地方的小野和渡边。乘天还没有黑下来,他想看看埋葬他们的地方。

听田下说想去看看那俩人的埋葬地,巴图鲁说:“好的,我领你去看他们。”

巴图鲁在前面带路,他们三个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一路上田下看着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环境,怀疑是不是走错了?毕竟那天他们慌不择路,根本辨不清方向。现在有巴图鲁领着也许走不错,毕竟巴图鲁曾经来过这里寻找他们。

巴图鲁那天根本没找到这里,之所以轻车熟路是因为田下已经告诉了他具体位置。他确信那俩人已经死了,受伤那么严重在这天寒地冻的雪山里绝难活命。他一路上担心,万一那俩人完整的尸体依然出现在那里,他该怎么解释以前对他说的话?他故意走到另外一个方向,估计离那里不太远了,他站在那里踌躇起来,好像也找不到路了。

达哈苏说:“巴图鲁,是不是转向了?”

巴图鲁说:“是的,这都好几个月了,他们逃跑时的脚印早就被大雪重新覆盖了,好像就是这里,怎么看不见他们的坟包呢?”

老头说:“这样吧,我和他一路,我们分头找。”

巴图鲁说:“好的!”

于是达哈苏与田下一路,和巴图鲁分头找起来。看着他们走远了,巴图鲁小跑几步往田下说的那个方位寻找。田下说他们出了山洞,向南走了一段路,因为天气阴暗,他们实际上也不清楚到底是南还是东,就那样没有方向一直往前走,在附近长有粗壮却低矮松树的地方停下来的,他知道哪里有那样的松树,他就是在松树底下救回他的。

到了那天田下躺着的地方,巴图鲁向西面反方向寻找一段后突然发现点点血迹。他顺着血迹往前走,看到了惨不忍睹的情景:几片残破的血布条挂在瑟瑟发抖的低矮草丛中,一块零星小骨头和一个骨盆散落在满是动物脚印的雪地上,没被完全咬碎的骨盆上有一道深深的牙印,大树下有半个脑袋上还粘着一缕黑黑的头发,一条长长的白骨已经被啃得坑坑洼洼,骨头的一头连着的几根小骨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这是一条人腿。他把人腿和骨盆捡起来一起放到半个脑袋旁边。草丛里有一条似乎抓着东西的血手臂,只是这条被雪掩埋了半截的手臂已经没有了肌肉,白骨上连着一个僵硬的像铁一样的拳头,铁一样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支钢笔。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群狼没有咬坏这支钢笔。

他想取下那只钢笔交给田下,但是手指硬的像钢铁一样,除非把手指掰断,他不忍心,于是他用白雪把这堆骨头埋了起来。

他打了一声口哨,过了一会儿,达哈苏领着田下过来了,田下看见雪堆和一滩滩的血迹放声大哭。

巴图鲁说:“雪堆被野猪扒开过,我又重新埋好了。”田下哭得很悲沧,父子俩的表情也很沉重。

巴图鲁说:“这里有一条断臂,手里攥着一支写字的笔。”

田下停止了哭声,他疯了一样扒开雪堆,看到那些残肢断臂,还有那块骨盆,他忧伤的抱着那个手臂又是一场痛哭。巴图鲁走过去问他要不要把那支笔取下来,田下拼命的点头。于是巴图鲁拿着那只手臂在树干上使劲敲了一下,手指断了,钢笔掉了出来。

田下爬过去捡起钢笔哭得稀里哗啦,寂静的森林上空再次回荡起田下悲伤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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