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后宫，唯独常青宫是热闹的。
旁边的长春宫和永寿宫内的人都还没睡，听着常青宫这边的动静，心思各异。
梆！
梆！绑！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已经到子时了。
常青宫主殿那边火光渐熄，反倒是右侧殿，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烛火。
最近一个月宋惜白忙宫务，主殿来来往往的人多，就让两个孩子搬去了侧殿，奶娘和嬷嬷们也都搬了过去。
四个奶娘，一般是两个两个轮换值夜，今日是文娘和一个姓金的奶娘守夜。
文娘打着盹，忽然感觉到了烛光，于是睁开眼看了过去，就见金奶娘正在点灯。
“你怎么还不睡？”
文娘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金奶娘面露歉然：“吵醒你了？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就是饿……”
金奶娘经不住饿，每次一肚子饿就浑身不舒服，心里像有七八只手抓来挠去的，不得安宁。
文娘也知道她这习惯。
“宵夜都过了，这个点，小厨房灶火都熄了，你先随便吃点对付着吧！”
宋惜白对自己宫里的人都很大方，平时赏赐不多，但吃喝之类的东西都是不禁的，尤其是奶娘们，基本上想吃什么小厨房都会满足。
当然了，奶娘们要喂奶，所以吃食方面会有忌讳。
金奶娘应了一声，走出卧室，来到外间的圆桌旁。
桌子上放着个攒盒，平时会放着不少点心零嘴，都是特意为奶娘们做的。宋惜白的要求就是：少盐少糖，无添加剂，营养好。
金奶娘打开其中一个攒盒，发现大半空了，只有两个格子里放着几块牛乳小方糕。
金奶娘迫不及待吃了一个，然后把剩下的都带去了卧室。
“文娘，你也吃一点。”
文娘是贵妃娘娘的亲信，讨好她总没错的。
文娘也有点饿了，就跟着也吃了一个。
只是一吃嘴里，她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方糕的味道怎么不太一样？”
“是不是特别甜？”金奶娘笑呵呵地说着，“我跟小厨房的公公说了，这方糕腥味重，又太淡，让他们改良改良。现在好吃多了。”
文娘眉头依旧皱着没松开。
“不是甜的问题，好像多加了什么……”
“可能是为了去除牛乳腥味的东西吧？反正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再吃一个？”
文娘摇了摇头。
于是，金奶娘一个人把剩下的糕点全吃完了。
刚准备漱口歇息呢，床上突然响起了哼哼声。
“哎呦，小殿下醒了？这是饿了吧？”
金奶娘快步走到床边，果然看到小太子憋着嘴，哼哼唧唧。
两个孩子是双胞胎，似是有心电感应，平时一个醒了，另一个多半也会跟着醒来。
吃奶的时间也是差不多的，不过小公主吃的多些，小太子吃的少些。
文娘和金奶娘已经摸清规律了，于是，一人抱起一个孩子，轻哄着拍了拍，各自喂了起来。
喂完孩子，又换了尿布，哄睡之后，两人靠在床头闭着眼跟着休息。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宋惜白从温暖的被窝里醒来，一转头，看到空荡荡的另一半床铺，睁着眼睛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昨晚上的事。
昨晚上“睡”过之后，洗完澡，她就钻进被窝，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到元慎在说话，但她没听清，继续睡过去了。
一转头，妈耶，已经过了卯时了。
“魏红！魏红！”
宋惜白掀开被子，飞快下了床。
魏红带着人进来，不等宋惜白开口，主动回道。
“娘娘别担心，陛下走之前吩咐过，叫奴婢们别吵醒您。还说，等他回来了，再和您一起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宋惜白坐在床沿上，长出口气。
“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陛下一晚上没睡呢！四更的时候就走了，先去了养心殿开笔，现在应该去太庙的路上了。”
宋惜白身体往后一倒，心里忍不住吐槽。
幸好不用跟他去到处跑来跑去的忙活。
这么一想，不过皇后也挺好的，能省不少事。
宋惜白躺了没两分钟，又再次坐了起来，开始梳洗、换衣裳、梳妆。
虽然不用去祭祀，但还要接受后宫其他妃嫔们的请安，还要给各宫的人们发红包，一堆事等着她。
很快，宋惜白换上了崭新的宫装，而这时，冯莺她们也都到齐了。
宋惜白在前殿接受了她们的拜年大礼，然后带着她们去奉先殿给先帝先皇后上了香，又去了交泰殿，象征性地跟冯莺她们一起吃了几个饺子，然后开始给各宫的宫女太监们发新年红包。
这新年红包是她自己的主意，红包里装的银子不多，根据职位分了几档，每个人都有份。
因为先前处置了几批，如今宫里头人不算多，可在宋惜白看来，还是太多了。
两千多人，一大半是宫女，太监大多是在前朝，不属于宋惜白管辖范围。
虽然才开年，但宋惜白已经开始琢磨起裁人的事儿了。
等发完红包，她带着人回到常青宫，没一会儿，元慎也回来了。
两人连茶都顾不上喝，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仁寿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今天心情不错，拉着两人说了会儿话，还留了两人吃饭。
等吃完这顿不知道该算是早饭还是午饭的饭，宋惜白再次返回常青宫，而元慎则是去了养心殿。
前朝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呢！
元慎一整天都没得空。
宋惜白回去后，直接躺倒在软榻上，嘴里嘀咕着。
“早知道昨天就不缠着他了……又累又困……魏红，我要睡一会儿，前头要有事你先扛着。”
魏红清脆地应了一声“是”，服侍她脱了大衣裳和鞋子。
可宋惜白刚闭上眼睛，外头就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娘娘！娘娘！不好了！出事了！”
宋惜白唰得睁开眼睛，看向了门口方向。
就见拂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煞白的文娘和金奶娘。
她立即坐直了身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两位小主子睡着后一直没醒。”
文娘虽然白着脸但还是强撑着跪了下来。
宋惜白的一颗心猛地揪了起来。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会昏睡不醒？
难道说又是中了千日醉之类的迷药？
可之前元慎已经让人彻底搜查过皇宫了，那些刻意的秘药毒药都销毁了，就连原材料都连根拔掉了，不太可能会有残留才对啊！
一想到这，宋惜白再也坐不住了，立即起身朝外跑去。
她连外裳都没穿。
跑到院子时，脚下一个不慎，鞋子掉了一只，都顾不上捡。
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侧殿。
负责伺候两个小主子的嬷嬷、宫女和奶娘们，看到她，齐刷刷跪倒一片。
宋惜白大步走到内室，看到两个孩子齐头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小脸红扑扑的，并不像中毒的样子。
她吸了口气，定了定神，走过去，摸上了两只小手的手腕。
小孩子的脉搏都比较浅，不像大人那样容易把出来。
宋惜白屏住呼吸，仔细感应了很长时间。
魏红、拂柳和文娘她们跟了过来，见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连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后，宋惜白松开了手指。
“不是千日醉。”
也不是中毒，就真的是睡着了。
宋惜白再三确定两个孩子身体没有其他症状，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她这一口气一松，陡然间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魏红眼明手快，第一时间扶住了她。
“娘娘？”
“没事，就是跑太快了。”
宋惜白摆摆手，在床沿坐了下来。
“文娘，本宫把两个孩子交给你照顾，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宋惜白冷声斥道，眉宇间带着怒意。
文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砰可这头。
“奴婢有错，还请娘娘责罚。”
宋惜白在下人面前一向是温和的，众人从来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生怕被迁怒，只能把头埋得低低的。
一旁的金奶娘同样吓得涩涩发抖，但想到文娘平时对自己的照顾和提醒，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帮她说了一句。
“娘娘恕罪。此事不是文娘一个人的错，文娘平时认真负责，从未有过懈怠的时候。虽然奴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请娘娘饶了文娘吧！”
宋惜白的眉宇微松，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整个侧殿，这么多下人，只有这一个奶娘帮文娘说话。
宋惜白沉眉盯着她。
金奶娘匍匐在地，后背冒出了阵阵冷汗，快要吓晕过去时，终于听到主子开口了。
“如何处罚待会儿再说，昨日是你们两个守夜的吧？从昨晚上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事，都给本宫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文娘深吸了口气，一点一点说了起来。
她记性很好，几乎是一点都没落下，就连两个孩子夜里醒来的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
“……昨晚上还好好的，夜里吃了一会奶，很快就又睡着了。今日一早，奴婢就觉得不太对劲，往常卯时初两位小主子都会吃一顿，再睡一觉，到辰时末、巳时初时才会再醒过来。可今晨卯时，两位小主子都没醒。奴婢猜着可能是昨夜外头动静太大，烟花爆竹声响惊到了小主子们，没睡好，所以醒的迟了些，就没多想。”
之后，文娘和金奶娘和另外两位奶娘交接，下去吃了早饭，小睡了一会儿。
文娘醒来后，想去看看两个小主子，却被其他人拉住了。
因她和金奶娘错过了领红包，侧殿的嬷嬷帮她们两个领了送了过来。
大年初一，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平时都谨小慎微的，今天也敢开起玩笑来了。
可过了午时后，接班的两个奶娘突然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说怎么都叫不醒小主子。
文娘当时险些连魂都吓飞了，忙不迭跑过去，又哄又叫，甚至还大着胆子拍了拍小主子的小屁股。
可都没有反应。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文娘顾不得问明情况，立即跑去向宋惜白禀告。
宋惜白听完，目光转向了跪得稍远一些的两个奶娘。
“小主子一上午没醒，你们两个就没想到有问题？”
“奴、奴婢以为小主子们昨晚上没睡好……”
“奴婢也是……就想让小主子们多睡一会儿……”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宋惜白揉了揉眉心。
四个人都有错。
但自己也有错，错在不该不管不问，把孩子交给她们就撒手不管了。
这是自己用掉半条命才换来的孩子。
辛辛苦苦担惊受怕了九个月，才顺利生下的孩子……
如果他们两个出了事，宋惜白觉得自己肯定会疯掉。
她都不敢相信那个画面。
深吸了好几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宋惜白开始下令。
“魏红，先叫人去丁家传话，请丁香回来。”
“按宫规，伺候不利，这侧殿的每个人打十板子，四个奶娘加一倍。”
“还有，转告芳琪嬷嬷，让她尽快挑选几个新的奶娘进来。”
一声声命令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进来把殿内的人都拉了出去。
大年初一打人，说出去名声可能不太好听，但宋惜白也顾不得了。
四个奶娘，接班的二人犯的错更大，宋惜白不想再留她们了。
文娘虽然也有错，但发现后第一个时间禀告，还算是有责任心，所以宋惜白没让她走。
至于金奶娘，性子耿直，这么多人就她一个敢帮文娘说话，还算可用，也被留下了。
人都拖出去后，宋惜白爱怜地看着两个孩子，心揪成了一团。
“都是娘的错……娘以后不会再让你们离开我的视线了。”
宋惜白轻柔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额头，眼眶一点一点红了。
丁香接到消息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火速进了宫。
一进门，她就看到宋惜白趴在床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明显是在哭。
丁香吓得差点被门槛绊倒。
“我来晚了？”
她抖着嗓子说道。
宋惜白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胡乱地抹了抹脸，急急喊她。
“丁香，你快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