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件事情上,若说最吃惊的是谁,那一定非陆畅莫属。
陆畅虽然早就被李锦绣指定为接班人,但是她正式接手惊鸿楼也不过几个月,这是她经手的最大的一单生意。
谁能想到,生意竟然做进了皇宫,如果何苒没有在枣花胡同的宅子里发现暗道,陆畅做梦也想不到,董近真竟然一直都在皇宫里扫落叶。
何苒声音淡淡:“有那条暗道,你在宫里可谓出入自如,为何还要在宫里受苦,林家的宅子收拾收拾住着要比宫里舒服吧。”
别看是皇宫,可是粗使宫女们住的地方等同于大户人家粗使丫鬟的住处,说不定还比不上。
林家的宅子虽然又脏又乱,但独门独院,整理一下也是一处不错的宅子。
董近真苦笑,那条暗道还是被发现了。
“于民女而言,普天之下,没有任何地方比皇宫更安全。”
何苒:“你家里一直在找你。”
董近真低下头去,忽然,她俯身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一片红肿。
“大当家,民女......民女不想见董家的人,民女只求一死。”
何苒:“想死?你罪不致死,我若是杀了你,还要担上滥杀的骂名。”
董近真:“民女不敢,大当家把民女关起来吧,民女愿把牢底坐穿。”
何苒......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何苒:“说说吧,你为何要跑到京城,因为齐家的表姐妹陷害你?还是你将计就计?”
董近真被何苒一语道破,俏脸微微变色。
她在宫中多时,虽然少言寡语,努力让自己远离众人视线,但还是时常听到内侍宫女们在私底下议论这位大当家。
她知道这位大当家做过很多惊世之举,她以女子之身统令千军万马,俘晋王,灭开州王,把朝廷军打得七零八落。
她还听说大当家麾下有很多女兵,她还任用了很多女官,那些女子当中大多都是没娘家的,她们在大当家的羽翼下活得多姿多彩。
董近真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董家精通奇巧之术,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天赋异禀之人。
民女的祖父名叫董其英,与董若英是孪生兄弟。
他们虽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但是祖父惊才绝艳,就是那一代天赋异禀之人,他不但精通奇淫巧物,而于造园土木以其奇门遁甲上有所造诣。
而身为孪生兄弟的董若英却于这方面毫无建树。
当年祖父来京城参加会试,巧遇了微服私访的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赏识祖父的才能,力排众议,命祖父建造藏书楼。
这座藏书楼,连同那条暗道都是祖父的手笔,但这是奉了太宗皇帝的口谕,太宗皇帝命祖父在宫中修建暗道,以备不时之需。
枣花胡同的那处宅子,既不是林家的,也不是董家的,而是属于太宗皇帝。”
何苒听到此处,微账蹙眉,前工部侍郎董大人,名叫董其英。
按照董近真所说,藏书楼的真正建造者,就是董其英啊。
果然,董近真继续说道:“祖父入仕之后,董若英前来投奔,祖父很高兴地将他留在府上,可是此人狼心狗肺,他竟然杀了祖父,冒名顶替,代替我祖父的身份!”
何苒一怔:“你是说后来的那位董其英董大人,实为董若英?”
董近真点点头:“是的,他就是董若英!
祖父的身份被替换之后,祖母便发现了,当时她怀着身孕,为了保住腹中孩子,只能委曲求全。
可是董若英那个畜生却给她下了落胎药,祖母无奈之下只能逃走,董若英对外宣称她小产而死,以丫鬟的尸体代替祖母,他们在京城没有其他亲戚,待到祖母娘家知晓此事时,已经是几个月后了。
祖母生下家父后,将他抚养长大,后来娶妻生下了民女。
民女四岁那年,祖母已经去世,董若英派来的人却忽然出现,他以全村人的性命威胁,我们一家不得不跟着他们走。
那一路上,我们一家被当成犯人对待,到了京城便被关进地牢。
没过多久,家父便被他们折磨至死,家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在自尽之前告诉我,让民女假装受到惊吓失忆。
那时民女虽然年纪幼小,却听懂了家母的话,于是民女便如家母叮嘱的那样,嚎啕大哭,哭着哭着,便真的晕死过去。
因为悲伤过度,加上害怕,民女大病一场。
病好之后,民女便假装什么都不记得,那时民女只有四岁,董若英没有起疑,将民女养在身边,对外宣称,民女是他在老家的庶子所出。”
何苒问道:“在你四岁之前,你们一定住在卫村?就是那座进士村?”
董近真脸色大变:“您......您如何得知?”
何苒不答反问:“董若英的人能找到远在豫地的卫村,卫村和董家有什么关系吗?”
董近真万万没想到,何大当家竟然连卫村都知道。
她只好说道:“前朝卫家有位卫进士,卫进士被满门抄斩,但实际上,卫家提前收到消息,悄悄送走了一对兄弟,哥哥三岁,弟弟尚在襁褓之中。
这当中的弟弟便是民女的曾祖父。
所以董家本姓卫。
而另一位曾祖乃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云游四海,行踪不定。
祖母得知董若英的奸计之后,按理是要请族中长辈作主的,可是董家族中没有长辈,于是祖母便逃到卫村,寻求同宗护佑。
董若英也曾派人去过卫村,但卫村机关重重,他没有找到祖母的踪影,便以为祖母已经死在了路上。
这也让我们一家过了二十年的平静生活。”
何苒已经猜到董近真口中另一位曾祖是谁了。
魏玄机!
何苒问道:“董若英为何没在进京的路上杀死你们?他有所求?是什么?”
董近真心中一片冰凉,难怪是能做大当家的人啊,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她在人家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三言两语,就把心里的秘密全都暴露出来。
见董近真低头不语,何苒微笑:“董若英学艺不精,天赋的原因占五成,另外五成,想来也是因为董家的传承没有传到他身上吧。
董家,不,应该说是卫家,是不是只传嫡长?
卫家逃出来的一对兄弟,继承衣钵的是哥哥,而弟弟,也就是你的曾祖,他只是略通皮毛。
但是,继承衣钵的哥哥却没有子嗣,他便把这身本事全都传给了弟弟的长子,也就是董其英。
而身为次子的董若英也和他的父亲一样,于机括营造一行虽懂,却不精,那些家传绝学,他全都没有学过。”
董近真含泪点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大当家连另一位曾祖没有子嗣的事也知道。
何苒:那是因为我认识魏玄机啊,魏玄机他出家当了道士,还是全真!
一个全真道士,没有孩子那不是很正常吗?
事实便如何苒猜测的一样,董家,或者是卫进士那一脉,对于营造和机括之术,卫家子弟虽然都懂一些,但却接触不到精萃,卫家绝学每一代只传嫡长。
而卫家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偏偏也只有嫡长才能打开。
魏玄机打开了,董其英也打开了,而董若英却用了几十年也打不开。
董若英之所以会把董近真的父亲带到京城,而不是在路上就把他杀死,也是为了让他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打开传承。
何苒微笑:“你父亲没有打开?”
董近真点头:“没有。”
是真的打不开,还是父亲故意不打开,就只有死去的父亲自己知晓了。
何苒问道:“你呢,能不能打开?”
董近真不语。
何苒轻笑:“董若英虽然代替了董其英的身份,但他却打不开卫家的传承,想来他也让自己的儿孙们全都试过了,没有一个人能打开传承的。
但是他独独漏下了你,因为你是女子,而卫家的传承从来也没有给过女子,哪怕是嫡长女,也没有试一试的资格。
然而不知为何,那传承却丢失了,而那时董若英与流匪勾结的消息被人发现,闹到了朝上,董若英焦头烂额,偏偏此时传承又丢了,他作贼心虚,怀疑有人在搞他,他担心冒充身份的事被查出来,便趁机致仕了。
也只有回到老家,远离众人视线,他才能有时间有寻找丢失的传承。
他在路上滞留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病,而是他在找东西吧。
而你,却恰恰知道那东西去了何处,也可能这当中也有你的功劳,那东西便放在如意居,就在你花一千两从如意居买走的四个匣子当中。
如意居对外是单家的产业,而实际上,以前那位单老板只是卫家的赘婿吧,真正当家作主的是卫氏。
你随董家人南下去了金陵,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董家把你送到齐家。
此时在董家看来,你除了联姻没有其他作用了。
而你在齐家,借着表姐妹们对你的算计,你将计就计脱离齐家,一路北上来到京城。
董若英虽然代替了董其英的身份,但是藏书阁和林家宅子里的秘密,他并不知道。
你到了京城,便趁着宫中混乱的时候从暗道进宫,代替了春艳儿的身份,李代桃僵。”
何苒看着董近真,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真正的春艳儿去了何处?”
董近真噗通一下坐在地上,她怔了怔,慌忙重又跪好:“春艳儿走了,民女给了她一笔银子,她拿着银子回了青县老家。”
何苒再问:“董家的传承,你学会了?”
董近真咬咬牙,点了点头:“民女愚钝,只学了些皮毛。”
何苒:“好,很好。”
陆畅恍然大悟:“难怪董家肯出这么高的价钱,原来他们要找的不是董小姐,而是董家的传承!”
是啊,董近真的这些心思,何苒能够猜到,董若英即使当时没有猜到,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想到了。
加之后来又有人在京城见过董近真,董若英也就全都明白了,知道这些年来,他让董近真给耍了。
那些传承还在长房,哪怕他杀了董其英,顶替了董其英的身份,属于长房的传承,他也拿不到。
陆畅不开心了,这是她当大掌柜会经手的第一笔大生意。
可现在董近真虽然找到了,可是大当家显然对董近真有了爱才之心。
这笔生意是做不下去了。
何苒看出小姑娘的心思,笑着说道:“他们找的是董近真,董近真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她想不想回到董家是她的事,惊鸿楼找到董近真,却是千真万确。”
陆畅眼睛亮了,是啊,她怎么这么笨?
江湖经验不足啊!
次日,惊鸿楼通知董家的那位仆从,董近真找到了。
仆从到了惊鸿楼,一眼便看到了已经失踪几年的董近真。
陆畅指着董近真,对那名仆从说道:“这是不是你们家小姐?”
仆从又惊又喜,刚叫了一声“小姐”,董近真便淡淡说道:“董喜,我离开的那家你儿子刚刚成亲,现在有孙子了吧?”
董喜忙道:“有了,是孙女。”
这位就是董近真啊,他儿子成亲,董近真还给了五两银子的喜钱。
陆畅说道:“验明正身了?”
董喜:“没错,这位就是我家小姐。”
陆畅一挥手,两名帐房便走了进来。
董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找到了,该拿钱了。
这里是惊鸿楼,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赖帐。
两名帐房拿出之前立下的文书,董喜在上面签字画押,证实惊鸿楼已经完成托付。
其中一份文书由他带回,他拿出随身带的银票,刚要递过去,手又缩了回来,他看向董近真:“小姐,您的行李没有随身带着?”
董近真冷笑,狗屁的行李,你是在问传承在哪里吧。
董近真:“我的行李?放在一个可靠的地方了,你放心,丢不了。”
董喜还想说什么,可是眼睛一扫,便看到惊鸿楼的人正面色不善地瞪着他,他连忙把手里那厚厚一沓银票递了过去。
两名帐房把银票仔细验过,对陆畅说道:“大掌柜,银契两清了。”
陆畅大手一挥:“送客!”
董近真一言不发,率先向外走去,董喜连忙跟上。
出了惊鸿楼,董近真便上了一驾早已停在那里的马车,董喜一怔,追了上去,董近真撩开车帘,对董喜说道:“我不让你为难,你把这封信交给董若英,就说我一切安好,让他不用担心。”
董喜刚刚接过信,马车便疾驰而去,他追了几步,可哪里追得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走远。
好在还有这封信,有这封信在,老太爷就不会怀疑他。